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03、计谋落落知谁许（1）

　　将近入夜的时候，沈临渊收到殷启明让仆人送来的一提柳枝编的篮子，里面放了岭南行军时最常见的艾草。

　　说是盛夏酷暑，殷将军忧虑将士为蚊虫叮咬，特给帝都驻守的军人发放此物，无论是高级将领还是普通士兵。

　　沈临渊谢过殷启明的好意，将篮子挂在书房里。确定四下无人，他拂去篮子表面的草叶，果不其然，里面躺着泛黄的册子，仔细翻阅后，沈临渊可以肯定，册子正是他之前寻找的账本。

　　抚摸着略微粗糙的纸张表面，沈临渊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如他所料，只要涉及岭南之役，殷启明定会尽心尽力，即便面对的人是颜舜华，他也会不计前嫌，帮助自己取得想要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这份厚礼，他究竟要如何回报——毕竟岭南之役的龌龊事情，沈临渊也有参与，即便所有责任都推给颜舜华与颜朗，也很难不保证殷启明不起疑心。

　　以殷启明的性格，只要他起了疑心，自己的事情迟早都会迎来败露的一天。如今账本已经到手，他有了制衡颜舜华的把柄，想对付颜舜华，随时都可以，那殷启明……

　　沈临渊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他不动声色地撕下账册里最重要的几页纸，折起来贴身藏好后，唤了一个叫冯凡的亲信过来，沉声道：

　　“通知侯爷，就说我发现殷将军在追查岭南之役的事，让侯爷赶紧回府。还有这本账册，找个时间，放回殷将军的府邸。”

　　“如有必要，见到殷将军后——”沈临渊的声音冷下来，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向冯凡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对方会意，接过账册收入怀中，“小人定当不辱使命。”

　　一路策马狂奔。

　　冯凡如离弦的利箭，一路向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眼看距离大理寺只有一条小巷的距离，突然，马扬蹄嘶鸣，冯凡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扑”地摔在地上。

　　他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想爬起来，忽听得一声轻笑：

　　“果然和花夜姐姐预料得一样，沈临渊会过河拆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顺着声音的方向，冯凡抬起头，正看见一个异族打扮的小女孩坐在巷口的凤凰树上，两条莲藕一样白生生的腿不住地晃悠着，每晃一次，脚踝上的银镯子便叮叮当当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虽然不知道女孩的来历，但冯凡还是敏锐察觉不对劲，他下意识按住身侧的佩剑，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黑影自背后笼罩住他，冯凡回过身，正好与扛着巨锤的七尺壮汉四目相对。

　　“别跑啦，你跑不掉的。”

　　女孩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到壮汉的肩头，重新坐了下来，她摸了摸壮汉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天真甜美的笑容。

　　“坤厉，老规矩，我先来，办完事，我们一起去齐府找陛下。”

　　坤厉随意地答应一声，“悠着点，别弄死就行，还得问话。”

　　冯凡见势不妙，冲向马背想要翻上去，不料下一个瞬间，两条细小的金线自女孩的袖口飞出，笔直射向冯凡的双腿！

　　冯凡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试着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绑在椅子上。

　　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个红衣姑娘懒洋洋地靠在窗前的黄梨木长塌上，竹帘筛过习习凉风，她身旁放着的册子书页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正是之前沈临渊交给冯凡的账本。

　　“唔，你就是沈临渊的亲信？”

　　看到他醒来，那姑娘一边问话，一边用手撕芭蕉扇玩。灯火透过芭蕉扇的缝隙照在人脸上，就像老虎的须子，振振欲飞。

　　冯凡咬紧牙关，身子绷得僵直。

　　看到他的样子，苏盈放下芭蕉扇，坐直了身子，“别这么紧张，我看上去像是会吃人的样子吗？”

　　冯凡依旧一声不吭，苏盈轻笑一声，认真注视他，道：

　　“冯凡，昆陵县人，十三岁时被父母卖到云中沈家的旁支，成为沈府的家仆，后来跟随沈府第四子沈临渊做事，一直到现在。”

　　“沈临渊当上武威将军后，你在天耀城的城西苑安了家。迄今为止，夫人安氏已经为你诞下一儿一女。儿子两岁，女儿三岁。”

　　随着苏盈的叙述，冯凡脸色逐渐转白，最后低下头，“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苏盈一拊掌，“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更自在，不然我还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告诉你，我的两个下属已经去你家的路上了。”

　　冯凡霍地直起身子，对她怒目而视：

　　“你敢动我老婆孩子，我和你拼命！”

　　“不至于不至于。你办完事情后，我保证他们一定安全。”苏盈朱唇微微上挑，“我要你做的事也很简单，如果我没猜错，沈临渊应该是让你去找颜舜华传话吧？然后顺便……”

　　她拿起旁边的账本，向他扬了扬，“把这东西还给沈将军。”

　　似是有些感叹，苏盈摇头，“你们中庭人真是奇怪，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嘛，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让别人收回去的道理。”

　　“所以——”她微微一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要你帮的小忙，就是告诉沈临渊，你已经把话带给颜舜华了，然后呢，这个账本，找机会放到沈临渊的书房里。怎么样，很轻松吧？”

　　闻言，冯凡皱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苏盈微笑，“不过提醒你一句，如果事情没有办成，你就得好好担心一下你家人的安危哦。”

　　冯凡沉默一会，用力点了点头。

　　错金小刀的光芒一掠而过，他周身绑着的麻绳被齐齐切断，重获自由的冯凡警惕打量苏盈，半晌，道：

　　“事成以后，我要你送我和我的家人离开中庭。”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错金小刀在苏盈的指尖流转出耀目的金光，“你的结局怎么样，当然要取决于办事的效果。”

　　冯凡无言以对，终于离开。直到走出房间，他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竟是齐府的后院。

　　但这个不是令他害怕的，真正令他心生惊恐的，是府邸之中看守的士兵，曾几何时全部瘫倒在地，毫无反抗能力。

　　究竟是怎样的能力，才能让戒备森严，能力强悍的帝都羽林军被人同时迷晕，还有那两个绑架自己来此地的神秘组合……

　　——这个年龄至多不过二十余许的姑娘，究竟是谁？

　　念及此处，冯凡不由得向身后看了一眼，夜色沈沈，苏盈正好推开窗户，对上冯凡视线的瞬间，她扬起唇角，愈发诡魅而妖异。

　　冯凡忙不迭地转开视线，慌慌张张出了齐府。

　　看到他的反应，苏盈“嗤”地一声轻笑，无意识地感叹：

　　“以前被人骂魔教妖女那么多回，今天总算落了一次实处。”

　　旋即她又想到，不知花夜在颜府，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