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54、缓寻芳草得归迟（2）

　　夜幕低垂，天边稀稀落落挂着几点星子。

　　苏盈牵着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

　　与烈阳部的草场不同，这里的草地极其湿润，有些地方踩一脚，就会汩汩地冒出水泡来。

　　“咕嘟”一声，她再度不慎踩入草甸，半天才把脚给拔.出来。低头一看，鞋袜和裙子都被泥水弄得脏污不堪。

　　苏盈撇嘴，心想等回到赤丹，一定要苏达尔用藏红花染条新裙子给自己，他要敢不染，她就让阿妈在他耳边天天唠叨，烦死他。

　　想到此处，苏盈不禁又有些惆怅，一别六年，也不知道阿妈和阿爸还能不能认得出自己。

　　以前阿妈总想要个女儿，可惜只生下苏达尔哥哥，所以在赤丹那会，自己几乎被她宠上天。

　　还有赛丽，她应该比以前更漂亮了吧？说不定都已经有孩子了，当年赤丹那么多小伙子喜欢她，也不知道她最后嫁给了谁……

　　正当苏盈默默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好友，空中忽而传来重明鸟急促的叫声，伴随着扑棱翅膀的声音。

　　重明停落在马背上，黑豆般的眼睛亮如玛瑙，对着她叫了几声后，朝着东边飞去。

　　“这么快就发现木灵芝了？”苏盈又惊又喜，赶忙跨上马背，在重明鸟的带领下，奔向木灵芝生长的地方。

　　果不其然，前方地毯般绿茸茸的草地上，出现一截横放的枯木，其中有几点淡淡的土黄色，状如打开的伞盖。

　　就在苏盈一扬马鞭，准备加快速度的时候，马匹突然仰天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苏盈心下一惊，刚想点足掠起，就已连人带马，陷了半截身子进去！

　　“死鸟，你不看路的吗？这底下是沼泽啊！”苏盈怒斥道。

　　不知所措的重明鸟在半空中盘旋着，叫声委屈——它又不是人，都是靠翅膀飞的，它怎么能分辨底下是沼泽还是陆地。

　　纵然苏盈再怎样想拔掉重明鸟的羽毛泄愤，但她也没法从沼泽里起身，只好干瞪着它生气。

　　眨眼之间，汗血宝马就已经被沼泽所吞没，苏盈踩在马身上，虽然没有彻底陷入沼泽里，但也好不到哪去，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挣扎，以免加快下陷的速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泥水没过腰身，苏盈的双腿逐渐变重，如同灌了铅一般，完全使不出任何劲。

　　她咬咬牙，费力地抽出一只手，朝着不远处的枯木甩出流光鞭，想用鞭子勾住它，然后拉自己上来。但距离太远，始终无法触碰到木头。

　　顾盼一圈，周围没有其他更近的东西，苏盈无不悲哀地想，自己可能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被沼泽吞没的日圣女了。

　　以后天之宫的承修史会在编年册上怎么写她？

　　圣因教王一世五年八月七日，日圣女卒。

　　死因：误入北疆荒之泽，被沼泽吞没。

　　生平评价：不学无术，顽劣不堪。

　　——这样看来，还真是令人无比丢脸又无可奈何的记载啊。

　　苏盈心情沉重无比，正哀叹着自己的英年早逝，忽而远方传来嘚嘚的马蹄声。

　　她抬起眼睛，只看见雪白的骏马上黑衣如墨，她一阵狂喜，顾不得形象，用尽最大的力气喊：

　　“我在这边！”

　　等洛孤绝过来，她恨不得哭着扑进他怀里，高喊大腿你终于来了，大腿我再也不高估自己了，果然还是要抱你大腿才靠谱啊啊。

　　洛孤绝勒住缰绳，凝眉看她：“你是怎么做到每回出现，都给人不一样的……”

　　他斟酌着，最后用了“惊喜”这个词。

　　苏盈撇嘴：“别说风凉话了，快想办法把我弄出来。”

　　洛孤绝思考片刻，撕下长长一条衣袂，然后系在马鞭上递给她，“绑在手上。”

　　“嗯？我要你拉我上来，你让我绑布干嘛。”苏盈不明所以。

　　洛孤绝无奈：“待会拉你的时候，你要是不怕皮肤被磨破，那尽管直接用手握住鞭子。”

　　苏盈明白过来，老老实实用布包好双手，因为大半个身子都被沼泽包围，窒息的感觉愈发强烈，她握紧马鞭，催促道：

　　“快点，我要喘不上气了。”

　　洛孤绝点点头，将鞭子系在马鞍上，然后翻身下马，拉着白马用力向前，白马也呼哧呼哧喘着气，前蹄不住地刨着地面。

　　就这样费了大半日功夫，苏盈总算被一点点拉出沼泽，成功脱离沼泽的瞬间，她精疲力尽地倒在草地上，仰面看天。

　　不知歇息多久，她稍微恢复一些力气，支起身子，问洛孤绝：

　　“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也来这里？”

　　“醒来以后，听巴图鲁说你来了荒之泽，不放心，就过来了。”洛孤绝的话一如既往的简短，他向她伸出手，“我扶你上马。”

　　苏盈刚想搭住他的手，忽然又缩回来，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脏污，哭丧着脸，道：

　　“你离我远一点，我现在自己都嫌弃自己。”

　　洛孤绝一时无言，还没等苏盈反应过来，他直接横抱起她，然后放到了马鞍上。苏盈刚想开口，他已转过身，语声淡然：

　　“我去采木灵芝，你在这里等着。”

　　苏盈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是默默拨弄着手里的流光鞭，明明全身潮湿泥泞，却一点也不感觉到冷。

　　不多时，洛孤绝回来以后，手里已然多了一朵小巧玲珑的木灵芝，正是之前重明鸟发现的那朵。

　　接过木灵芝的时候，苏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洛孤绝敏锐发现她的手冰凉无比，他微微皱眉，脱下自己的外衣，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她身上。

　　苏盈一愣，突然又想起当初在云梦泽的孤岛上，他说的那句“别想了，把衣服给你，我也会冷”，唇角不由得无声地上扬。

　　——恐怕冰块脸自己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像话本主角的一天。

　　“笑什么？”洛孤绝不解。

　　苏盈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旷野上的风无声地吹拂着，洛孤绝在前面牵着马，苏盈安静坐在马上。

　　走出荒之泽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身后一眼，黯淡的星光下，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回到烈阳部落时，已是次日的傍晚。

　　在帐篷外翘首以盼，等候许久的娜仁娅迎面赶上来，问两人：“找到木灵芝了？”

　　苏盈将木灵芝递给她，娜仁娅喜不自胜，把木灵芝紧紧贴住胸口：“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找大和萨，给苏达尔煎药。”

　　看到娜仁娅的模样，一直在旁陪她等人的巴图鲁抱着双手，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哼一声。

　　苏盈从马背上跳下来，问娜仁娅：“你那里有合适的衣服吗？我想洗个澡。”

　　因为木灵芝，娜仁娅心情甚好，顾不得脏污，直接牵起苏盈的手：“你随我来，我拿新做的裙子给你。”

　　两人离开后，巴图鲁冲苏盈的背影一扬下巴，然后转向洛孤绝，开口：

　　“你难道没啥想法吗？等西州的小白脸醒过来，你媳妇可就要被人拐走了。”

　　洛孤绝沉默半晌，终于道：“那不是什么小白脸，是她哥哥。”

　　“至于媳妇的称呼，以后别乱说了。”他转过身，“苏盈暂时还没同意嫁给我。”

　　巴图鲁一愣：“看你们那亲密劲，我还以为……”

　　他抱着双手，嘲笑洛孤绝：“大兄弟，你行不行呀。”

　　“我只是说暂时没同意。”洛孤绝的声音冷了下来，“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同意。”

　　听到他的话，巴图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洛孤绝却已径自地掀开帘子，进了帐篷。

　　想起一事，巴图鲁连忙在他身后大声道：

　　“为庆祝白狼王的猎杀和娜仁娅的平安归来，大君晚上准备举行宴会，你可别睡过头，忘了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