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4、血雨腥风应有涯（1）

　　夜半子时，冷月渐沉，寒蝉凄切。

　　不知航行了多久，“笃”的一声轻响，乌篷船终于靠岸。顾廷冲老艄公微一点头，跳下了乌篷船。

　　确认顾廷已经远去，洛孤绝迅速从船舱中掠出，老艄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他利落地敲昏过去。

　　然而等洛孤绝来到岸上，他赫然发现，这里便是他和苏盈，遇到药人的孤岛！

　　夜幕之下，悬崖峭壁在浅滩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仿若什么可怖的巨兽，在黑暗中悄悄埋伏来访者。

　　洛孤绝紧握住纯钧剑，根据顾廷留下的痕迹，一路来到密道之前。

　　想起之前在山洞里听到的诡异声响，直觉告诉洛孤绝，门主萧逸的失踪，定和这里有脱不开的联系。

　　没有丝毫迟疑，洛孤绝直径进了密道。

　　但越往里走，他心中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和上次不同，密道里，隐隐充斥着一股血腥味——那种陈旧的，腐败的血腥味。

　　但当他来到山洞之中，里面依然空无一人。

　　洛孤绝微微皱眉，未几，山腹深处，突然响起石子滚落的声音。

　　洛孤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足底却传来奇异的柔软触感，低头一看，自己脚下赫然踩着一只残缺的手掌！

　　蜡烛的火焰忽明忽暗，他强自镇定心神，环顾周围一圈，这才发现，角落的阴影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肢体残骸。

　　他正打算查看究竟，未几，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石壁之间。

　　听到脚步声，洛孤绝闪身躲到石壁的拐角处，屏息凝神，观察着动静——不出所料，果然是顾廷。

　　只见顾廷从不远处的钟乳石后走出来，随后便沿着来时的密道，消失在山洞里。

　　顾廷前脚刚走，后脚洛孤绝就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果不其然，洞穴里还隐藏着另一条暗道。

　　暗道的入口极为隐秘，掩映在好几簇钟乳石后，若是没有顾廷，即便洛孤绝再来这里数趟，都不一定能够发觉。

　　顺着暗道行进，不多时，洛孤绝便来到尽头的狭窄石室里。

　　等他适应了里面昏暗的光线，眼前一幕让他的瞳孔骤然凝住——血迹斑驳的地面上，分明蜷缩着一只药人。

　　不，与其说是药人，不如说是怪物，青绿带紫的肤色，完全变形的四肢，如同树瘤一般凸起的骨节。

　　怪物的脸笼罩在肮脏蓬乱的长发之下，但缝隙里透出的两枚獠牙，与凝结着脓血的烂疮，足以让人想象乱发后是怎样一张可怖的面孔。

　　浓重的血腥味熏得洛孤绝几近作呕，他伫立在石室门口，手死死按住剑柄。只要怪物一有动作，立即拔剑出鞘。

　　然而半响过去，躺在一堆白骨与残肢之间的怪物，似乎仍然在沉睡。

　　它的双足和双手，均被石室四角延伸出的铁链锁住。铁链极长，在它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想来铁链只会限制怪物离开洞穴，并不妨碍它在山洞内的行动。

　　突然，洛孤绝留意到怪物裸露在外的左臂，不由得绕开那些残骸，往前走了几步。

　　石壁上的火苗幽幽闪烁着，怪物的皮肤粗粝如岩石，但手臂上刺着的黑底白浪花纹，正是神水门特有的标志。

　　也正是这个标志，让洛孤绝一瞬间断定，眼前的怪物，就是神水门失踪多日的门主萧逸！

　　难道真和苏盈推断的一样，顾廷出于对门主之位的觊觎，将萧逸炼制成了药人，并囚禁在这里？

　　但很快，洛孤绝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若真如此，顾廷为何不干脆杀了萧逸，然后解决萧怀光母子，正大光明地继任新的门主？

　　正当他沉思之际，忽听得暗道中传来顾廷幽幽的声音：

　　“洛孤绝，想不到你还没死。刚好我大哥快醒了，不如，你就当他的开胃菜吧。”

　　听到顾廷的话，洛孤绝不由得心下一惊——该死，中计了！

　　他正准备离开石室，然而下一刻，铁链伶仃作响，他的衣角被人一把攥住。

　　想也没想，洛孤绝挥剑向后斩去，但对方的速度显然更快，一眨眼的功夫，便踪影全无。

　　一剑落空，洛孤绝立即跃出暗道，但当他重新回到洞穴之中时，猛地发现另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早已被巨大的石块堵死。

　　而黑暗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

　　洞穴里安静得可怕，连水珠滴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洛孤绝持剑伫立在中间的空地上，看似简简单单的姿势，实则防备严密，不曾留有一处空门。

　　他并不知道萧逸究竟藏身何处，但只要他一有动静，洛孤绝就能判断出他的方位，并给予其致命一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忽而风声微动，剑光如长虹贯日！

　　一片飞沙走石之间，洛孤绝斩向斜后方的钟乳石，似是早有预料，萧逸手脚并用，如同一只灵活的巨型蜘蛛，快速地爬到山洞顶部。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洛孤绝一剑落空后立即跃起，刺向他的脊背！

　　虽然萧逸迅速地躲开，但他的背部仍是破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他发出愤怒的嘶吼，跳下石壁。

　　不过萧逸并没有直接冲向洛孤绝，而是伏在地上，猩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从萧逸的一系列动作里，洛孤绝敏锐察觉出，相比之前客船上弟子服药过后的情况，萧逸的力量和速度明显要强很多。

　　然而又不同于孤岛上游荡的药人，此时的萧逸不仅能对外界的情况做出准确判断，甚至……估计对手的实力，伺机而动。

　　洛孤绝不知道萧逸还存有多少人性，他试探着开口：

　　“你就是神水门的门主？你的儿子萧怀光一直在找你。”

　　听到“萧怀光”这三个字，只见萧逸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嘴里嘟囔着什么。

　　洛孤绝虽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但是看见有效果，于是继续道：

　　“你的夫人也很着急，她委托……”

　　洛孤绝刚想欺骗萧逸，说自己是受萧夫人的委托来找他，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才提起萧夫人，萧逸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暴起，一双爪子猛地朝他心口袭去！

　　生死攸关的瞬间，洛孤绝迅速往后退一大步，同时横剑在前，挡住萧逸的双爪。

　　纯钧剑与萧逸尖锐的五指撞击的刹那，竟如刀剑相交般，迸出灿烂的火花！

　　剑身传来的浑厚内力，震得洛孤绝虎口发麻，差点单膝跪下。

　　一击未能得手，萧逸敏捷地往旁边一窜，抱住石柱就往上爬，然后倒挂在一簇钟乳石之间，观察洛孤绝的动静，准备下一次进攻。

　　萧逸逃开后，洛孤绝以剑支地，缓缓起身。

　　他能感觉出来，适才对方的偷袭，仅仅只是对自己实力的试探。

　　现在的他，绝对不能再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在不伤及萧逸性命的前提下，将他击败。

　　洞穴里寂静无比，唯有水珠一滴滴顺着钟乳石坠落的声音。

　　洛孤绝与萧逸都没有任何动作，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谁先按捺不住出手。

　　未几，洞穴上方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到那声音，萧逸一双猩红的眼睛，警惕地看向声源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洛孤绝抓住机会，足尖点地借力跃起，而后接连挽出三朵剑花，平胸一剑刺出！

　　仿佛流萤般绚丽的剑光里，他的身姿快得几近出现淡淡的幻影，萧逸措手不及，被纯钧剑刺中肩部。

　　暗黑的脓血溅出的刹那，想起药人血液有毒，洛孤绝敏捷地向旁边一闪，同时脚尖点了点石壁，顺势跃至萧逸后方，手肘连连击打萧逸背部几处大穴，最后一脚狠狠踹出！

　　萧逸被他一串利落干脆的连招打得趴在地上，洛孤绝封住了他最重要的穴道，无人给他解穴的话，一日之内他都无法动弹。

　　然而还没等洛孤绝稍有放松，上方的脚步声再度传来，这次更加密集，似是有许多人在奔跑。

　　洛孤绝微微皱眉，突然，不少石子和沙砾从洞穴顶部掉落，紧接着石块越来越多，打在身上如同骤雨。

　　意识到洞穴有坍塌的可能，洛孤绝扛起萧逸便朝着出口奔去，可惜暗道早已被顾廷以巨石堵死，根本逃无可逃。

　　紧急之下，洛孤绝忽而想起上次他和苏盈来时，苏盈掉下来的地方。幸而那里还没有被顾廷发现，残破的缺口刚好容一个人通过。

　　想也没想，洛孤绝背起萧逸，从缺口跃了出去。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才出来，无数坚硬的石块不停地从外面砸进山洞！

　　地动山摇里，洛孤绝足尖连连点地，以最快的速度避开那些石块，奔向洞口。

　　就在他刚刚出来的刹那，轰隆隆一声，整个山洞在他身后彻底被堵死！

　　四散的尘土几近迷了人的眼睛，洛孤绝将背上半死不活的萧逸放下来，好不容易喘口气，正前方忽而传来熟悉的嗓音——

　　“咦，你怎么在这？”

　　他抬起头，清晨的淡水阳光里，石榴红映入眼帘，仿佛蔷薇初绽。

　　“你背着的是……药人？！”

　　苏盈疑惑地注视着洛孤绝身边的怪物，洛孤绝来不及向她解释，爆炸声又起，他迅速地抓住苏盈的胳膊，将她往后带出几米远。

　　果不其然，两人刚刚落定，刚刚站着地方的一株枯树就已被半空中投来的巨石砸成碎片，声音震耳欲聋。

　　“妈的，萧怀光这个兔崽子，以为会抛石块就了不起啊？”

　　苏盈怒骂一声，随后对洛孤绝道：

　　“快走，萧怀光因为找不到他爹，想要杀光岛上的药人泄愤。”

　　洛孤绝正想开口，不远处突然响起小少年清朗的嗓音：

　　“不止是杀死他们，还有你呢——你以为躲在我船上，趁我不注意逃到这里来，我就抓不到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