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318、了却君王天下事（1）

　　苏盈被带到太极殿外时，正是黎明时分，天空一片蒙蒙的雾蓝，古老的大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营造出神秘而古朴的氛围。

　　经过连日的雨水冲刷，殿前广场的白石一尘不染，颜舜华曾在这里处决近百名大臣，但如今所有的血色，已然消失无痕。

　　刽子手在雨后的晨光中显得更加冷酷无情，他守着虎头铡，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很快，洛孤绝就被人带上来，压在虎头铡下。

　　苏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看向不远处的颜舜华，放声道：

　　“摄政王殿下，您曾允诺，会令我同夫君一同受刑。现在该是您兑现诺言的时候，您总不会连这点愿望，都不肯答应我吧？”

　　颜舜华微颔首，示意宫人将苏盈也一道送过去。见到洛孤绝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苏盈一脚踹开押送自己的随从，“砰砰”几声，火光自她袖中射出，她放声道：

　　“暗翼七卫何在？守岚卫何在？救人！！！”

　　颜舜华似是早就预料苏盈不会轻易屈服，一个手势，刹那间大殿被重重金吾卫包围。

　　然而一片金甲，很快被银白色的浪潮冲得七零八落，随着战马的嘶鸣，八百名守岚卫披挂银白铠甲，手中火铳寒光闪烁，在暗翼七卫的领导下，冲入广场之内，以铁蹄踏碎敌阵。

　　随后，有斥候骑马紧急来报：

　　“报！云中平原沦陷，云靡将军沈天星开城投降，盛阳城失守！”

　　又有探子气喘吁吁地再报：

　　“报！叛军正朝帝都方向而来！”

　　一连两道军令，让颜舜华脸色骤白，有内侍小心翼翼问他：“殿下，我们要不要……”

　　颜舜华拂袖冷声道：“胜负未分，此时谁敢逃跑，杀无赦！”

　　旋即，他又下令道：“传我旨意，所有金吾卫即刻听令，护卫皇城！”

　　一片混乱中，苏盈扶起洛孤绝，“洛洛，我们走!”

　　话音未落，洛孤绝突然噗嗤一笑，“喂，别叫我洛洛。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下一刻，洛孤绝揭下面上的薄薄人皮，出现一张玩世不恭的少年面孔，修眉俊眼，除了萧怀光，还有谁？

　　苏盈一愣，登时大怒，一把揪住萧怀光的衣领：

　　“你怎么在这里？孤绝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估算起来，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拿下了云中平原？”萧怀光耸耸肩，“虽然阴差阳错，但是你能来救我，谢啦。”

　　苏盈心头的火气稍稍下去一点，此时广场上火光冲天，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金吾卫声威如雷霆，无情地斩杀一切阻挡之敌，而守岚卫则纵马疾驰，以火铳刺破重围。

　　“殿下，跟我走，这边。”花夜策马来到两人身边。

　　苏盈果断跳上马背，萧怀光同样翻身上了另一匹骏马，两人正要离开，不料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想走？可惜，你们谁也走不了。”

　　一线笛音响起，如幽灵般飘渺，缭绕在空气里。

　　那并非普通的曲子，而是诡谲而又险恶的旋律，在笛声的笼罩下，广场的氛围变得诡异而压抑，仿佛隐藏着无尽的阴谋和恶意。

　　原本倒下的金吾卫，突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僵硬的身体重新站立起来，他们的眼神失去了生机，只剩下空洞的眼窝。

　　“去吧。”颜舜华淡淡道。

　　他再次吹起玉笛，笛声起伏跌宕，宛如妖魔鬼怪的低语，让人心神不宁。越来越多的金吾卫被笛音所操控，向苏盈与萧怀光包围而去，仿佛要勾勒出一个扭曲的幻境。

　　“怎么办？”萧怀光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景。

　　苏盈咬咬牙：“还能怎么办？杀出一条血路，总不能在这里喂了这些怪物！”

　　说完，她又狠狠啐了一口：“该死的颜舜华，连药人这种下作法子都使出来了，我看他真的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即使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剩下的守岚卫依然冷静应对，抵御着笛声的侵袭。

　　药人的攻势犹如狂风暴雨，但萧怀光的身手敏捷无比，剑光如电般划过夜空，苏盈则手持火铳，火焰熊熊，每一击都是生死间的决断。他们的配合默契无间，仿佛经历过千百次的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乍现，云层后透出淡薄的一点暖阳，萧怀光拭去唇边的鲜血，以剑支地，对苏盈道：

　　“喂，我说，要真死在这里，你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苏盈怒瞪他一眼：“没有，没有，没有！！！！要死你自己死，我还要去找洛洛，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做！！！”

　　萧怀光哈哈大笑，就在此时，一名药人趁苏盈不备，发疯似得扑向她的后背！

　　眼看药人的利爪就要触及苏盈肩胛骨，萧怀光的一声“小心”卡在嗓子眼里，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利箭划破长空，笔直钉入药人心脏！！

　　药人“扑通”一声，歪倒在地。苏盈转头望向利箭射来的方向，正看见洛孤绝白马墨铠，玄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抖动。他身姿挺拔，目光坚毅，仿佛战场上的不败之神，一往无前。

　　他……活着回来了。

　　她的唇角止不住向上扬起，泪水却滚滚而落。

　　“我知你在。我知你……一定不会离开。”

　　洛孤绝举剑向天，命令身后的将士：

　　“诸位既然已经经过数日跋涉，来到紫宸宫，那这里，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战。清君侧，诛奸佞，随我冲！！！”

　　很快，排山倒海的“清君侧，诛奸佞”喊声响起，铁骑势如疾风，他们身穿玄铁重甲，手持利刃，是洛孤绝率领的精锐军队。

　　霎时间，战局扭转，在洛孤绝的指挥下，军队展开阵势，铁骑冲锋而上，利刃闪烁着寒光，让剩下的金吾卫心生畏惧。

　　苏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果断点足上前，对洛孤绝道：

　　“我和你一起。”

　　凝视着妻子如昔的面容，洛孤绝眉尖微扬，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再度回到凌霄阁里，她殊死营救自己的那日。

　　他向来以为她是他的软肋，却不知年深月久里，这根软肋为了不让他受伤，早已将自己铸成坚硬如铁的盔甲。

　　许久，他沉声开口：“那就到我这边来。”

　　倒下的药人越来越多，广场上弥漫着硝烟和鲜血的气息，白石的地面，仿佛泼上了大片朱砂。与此同时，颜舜华身着明黄龙袍，伫立于太极殿内，他的笛声愈发急促，每一个笛音落下，都似乎揭开了一段残忍的往事，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他再次拔高曲调时，剑光袭来，颜舜华点足向后掠去，玉笛“啪”得一下子砸落在地，应声而断。

　　他冷冷抬眸，看向前方的玄衣青年，而对方则弯了弯唇：

　　“别来无恙，摄政王殿下。”

　　两人对峙于大殿中央，目光如电。

　　对视半晌，颜舜华终于放声大笑：

　　“好算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传信于西州，令圣因教王出兵支援拖延时间，又令萧怀光冒充你投降，好趁机攻下云中平原。论计谋，你和颜老庄主比起来，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不及摄政王指挥流民行刺，试图改朝换代的谋略。”洛孤绝回复道。

　　“改朝换代？”默念着这个词语，颜舜华“哈”地嗤笑一声，“那本来就是我夏侯皇室的王朝，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位置！！！”

　　他怒声道：“人人都以为你是真正的皇孙，按颜如卿原本的计划，就算最后承剑山庄没有了，只要你能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地位，总会有第二个承剑山庄出现——毕竟他才是你的父亲。”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没有登上皇位，你也会是凌霄阁的阁主，拥有着左右中庭的力量。而我，我是颜如卿亲手抚育长大，又是皇室遗孤，只要他随便编出个什么理由，让我相信我父亲的死和承剑山庄没有关系，等翌帝百年之后，我依然能够登基，继承大统。”

　　“一个自幼生长在自己膝下，身子孱弱的皇帝，或许过不了几年，就会油尽灯枯，这天下最后还是会落到颜家手里，而我的子嗣，也将替颜家承受百年宿命——试问世间，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傀儡吗？”

　　说完这一切，颜舜华抚掌狂笑，笑声凄凉。

　　“我与我的生父生母，骨肉分离，平白遭受如此大难，而颜如卿，夏侯瑕这些人依然能够指点江山，坐享荣华富贵。他们的子子孙孙，亦可万世无虞，永保太平。我凭什么要让他如意？！凭什么？！”

　　“这就是你杀了先帝，以及……要杀我的原因？”

　　“不然呢？”颜舜华反问洛孤绝，淡淡地擦拭着断念剑，“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换血改命之法不是不可破除，只要你死了，我的命格就会恢复正轨。”

　　“我欲登基为帝，取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倘若有人敢阻拦，那便只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道闪电咔嚓劈下，将整个大殿映得恍若白昼。

　　剑招如流星般闪烁，人影交错，剑气激荡。两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生死存亡的决绝，无声之中却仿佛有万钧之力在碰撞。

　　一剑格挡住颜舜华的杀招后，洛孤绝放声怒斥：

　　“你自任定远侯以来，不惜倒行逆施，致使世家倾轧，各地战乱频频，民不聊生，甚至与北疆蛮族合作，意欲割让我翌朝领土，以累累白骨铺就自己的王权路。”

　　“你为登基称帝，叛国弑君，可知承剑山庄为何修建在汧灵郡碧落山，与北疆遥遥相望？因为那是颜家先祖对整个翌朝，整个天下的承诺，要颜家护河山，世代定国脉！”

　　“你可知翌朝为何定都天耀城？那是因为当年太祖皇帝，发誓决不重蹈前朝覆辙，致使大好江山被蛮族铁蹄践踏，要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所谓一国之主，便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我曾答应云炤，替他看这盛世清明，替他守护这天下太平。”

　　“——因此，无论谁要破坏，将战，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