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68、五十弦翻塞外声（2）

　　午后的街道空荡荡的，百姓大多都在家里午睡。

　　与中庭不同，即便是在边境一带较为繁华的迦煌城，路上也只零星分布着几株胡杨，风一吹，树上抖落无数细碎的沙尘，迷蒙过往行人的眼睛。

　　洛孤绝站在一处店铺前，挑选前往崆邙山需要带的东西。

　　店主唾沫横飞地向他推荐一件羊羔皮袄，洛孤绝沉吟不语，倒不是皮袄不够保暖，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穿这个去见苏盈。

　　就在他迟疑不决之际，忽然银光一闪，洛孤绝迅速地侧身躲开，短箭携带着锐利的风声穿门而过，稳稳扎入梁柱里。

　　店主惊得往后一退，洛孤绝转身看向短箭射来的方向，正看见屋顶上白衣蓝袍的青年临风而立，额环上的猫眼石在阳光里折射出冷丽的光。

　　对上洛孤绝的目光时，奎琅唇角微勾，点足掠下屋顶。洛孤绝思忖片刻，亦是展开轻功跟了上去。

　　转眼两人就来到城楼之上，极目远眺，地平线尽头一片雄浑苍茫的黄。

　　奎琅回过身，注视着不远处的洛孤绝，“又见面了。”

　　“又？”洛孤绝皱眉，他印象里并未见过此人。

　　奎琅微微一怔，很快释然过来：“差点忘了，上次在星落池见你，你是昏迷状态的。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名奎琅，是光明圣教的左护法，另一个身份，是北疆风炎部的三王子。”

　　知晓眼前人的身份后，洛孤绝冷冷看他：“你来做什么。”

　　奎琅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谈笑自若：

　　“迦煌城是西州边境，属于光明圣教的管辖范围，我身为左护法，为何不能来？”

　　“将苏盈关入幽庭，也是你所为？”

　　明明是疑问的句子，从洛孤绝口中说出来，却成了质问的语气。

　　奎琅不置一词：“悖逆教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洛孤绝沉默地看奎琅，奎琅向前走了一步，“我找你来，是为了警告你，幽庭是光明圣教禁地，你若执意前往，定会后悔的。”

　　“我若不去，才会真的后悔。”洛孤绝冷声道。

　　奎琅一声轻笑：“那你知不知道，从苏达尔在北疆与你们见面的一刻起，你与鄯善，很有可能，就已经落入他人的圈套？你此行就算救出鄯善，也不过是为别人作嫁衣裳。”

　　“圈套？”洛孤绝微凝眉。

　　奎琅指了指西州与北疆的交界处，崆邙山脉毗邻北疆草原的一座山峰，对洛孤绝道：

　　“看到那座塔了没有？”

　　顺着他的指示看去，洛孤绝果然看到山上有模糊的孤塔轮廓，高耸入云。他在瀚海荒漠采摘龙血草的时候，也曾看见过此塔，只不过当时并未多想。

　　“不过是寻常瞭望塔，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洛孤绝如实道。

　　“是啊，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塔，可若是一旦烽火点燃……”

　　奎琅唇边有莫测的笑容,“无论北疆，还是西州，都将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

　　洛孤绝挑眉，奎琅淡淡道：“世人皆知圣因教王继位后，光明圣教统领西州，有三样利器。一样怀雪营，十万守岚卫，火铳威力无人能及；一样光明之刃，修罗场、生死界、无生涯的杀手如影随形，令三十六国的王公贵族战战兢兢。”

　　“至于最后一样么，就是这座烽火塔。风使在数月之前，遭遇刺杀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你东拉西扯一大堆，我听不出这些事之间的关系。”

　　奎琅笑容微僵，半晌，道：“开启烽火塔的令牌一直为风使所有，风使意外亡故之后，烽火令不知所踪。”

　　“另一方面，赤丹所拥有的铸造火铳的铁矿脉，同样下落不明。这两样东西，无论哪一个被他人获得，势必都会对光明圣教的统治造成威胁。”

　　“那你指的圈套是？”洛孤绝蹙眉，“我并不觉得这些，与我去幽庭有关。”

　　“若我猜得不错，铁矿脉大概率落入了夜凉国手里。而鄯善是齐光唯一的徒弟，也是他生前最后见过的人。所以……”

　　“你怀疑烽火令在她身上？”洛孤绝明白过来。

　　“不是我怀疑，而是——”奎琅一字一字道，“必定有人这样认为。”

　　“其中缘由我也向你分析过了。”奎琅右手缓缓按住湛卢剑的剑柄，“如今去与不去，抉择权在你。而我——”

　　他抬起眼眸，目光冰冷彻骨：

　　“我要做的，就是断绝所有动摇圣教统治的可能。”

　　黄沙漫天，两人在城楼上相对而立，忽有苍鹰盘旋于空，叫声惊空遏云。

　　伴随着悠长的鹰唳，奎琅足尖连点，湛卢剑携着雷霆之势向洛孤绝迎面劈来！

　　双剑相击的瞬间，洛孤绝倒退几步，而后凌空腾起，如同飞燕回旋，银色的剑光斜斜划过，凄迷仿佛弯月。

　　奎琅倏地侧身，一截衣袖被纯钧剑切断，化为无数碎片纷纷而落。

　　他低喝一声，长剑回挽，划出薄薄的光幕，随后行云流水般挥出，面对奎琅凌空袭来的一剑，洛孤绝收剑疾缩，护住周身。

　　躲过一击后，他足尖猛地一点地面，剑尖斜挑，透明的光华竟使得周围的沙尘都被逼退了开去。

　　“没想到风使真的将惊云九剑传给了你。”奎琅蓦地开口。

　　洛孤绝不置一词，劲风飒飒，转瞬之间又是几轮交手，空气中唯闻得“叮当”数响。

　　错身而过的时候，奎琅云剑走横，洛孤绝同样没有止步，回转剑尖刺向奎琅，出招快得如梦似幻。

　　奎琅冷冷一笑，湛卢剑挥出弧形的光幕，挡住洛孤绝的剑招，刹那之间，风云变色。

　　两人交战正酣，就在此时，崆邙山诸峰的上空，突然盛开大片紫色的烟火。

　　——铁矿脉有了下落？

　　奎琅微皱眉，辨认出信号弹的含义。

　　趁着奎琅分心的空隙，洛孤绝双手虚握剑柄，纯钧剑挥出耀目的光辉，雷霆万钧地斜劈向奎琅！

　　大骇之下，奎琅想也不想便横剑格挡，“当”的一声长吟，灿烂的火花迸发出来！

　　两人再度分开之时，奎琅半跪在地，喉间涌上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

　　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奎琅缓缓站起身，收剑回鞘：“这一战我无话可说，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洛孤绝：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你的语气，你很期待？”洛孤绝淡淡道。

　　“棋逢对手，亦是人生难得之幸。”

　　洛孤绝不置可否：“我从不认为你是我的对手。”

　　“哦？那你认为我是？”奎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阻碍。”洛孤绝言简意赅。

　　听到他的回答，奎琅微地一愣，突然拊掌大笑：

　　“有意思！既然你觉得我是阻碍，看来我真得倾尽所能，阻止你抵达幽庭了。说实话，不怕死是一种勇气，我还挺欣赏你这种勇气的。”

　　“不，你错了，我惜命。”出乎奎琅意料，洛孤绝语声略微低沉，“只不过很多时候，有的人比性命更加重要。”

　　他转过身，不打算继续和奎琅交谈。

　　准备走下城楼的时候，奎琅忽然出声，问了他一个突兀无比的问题：“你很爱她？”

　　不等洛孤绝回答，他又轻笑一声：

　　“即便你爱她，人生百载如白驹过隙，往后岁月，你总会遇上其他人。西州与中庭敌对已久，以你凌霄阁首徒的身份，为此搭上一生，不值得。”

　　洛孤绝顿住脚步，微侧过脸，浓艳华美的晚霞里，黑衣青年的面容坚毅无比，沉声道：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会遇上多少人，又会爱上多少人。但我知道，我遇见她，她就是我一生的星光。”

　　星之所向，心之所向。

　　虽千山万水相阻，亦无分毫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