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28、片言戡定出奇谋（2）

　　夜幕降临以后，王帐外的空地上，渐渐多了许多奴隶的身影。

　　他们手脚麻利地铺好用牦牛绒毛线和羊毛线合织而成的圆形软毯，随后便是矮桌与坐垫的摆放。

　　正中的主位自然是风炎部大君海日古的，其次便是大王子莫日根、苏盈与西州使者的座位，再往后便是风炎部的大合萨与其他贵族。

　　大大小小的席位环绕着绣满虎皮纹与狮纹的宝蓝色软毯，远远看上去，场地中央仿佛盛开了一朵艳丽的格桑花。

　　席位铺设好，奴隶们开始准备酒菜。

　　与烈阳部类似，风炎部也喜欢烤炙羊肉，但除了北疆草原寻常的烤全羊以外，他们还有一样特色美食，那便是“夤沆”。

　　名为“夤沆”，其实就是獐的幼羔，选幼獐身上最细嫩的臀肉，用铁钩挂在架子上，底下铺着上好的果木炭，以文火与武火交替燔炙。

　　等到皮焦肉熟，整块獐肉的表面渗出细密的金色油脂，烤肉的人用银质小刀片下焦黄泛金的脆皮，然后再片嫩红的里肉。每片红肉几乎有成年男子手掌大，薄如蝉翼，蘸着黄酱吃，酥烂香醇，其味绝美。

　　烤肉的香气一阵一阵钻入齐歌鼻子里，他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不要去看。被囚禁的这两天，他的饮食比风炎部最下等的奴隶还不如，几乎是两头獒犬吃什么，他就分食一点獒犬吃剩的残羹冷食。

　　“怎么，齐郎将饿了？”

　　沈临渊正好走过来，见状，他和烤肉的奴隶打声招呼，夹起一片夤沆，在齐歌面前晃了晃后，放入嘴中，发出一阵赞叹。

　　“不愧是风炎部的一绝，这夤沆果然酥软味腴，入口即化——”

　　然而“化”字还没说话，一道金光闪过，直接砸向沈临渊。沈临渊躲闪不及，束发的冠冕被击落，头发披散下来，好不狼狈。

　　“——谁？！”沈临渊怒声道。他捡起砸自己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是只金丝镂空，雕工精细的金球。

　　“不好意思，失手了。”

　　不远处，苏盈收起端如偃月的马球杖，笑吟吟地道声歉后，转向旁边的莫日根：

　　“大王子殿下，这马球确实有意思，改天我们在马上较量一二。”

　　虽然清楚苏盈是在故意报复沈临渊，为避免节外生枝，莫日根还是点了点头，道：“既然试过球了，苏姑娘快入座吧。”

　　苏盈点点头，扶了扶发髻，抬腿正要入席，想起什么，“啊”的一声，急道：“我的簪子不见了。”

　　“什么簪子？”莫日根问。

　　“就是一直插在头上的那根红宝石蔷薇簪子。”苏盈一边回答，一边在地上四处寻找，“奇怪，会在哪里呢？我明明从没有把它摘下来过呀。”

　　“一根红宝石簪子而已，往后我给你买更贵重的。”莫日根安抚道。

　　苏盈却固执摇头：“不要，这是我朋友在十七岁的拜月祭上，送我的礼物，我一定要找到它。”

　　“什么朋友？”莫日根敏锐地问道。

　　“极乐楼的老板娘，我闺中最好的密友。”苏盈这次没有如实交代，而是借用曼罗的名头扯了个谎。

　　莫日根“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随意点了旁边的几个女奴过来，“你们，帮苏姑娘去找她的簪子。”

　　苏盈看了看女奴，又看了看莫日根，道：“大王子殿下先入座吧，我跟她们一起去找，她们肯定也不知道我下午去过哪些地方。”

　　“可乌查之宴马上就要开始，父王他快过来了。”莫日根迟疑道。

　　“如果找不到的话，我马上回来，让女奴帮我继续找。”苏盈咬唇注视着莫日根，一双上挑的杏眼满是哀求之意，盈盈的水光饶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莫日根自然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同意了苏盈的请求，“我让宴席晚点开始，你先去找簪子。”

　　苏盈忙不迭地点头，“多谢！”

　　注视着提起裙子慌忙离去的苏盈，莫日根摇了摇头，心想这个传说中的圣善教王倒也没那么难打交道，婚后应该不至于太过放肆。

　　不过即便她放肆，在风炎部的地盘，他也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他这样想着，继续准备乌查之宴的相关事项。按照西州传来的消息，今晚光明圣教的使者，左护法奎琅也会参加宴席。

　　想起自己这个阔别多年，从小在光明圣教长大的三弟，莫日根眼里闪过几许复杂的光。他向旁边的亲信招了招手，低声嘱咐了几句。

　　另一边，苏盈对身边帮自己寻找簪子的几个小女奴道：

　　“你们在这边找，我去那边看看。我记得下午的时候，我只来过这几个地方。”

　　女奴们见识过苏盈的厉害，也知道面前的客人身份尊贵，不敢有丝毫异议，在她说的地方顺从地低头寻找。

　　苏盈装作找簪子的模样，悄悄靠近王帐。此时乌查之宴将近，海日古早就离开了王帐，附近看守的侍卫也有些松懈。

　　趁着他们换班，无人注意自己的时候，苏盈偷偷溜进王帐，很顺利就找到齐歌的太阿剑。太阿剑到手，苏盈将早就准备好，浸满了牛油的小纸团，以火点燃，扔到王帐里隐蔽的一角。

　　从王帐中出来，苏盈把剑藏入自己帐外白马的行囊里，然后牵着马，将它引到风炎部的外围。

　　做完这一切，苏盈拍了拍手，转身回了宴席。

　　此时风炎部的大君海日古已经落座，苏盈由大王子莫日根陪伴着，步入席间，随后便是大合萨、将军与诸位贵宾。

　　“咦，奎琅呢？回信里不是说，他今晚要代表光明圣教过来吗？”苏盈环顾一圈，好奇道。

　　“刚刚收到消息，他路上耽搁了，让我们先开始。”莫日根回答，“反正只是个定亲宴，等正式成婚，你哥哥圣因教王陛下会亲自来的。”

　　苏盈打量着波澜不惊的莫日根，对方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两人对视半天，苏盈没看出什么异样，转头面向主位上的海日古。

　　见人差不多已经到齐，海日古唯一颔首，四名身强力壮，古铜色的上半身纹着墨色花纹的奴隶抬着红漆方桌，在整齐划一的步伐下，将木桌稳稳地放到场地中央的宝石蓝软毯上。

　　桌上有只四方的木质大盘，盘上卧着只煮熟的羊羔，羊羔通体洁白，四条腿盘着，卧在木头盘子里，双目闭合，还未长出羊角的头搁在雪白柔嫩的肉上，朝着诸位客人。

　　全羊端上来后，海日古向苏盈举起银碗，碗里装满了刚煮好的鲜奶，在北疆的习俗里，这是草原上最圣洁、吉祥的食品，用以表示对贵客的欢迎。

　　苏盈在西州的时候，曾学过北疆的礼仪，她按照礼仪，郑重地接过海日古手里的鲜奶，用右手无名指少许蘸一点后，向天弹一次，向地弹一次，最后自己尝一点，以示对天、地、神灵及主人的尊崇。

　　见苏盈如此知礼，海日古满意地点头，等苏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大合萨开始以明朗清晰的声调吟唱传统的敬献全羊祝词，一篇祝词念完，大合萨将木盘调转，使羊头面向海日古。

　　海日古抽出随身携带的龙牙刀，走到红漆方桌旁边，正式开始切割全羊以前，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首先感谢诸位前来参加今晚的宴席，在此，我要宣布一件事，小儿莫日根·赦尔寒将与西州圣因教王的胞妹，前教王鄯善·阿其朵·萨帕尔，正式定亲。从今往后，鄯善便是我风炎部下任的大阏氏。”

　　一片祝福声里，苏盈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道：“感谢大君抬爱。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完成一件事情。”

　　她看向不远处被绑着的齐歌，道：“我曾说过，定亲宴上，我会亲手挑断某个负心汉的手筋脚筋。现在，是时候了。”

　　说完，她向着旁边的莫日根嫣然一笑：“还请大王子殿下，陪我过去给他松绑。”

　　莫日根依言起身，和苏盈一道来到齐歌面前。在莫日根的示意下，两旁的武士牵走獒犬，给齐歌松了绑。

　　铁链才落下，齐歌身子晃了晃，“扑”地一声，直接双膝跪地。他咬着牙，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不料莫日根用穿着硬牛皮的靴子对准他的膝盖狠狠一踢，让他重新跪在地上。

　　“苏姑娘现在可以动手了。”莫日根微微笑着，对苏盈道。

　　苏盈接过莫日根递来的金质小刀，弯下腰，用刀在齐歌憔悴不堪，仍不失俊逸的脸上缓缓地摩挲着，柔声道：

　　“五年前，你和我约定，等我从西州回来，你便娶我为妻。可是，等我从西州回到中庭，你却当着我的面，和旁人定了亲。”

　　“——你说，你该不该杀？”

　　齐歌没有做声，一双深茶色的眸子，只是安静地凝视苏盈。

　　或许是心虚，苏盈避开他的目光，对莫日根道：

　　“麻烦大王子过来一下，帮我制服住他，我害怕他反抗。”

　　莫日根点头，然而他刚刚走过来，苏盈一个闪身绕到他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点住他的穴道，随后将刀比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番变故惊呆了宴席上的人，海日古霍地起身，众武士齐齐向前。

　　众人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苏盈抬起头，一双眸子亮得犹如夜色里最明耀的星辰，厉声道：

　　“都不准过来！谁过来，我便割断你们大王子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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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乌查之宴的相关习俗参考了百度百科词条《乌查之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