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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更看谋略称筹幄(2) ...

  •   七月末,天耀城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炉,骄阳的炙烤下,空气仿佛都在扭曲颤动,树梢的叶子焉巴巴打着卷儿,边缘泛着干枯的焦黄。

      然而此时的颜府,处处飘荡着素白的风幔,成片的纸钱散落一地,如同十二月的雪层层铺下。正中的灵堂停放着漆黑的棺椁,时不时传来女人哀哀的哭泣,显得分外凄凉。

      花夜站在小妾和婢女的身后,随她们为颜朗守灵。

      ——颜儒本要在临行宴后,将她收入房中,却被父亲的丧事耽搁下来。与此同时,花夜得到苏盈的吩咐,先在颜府中按兵不动,若非如此,颜儒纳妾之日,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一片哀泣声里,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伴随着茶杯摔碎的声音。

      “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查了这么久,愣是查不出半点刺客的消息!”

      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钱捕头,颜儒双眼满是红血丝,太阳穴青筋毕露,与他一身孝服形成鲜明对比——怨不得颜儒如此愤怒,眼看就是父亲的头七,别说刺客,连个线索都没有找到。

      余怒未消的颜儒指着钱捕头的脑门,咬牙切齿地道:

      “再抓不到人,我和姐姐一定让你们为父亲陪葬!”

      “是、是!小的们一定尽心竭力,将凶手绳之以法!”钱捕头忙不迭地回答。

      “公子莫要着急,皇后娘娘也传话了,这个案子大理寺已经在审理,一定不会让老爷含恨九泉的。”旁边穿着绛紫圆领袍的内侍尖着细嗓子,安慰颜儒。

      颜儒表情稍稍好转,关切道:“姐姐的身子还好吧?父亲去世,她切莫太过悲痛,毕竟太子年幼,往后还需姐姐费心照料才是。”

      “承蒙公子牵挂,自从服了公子上次带来的方子,皇后娘娘好很多了,只是近来因为伤心,娘娘每天都念经到深夜,为老爷超度。”

      听见内侍提起药方,颜儒神色有些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劳烦黄公公记得提醒姐姐,保重自己要紧。”

      黄公公刚准备再客气几句,灵堂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下人过来禀报:

      “公子,殷启明殷将军前来吊唁。”

      闻言,颜儒狐疑地看了一眼外面,正瞧见大门口一身素服的中年将领。

      他不由得心底犯嘀咕——父亲活着的时候,殷、颜两家向来不大对付,如今距离父亲去世已经过去好几日光景,朝中官员大多都来府中凭吊过了,今天刮得哪阵妖风,竟把殷启明给吹过来了?

      虽然疑惑,但应有的礼数颜儒还是知道的,吩咐道:

      “请殷将军进来。”

      纵使殷启明如今赋闲在家,但怎么说他也是翌朝数一数二的武将,加上殷启明上次在极乐楼救了自己,颜儒暂时不打算过于怠慢对方。

      见有外男到访,女人们匆匆隐入白麻布的帷幕后面——对于这些后宅女子来说,男女礼教大防,她们还是不敢轻易抛头露面的。

      花夜趁机找了个靠前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只见殷启明步入灵堂,在颜朗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后,颜儒正要让下人给他奉茶,却被殷启明婉拒:

      “不必,我来是为了问一件事。”

      “何事?”颜儒问道。

      “听说刺杀颜大人的凶手,迟迟没有下落?”殷启明看向低眉搭眼的钱捕头。

      颜儒冷哼一声,瞥了眼钱捕头,骂道:“还不是这群饭桶没用,迟早让他们人头落地,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听见颜儒的训斥,殷启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然后对钱捕头道:

      “我这里倒是有个消息,钱捕头恐怕用得上。”

      “什么消息?”钱捕头赶忙追问。

      “颜大人遇刺的当天,归德郎将齐歌深夜未归,街上搜寻的官兵曾遇见过他。”殷启明淡淡道。

      “混账,为何没有一人向我提起此事?!”颜儒怒道。

      “他们敢么?”殷启明嗤笑,仿佛在嘲讽颜儒的天真,“颜公子还是高估了这些官差的分量,齐歌毕竟是延夏齐家将来的家主,还是朝廷命官,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岂有此理!他齐歌是五姓世家,我颜家就不是了吗?!我这就去找堂兄,只要定远侯出场,我看他齐歌还能猖狂到哪去!”

      颜儒怒急攻心,拔腿就要往外走,跨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咦”了一声,停住步子,回头注视殷启明。

      “不对啊,殷将军不是向来很欣赏齐歌吗?怎么好端端的,来向我通风报信?”

      面对颜儒的疑惑,殷启明神色如常,淡然道:

      “我虽然已经不再是武威将军,但我殷家晚辈还是颇有些人想提拔上去的,齐歌这个中郎将的位置,挡了不少人的路。”

      听了殷启明的话,颜儒不再怀疑,高声命令下人:

      “备车,我要去定远侯府。”

      见颜儒离开,殷启明也起身告辞,但走之前,他似是不经意般,看了眼灵堂的帷幕后露出的一角裙袂。

      那名女子仿佛也察觉到他的眼神,纤细手指撩起帷幕一角,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对方勾唇浅浅一笑。

      城东,拱辰街,定远侯府。

      草色伴浮桥,凉亭的琉璃瓦在阳光里折射出莹莹晶光,透明的水幕哗啦啦自四角倾泻而下,带来清爽凉意。

      凉亭之中,白衣的公子懒懒靠在软塌上,手里执着一卷书,看都懒得看神情焦灼的颜儒一眼。

      颜儒好几次想开口,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明明同为汧灵颜氏子弟,不知为何,在颜舜华面前,他就是矮了一截气势。

      颜舜华又翻了一页纸,粗略扫完上面文字后,总算抬眼,看向颜儒,“还有别的事么?”

      “没、没有。”颜儒嗫嚅道。

      “那就请颜公子退下吧。侯爷一年难得来几趟天耀城,这次若不是因为你家的事,侯爷早回承剑山庄休养去了。”一旁的白衣女子嗓音冷清,给颜儒下了逐客令。

      “那我刚刚说的……”颜儒犹豫道。

      “在你眼里,我是个聋子?”颜舜华略带几分不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会有人阻止的。”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我不打扰您休息了,马上告退。”颜儒忙不迭地告辞,离开的时候还被台阶绊了一下,险些跌进池塘里。

      注视着那个小丑般滑稽的身影,颜凌轻嗤道:

      “虽然名义上是侯爷的堂弟,可颜儒这脑子,实在烂泥扶不上墙,被人当活靶子用了都不知道。”

      “活靶子就活靶子罢,总归这事由颜儒挑起,他打着替父报仇的旗号去查齐歌,也算师出有名,正好省了我筹谋的麻烦。”

      说着说着,颜舜华放下书卷,眼里浮现出几丝薄云般的疑虑,“就是不知道殷启明突然传消息过来,背后有没有更深层次的用意,我可不信他有那么好心,会来帮我扳倒齐歌。”

      “侯爷以为?”颜凌蹙眉。

      “我不是神仙,没法事事都能未卜先知。殷启明既然出招,必定还有后手,且看着罢。”

      语毕,颜舜华支起半个身子,“你那边情况如何?上回弄丢账本我没怪罪,这次我要你查的人,可别再弄出什么岔子了,否则——”

      他微侧过脸,凝视白衣女子,声音虽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却隐约含着几分冷意:

      “颜凌,你我虽有几分兄妹情分,但有些事情上,情分也是不顶用的。”

      颜凌眼眸低垂,“是,颜凌知道。”

      说完,她一拊掌,几个家丁押着一名容色秀美的姑娘过来。那姑娘脸上还有未卸去的妆粉,和着脸上的斑斑血痕,愈发楚楚可怜。

      “这是?”颜舜华皱眉。

      “和泉茶楼配合说书人演出的色角。”颜凌平静地介绍对方的身份,“前几日我追查苏盈下落,得知苏盈曾与一名黑衣女子去过和泉茶楼。而这色角,就是通过黑衣女子的举荐,进入茶楼卖艺的。”

      “更巧合的是,色角最近也在找苏盈。”

      “黑衣女子?”颜舜华颇感兴趣地打量着色角,起身下榻,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说吧,她在哪?”

      色角没吭声,把脸往旁边一扭。

      “还算有几分骨气。”颜舜华放开她,拿起檀木托盘上的天蚕丝帕子仔细擦了擦手,然后毫不怜惜地丢到一旁。

      走出凉亭的时候,他微一顿足,看向颜凌,“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明日之前,必定让我知道黑衣女子的来历。”

      颜凌颔首,一挥手,让下人把色角带下去,旋即自己也跟在后面,从凉亭的另一头告退。

      黄卷将残,晚霞映衬着落日,万紫千红,仿佛干涸的血色,忽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侯府的上空,很快又消失在浓丽的斜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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