《踏雪歌》南淮月

95、谁见幽人独来往（1）

　　晚风拂过面庞，吹起几缕垂落的发丝，苏盈将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然后微侧过脸看身后的黑衣青年：

　　“真是小气啊。”

　　他默然无语，未几，脸颊如蜻蜓点水一般，擦过少女柔软的双唇。

　　她凝视着他，梨涡浅浅，柔声道：“可是，我喜欢你的小气。”

　　“好啦，我听你的，找萧怀光的事，就交给我吧。”她向他伸出小指头，“拉钩上吊，遇见齐王氏，不准冲动。”

　　他伸手和她拉过钩，然后被苏盈反手紧握住手心，带着向前走去。

　　“刚刚我就听说前面有家铺子的翠玉豆糕特别好吃，说好的，你负责付钱，我负责吃。”

　　摇曳的烛火，透过灯笼的薄纱。

　　客栈里，洛孤绝伏在桌上，苏盈将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确认他已经睡熟，将剩下的翠玉豆糕重新裹上油纸，放于一旁。

　　凝视着黑衣青年的睡颜，她低声道：

　　“我知道你一心想为陈伯，为齐光复仇，可现在只要你对齐王氏出手，势必会牵动齐家与凌霄阁的关系。”

　　“我不知道你为了成婚，究竟答应了你师父什么，但……既然你执意替我挡下所有艰险，那这次，就换我站在你身前。”

　　她起身，然后叫来店小二，“把这位客人送回房里，如果他醒了，让他在碧落山的山脚等我。”

　　深夜，承剑山庄一片静谧。

　　翊坤轩的厢房里，鎏金凤莲烛台的火苗幽幽燃烧着，紫檀床两侧的帷幕已经放下，不时从云雾绡中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重重织锦之间，齐王氏兀自沉睡着，眉心微皱。

　　依稀梦境里，她又回到夫君齐恒下葬的那天，天色阴沉，细雨纷纷，她打着一柄素油纸伞，就那样站在零落的雨丝里，注视着这个陪伴自己数年的人的棺椁，缓缓沉入墓穴。

　　悲否？哀否？——都没有。

　　她十七岁嫁给齐恒成为继室，彼时倾国之乱刚刚结束，王家在战乱里杀敌有功，自己的两个弟弟，均为守卫帝都天耀城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与此同时，齐恒的长姐文瑶皇后含冤而死，他曾经的夫人，风陵江氏女，又是谋反的尚书令江源的嫡女。

　　齐恒休妻另娶，不过是为着打消圣上的疑虑，向满堂朝野，表示齐家的忠心。

　　可叹可笑的是，当时的自己参不透其中玄机，只因春日踏青，十里亭外的惊鸿一瞥，在嫁过来之前，对那有着“玉郎”之称的夫君，满怀少女的憧憬。

　　然后，新婚当夜，齐恒以身体不适，独处书房，她悄悄去探望，却见到他对着先夫人的画像，酩酊大醉。

　　一刹那，憧憬皆碎。

　　那时候齐光已经有十岁大，齐恒大部分时间，都在悉心教导自己这个独子。她也曾期盼着自己生下曜儿以后，能得到夫君多一些关注，但没多久，齐恒就从外面领回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异族小男孩，说是和云梦庭的花魁所生。

　　还能说什么呢？他之于她，夫妻情分实在淡薄。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鸟叫声，齐王氏惊醒，她摸了摸眼角，仿佛还能摸到干涸的泪痕。

　　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人事俱休，然而再度回想起来，依然是满心的不甘与怨恨。

　　齐王氏从床上坐起身，撩开一角床幔，曾几何时，厢房的窗户被风推开，窗纸被风吹动着，发出脆薄的声响。

　　她蹙了蹙眉，发现守夜的侍女皆已伏在地上睡熟。

　　齐王氏刚想叫醒侍女，不料脖颈间一凉，垂眸一看，金质小刀抵着自己的咽喉。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想死的话，跟我走。”

　　听到威胁的话语，齐王氏心中诧异，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胆敢闯入承剑山庄行刺，她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的惊讶，道：

　　“要钱的话，就在妆奁里，拿了我的玉牌，去任意一家钱庄都可以拿到银子。”

　　“夫人果然大方。”

　　齐王氏又听见一声轻笑：“可惜我不想要钱，只是有几件事，想找夫人确认罢了。”

　　见齐王氏没有吭声，冰冷的刀刃更加贴近她的喉咙，还刻意摩挲了几下，“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齐王氏终于开口：“我和你走。”

　　话音未落，她的双眼便被蒙上一块黑布，随后神秘人带着她从窗户出去，对方似乎对承剑山庄的地形轻车熟路，几乎避开了所有巡视的侍卫。

　　齐王氏一路踉踉跄跄被拉扯着，等布条从她眼睛上拿开时，已然置身于碧落山郁郁葱葱的丛林里。

　　冰冷而凄清的月光里，她看见前方的树下靠一人，双手抱胸，深色的夜行衣勾勒出纤细袅娜的身形——出乎齐王氏的意料，居然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那女孩的面容隐藏在斗笠的黑纱后，但齐王氏能感觉，她也在打量自己。

　　镇定了一下心神，齐王氏道：

　　“你倒是胆大，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知道啊。”苏盈随意地回答道，“金刀王家的大小姐，延夏齐家的主母，还有——”

　　她顿了顿，一步一步走上前，声音也随之转冷：“十三年前，谋害我师父的凶手。”

　　“你师父？”齐王氏皱眉。

　　银光如惊鸿般闪逝，齐王氏瞬时被流光鞭缠绕住脖颈，苏盈淡淡道：

　　“齐家的大公子，齐光，夫人该不会，不知道是谁吧？”

　　说完，她又收紧了鞭子，齐王氏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她虽然出身金刀王家，但是养尊处优多年，武功荒废大半，此时面对苏盈，几乎毫无招架能力。

　　看到贵妇人发白的脸色，苏盈嗤笑一声，又道：

　　“还有这个，我想夫人也应该认得。”

　　“叮”的一声，齐王氏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枚薄刃被扔到地上，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发现齐王氏双手扒住鞭子想要开口说话，苏盈稍稍放松了流光鞭，但依然死死缠住齐王氏不放。
　　齐王氏得了一丝喘息的功夫，断续地开口：

　　“我不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不管你和齐光有什么关系，这里不是西州，我警告你，齐王两家的势力，足以让你在中庭，死无葬身之地。”

　　苏盈有些无语，她感觉齐王氏似乎听不懂人话，如果她要害怕齐王两家，怎么可能直接对齐王氏动手。

　　“以前我在光明圣教的时候，对付嘴硬的人，一向有种办法。”

　　苏盈声音放得轻柔，但是里面却隐藏着森森的寒意。

　　来中庭以后，她鲜少露出这副模样，时间长了，连自己都差点忘了，她也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圣女。

　　“如果这只鸟走到夫人面前的时候，夫人还没有开口，好好解释一下我问的事情。”

　　抚摸着手臂上重明鸟的小脑袋，黑纱之后的苏盈唇角微勾：

　　“它会啄瞎夫人的眼睛，先啄左眼，我就会挑断夫人左手的手筋，先啄右眼，那夫人的右手也会残废——夫人应该不想，等被人发现以后，是个残废吧？”

　　“妖女！”齐王氏气极，只能咬牙骂出这两个字。

　　“既然夫人觉得我是妖女，那——”苏盈改变念头，直接放飞重明鸟。

　　“重明，让它见识一下真正的妖女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