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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一片孤云何处寻(3) ...

  •   话音未落,几只羽箭从樟子松林里飞出来,骏马中箭扬蹄嘶鸣,随后“扑”的一声,栽进了河里。

      苏盈当机立断,跳上另一匹白马的马背,把手伸给齐歌,“走!”

      温暖灿烂的阳光下,她向他第二次伸出手。

      这只手白皙柔软,似春柳嫩枝,却带着锲而不舍的力量。

      仿佛,哪怕身后是炼狱火海,她也会执着将他拉往光的方向。

      正当齐歌出神的时候,苏盈一把抓住他的手, “别婆婆妈妈了!快上来,我们两个人可打不过风炎部!”

      齐歌终于翻身上马,将她揽在身前,目不斜视。

      “去哪?”

      “先出了树林再说。”她果断道。

      他颔首,一扬马鞭。只可惜马匹没奔出多远,就被数十名手提弧刀的汉子团团围住,这些风炎部的武士个个眼露凶光,来者不善。

      “大君说了,难得你还有胆子来北疆,既然来了,就要把命留下。” 为首的武士操着不熟练的中庭话,道。

      听到武士的话,苏盈正准备摸出银火铳,齐歌却径自跳下白马,同时手肘在马身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马匹受惊,苏盈来不及反应,便被它带着冲出去十几米远,耳边只留下一句“你先走,在前面等我”。

      她回头一看,刀光似寒月凄迷,带着猎猎劲风向他斩去!

      无数闪烁交错的弧刀之间,他黑衣长剑,孤身迎敌,扬起的血雾似尘土飞溅,刹那便迷蒙了人的眼睛。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无论他的身份是谁,他是否还记得自己,遇到危险,他第一反应,还是将她牢牢护住。

      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她咬了咬牙,足尖在马镫上用力一点,跃下正在疾驰的骏马,在地上滚了一遭,方才艰难地起身。

      与此同时,在齐歌惊雷闪电般的剑招下,武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但就在他长剑回挽,刺向最后一人的心口时,有名垂死的武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握长刀,疾步向背对自己的黑衣青年冲去!

      “砰。”

      刀未落下,武士睁大双眼,仰身向后一倒。

      循声回头,齐歌正看见满身灰尘的少女长吁口气,收起银火铳。

      她发髻凌乱,上面还沾了细碎的草屑,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对上他的眼神时,仍是唇角扬起,笑容清甜如甘露。

      “你还好吗?”苏盈语声关切,她刚想向他走去,突然“哎哟”一声,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右边歪去。

      齐歌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剑眉微蹙,“怎么回事?”

      “大概刚刚跳下马的时候没注意,脚又扭了。”她抓着他的胳膊,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先赶路吧,趁着天还没黑,去呼延河上游把东西拿了,然后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指不定还会遇上多少风炎部的人。”

      齐歌没有说话,只是撕了一片衣角,在她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褪去她右脚的绣花鞋,幸好发现得及时,此刻脚踝只是略微红肿。

      他从怀里取出消肿化瘀的软玉膏,敷在红肿的地方,然后耐心地揉开淤血,用刚刚撕下的衣角为她包扎好脚踝。

      苏盈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如果放在五年前,她只觉得他的细心与温柔是理所当然,可如今,她和他之间隔了无数东西,以至于很多时候,她都不敢确认,现在的他,是否心里还有自己的位置。

      可即便他心里真的有自己,又为何偏偏不肯承认?

      脚踝包扎好,齐歌替苏盈重新穿好鞋子,但做完这一切的他,并没有马上起身,依旧蹲在她面前,只是换了个方向。

      苏盈不明所以,“哎?”

      “上来。”他言简意赅。

      苏盈眨了眨眼,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这是准备背我吗?”

      他“嗯”了一声,苏盈喜笑颜开,正准备手脚并用地爬上他的背,然而上去之前,她又顿了一下,“先说一句,不准笑我胖。”

      “敢笑,敢笑我就——”她拧住他的耳朵,孩子气地威胁。

      “看来你很想自己走。”他语气淡淡。

      苏盈果断收回手,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一声不吭。

      月上梢头,皎洁的银辉仿若清霜洒遍大地,灌木丛间有忽明忽暗的萤火,似无数飞舞的流光。闪烁的萤火里,他就那样静静背着她穿行在树林里,任凭月光洒满两人的周身,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苏盈将下巴搁在齐歌肩头,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度,她心底不禁生出小小的希冀,盼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然后两人的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到……天地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冷月逐渐西沉,齐歌总算找到失散的白马,将苏盈抱上马背后,自己也跨了上去。凭借过往的记忆,苏盈带着齐歌策马来到昔日两人定情的樟子松下。

      彼时夜已过半,树影参差,葱郁的枝叶尤似当年。枝条上系着成百上千的祈福彩带,在晚风的吹拂下依依起舞,仿佛诗文里一行又一行的旖旎词句,字里行间尽是情人的喁喁细语。

      抬眼看去,小小的秋香色香囊仍悬挂在某根树枝的梢头,垂落的樱红流苏在风中摇曳,也在她的心中摇曳。

      “就是这里。”苏盈微别过脸,对齐歌道。

      齐歌翻身下马,然后将苏盈也搀扶下来。

      苏盈痴痴凝望着那枚历经风吹雨打,也不曾褪色分毫的香囊,杏子般的眼眸里,突然就有了氤氲的水雾。

      往事一幕幕浮现,两人之间的约定似是一曲未唱完的歌,于耳边反复回旋,于是她眸中薄薄的雾气,终于化作一滴将落未落的泪,悬在眼角。

      许久许久,她总算开口:“能不能过来一下?”

      察觉到她眼里盈盈的水光,齐歌微微皱眉,有些迟疑地开口:

      “你……哭了?”

      他走到她身边,“脚还痛吗?”

      苏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扶着他的胳膊让自己站稳后,低声道:“我想去树上坐一会。”

      听见这个奇怪的要求,齐歌没说什么,苏盈本以为他会想五年前一样,蹲下身子,让自己踩着上去,不料下一秒,齐歌突然把她拦腰抱起!

      她“啊”的一声惊呼还在嗓子里,他足尖在树身上点了点,就已稳稳将她放在最粗壮的一截树枝上。

      “还有什么事吗?”落地以后,齐歌交着双手靠在树干上,淡然问她。月光穿透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愈发衬出那玉石般的朗然之姿。

      苏盈努力向前伸出手,总算把香囊从树梢之间摘下,她刚想问他还记不记得这个香囊,肚子“咕噜”一声叫,她下意识红了脸——今天一直忙着赶路,从早上到现在,愣是半点东西都没吃。

      听见声音,齐歌挑眉:“饿了?”

      苏盈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齐歌走到白马的旁边,刚从褡裢里取出干粮,准备递给她,却听得苏盈道:

      “我不想吃那个,干巴巴的,不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齐歌侧过身子看她,神情略微无奈,“我们出来可没带其他东西。你若是不怕死,倒可以去风炎部看看有没有牧民愿意分享新鲜吃食给你。”

      “我怕死,我更怕你死——”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听到她的话,齐歌唇角微扬,“既然如此,不想挨饿就吃干粮。”

      “不要。”苏盈赌气别过脸,“都说了不好吃。”

      “……”齐歌无言以对。他向来很少哄女孩子,面对此时此刻的苏盈,委实像个想惜花却被花刺扎到手的赏花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他犯难的样子,苏盈忍笑,睫毛一扑一闪,仿佛蝶翼翕动,故意拖长声调,叫了他一声:“喂——”

      他抬头看她,只看见女孩子石榴红的长裙之下,洁白如嫩藕的小腿晃了又晃,连带着脚腕拴着的的金铃也叮叮当当作响。

      那铃声响在他的耳边,又仿佛,响在他的心头。

      看见齐歌注视自己,苏盈歪着头,认真想了想,一指月光下水波潋滟的呼延河,提议:“要不……你下河摸几条鱼?”

      见他不说话,她又补充一句:“我想吃烤鱼。”

      他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你要不肯的话,不如……我跳下来摸鱼?”苏盈试探道。

      他总算起身,起身的刹那,手指间有什么东西如流星般飞射出去,苏盈听见远处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中。

      齐歌沉声开口,如同涑雪浮玉:“我去去就来,别乱跑。”

      苏盈摊了摊手,“好吧好吧,看来烤鱼要换烤别的什么小动物了,希望不是小兔子。”

      “恐怕你要失望了,大概率是兔子。”齐歌平静道。

      “噫,真残忍,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苏盈摇头晃脑,仿佛真的十分怜爱兔子,齐歌刚想说话,不料她话锋一转:

      “烧烤当然比不过红烧、五香、油炸、卤制呀!可惜没有带调料!”

      “……”齐歌再度沉默,转身进了树林。

      等他拎着垂死的灰棕色野兔回来,树上却不见那一袭蔷薇红影。

      ——人呢?莫非……风炎部的人来了?

      他的心往下一沉,就在齐歌四处顾盼,寻找她的踪迹时,粼粼的波光里,突然“哗啦”一声水响。

      他被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好不容易定住心绪,凝神细看,只见皎洁的月色下,破水而出的红衣女子,凝脂白玉般的肌肤几乎挂不住晶莹的水珠,湿漉漉的发贴在她的面庞与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宛如传说中摄人心魄的妖精。

      或许,真的是摄人心魄的妖精。

      一眼万年,经久不忘。

      看见他愣神的模样,苏盈游到河边,水波在她身后如鱼尾般分散而开,向他解释道:

      “香囊不小心被我掉到河里了,我一时心急,所以跳下河去找。”

      他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枚香囊,正是之前被她从树上摘下的那只。

      “脚没事吧?”他总算开口。

      苏盈摇头,“我感觉差不多已经好了,你的药还挺管用。”

      齐歌放下心,伸手接过香囊,打算将她从河里拉上来,两人手指相碰的瞬间,苏盈轻声问他: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怔了一怔,接香囊的手停在半空中。

      见他久久不语,苏盈表情难掩失落,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从河里掬了捧清水,迎面朝着他泼去,如同是泄愤般,一边泼一边念念有词:

      “叫你吃那个劳什子洗尘忘,叫你不守等我的承诺,叫你想迎娶林秋水——你要忘记我,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个混蛋,混蛋,大混蛋!!!”

      苏盈越想越气,手里的动作就没有停,齐歌起初还伸出胳膊挡了挡,后面干脆放弃挣扎,任由她把自己泼得满身是水,狼藉无比。

      半晌,苏盈总算泼累了,齐歌静静看她,“上来吧,水里凉。”

      她轻哼一声,嘟着唇,总算拉住他的胳膊,爬上了岸。

      齐歌从附近的樟树林里,拾了些枯枝落叶,生了堆篝火,又从褡裢里找到一条干汗巾,递给苏盈,道:

      “擦水,光烤火一时半会衣服干不了。”

      苏盈接过汗巾,胡乱在头发上擦了擦,然后把汗巾丢到一旁,抱着双膝坐在篝火旁,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不说话。

      齐歌走到河边,麻利地将兔子剥皮放血,然后串到洗干净的树枝上,抹了层盐巴,架在火堆上烤,时不时给兔肉翻面,保证受热均匀。

      苏盈被他的动作吸引住视线,看了半天,终于好奇出声:

      “你……是哪里学的?我记得,你以前连给蛇剥皮都手抖呀。”

      “岭南。”齐歌头也不抬地答道。

      苏盈微微一愣,她只听说他从凌霄阁出来后,去岭南平叛,颇吃了些苦头,却不料他居然掌握了这些野外生存的技能。

      他……在岭南,究竟遭遇过些什么?

      苏盈怔怔地想着,鼻尖突然传来一股诱人的焦香,定睛一看,齐歌已经把烤熟的兔子递到她面前,“吃吧。”

      苏盈刚想接过树枝,忽又停住,“你呢?”

      “我吃干粮就行。”他言辞简短。

      苏盈想了一会,从腰间摸出错金小刀,把串了兔子的树枝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人一半,我不吃独食。”

      “对了,褡裢里还有瓶玉露春,我想喝。”见他没有接兔子,她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树枝塞到他手心里,然后用力推了他一下,“快去拿呀,光吃肉有什么意思,配美酒才是享受。”

      他无奈叹气:“不许喝多。”

      “喝多怎么了?难不成你怕我耍酒疯?”苏盈不满。

      他停下脚步,微侧过身凝视她,“不是怕你耍酒疯,而是——”

      他顿了顿,认真道:“你确实会耍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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