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0、花开空忆倚阑人（3）

　　明明是正午时分，外面却漆黑如夜晚。

　　苏盈与洛孤绝一前一后地走出船舱，才到甲板上，便有冷风扑面而来。

　　苏盈环视周围一圈，并没有找到胡老三和赵五的踪影，她微微皱眉，旋即走向船舵的方向。果不其然，船舵已经被人毁坏。

　　注视着损坏的船舵，苏盈霍然开朗，嗤笑道：

　　“看来也没表面那样傻嘛，知道找机会威胁我。”

　　洛孤绝不发一言，只是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动静，然而山洞里寂静非常，火光的映照下，唯有水影荡漾。

　　虽然半天都未曾发生任何异样，苏盈仍然没有放松警惕，道：

　　“我看那两个是借着山洞的黑暗，藏在什么地方，等着埋伏我们。”

　　“只怕不仅仅是埋伏。昔年星耀派因弟子被害，率人围攻神水门，最后铩羽而归。”洛孤绝神情凝重，“神水门占据云梦泽多年，绝不是凭借运气。他们既然挑这里下手，洞里恐怕有什么东西。”

　　听到洛孤绝的话，苏盈不但没有害怕，反而饶有兴趣地挑起唇角，道：

　　“那岂不是更有意思？之前是药人，我倒要看看，接下来又有什么花样，正好我在船上闷得慌。”

　　她干脆放开声音，朗声道：“胡老三，赵五，我现在开始数数，如果数到三，你们如果还在船上的话，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抓到。”

　　“一。”

　　“二。”

　　少女清脆的嗓音回响在空寂的山洞里，苏盈刚要开口喊“三”的时候，洛孤绝突然抓住她的手臂，迅速带她退回到门边。

　　苏盈不解看向他，但当她注意到黑暗之中莫名响起的窸窣声时，同样警觉起来，银鞭飒地挥舞出耀目的光华，几只黑色的东西“啪”的一声掉下来。

　　苏盈向前走一步，等她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线看清甲板上的东西，又厌恶地收回脚步，嫌弃道：“真恶心。”

　　闻言，洛孤绝不觉朝地上看去，随后皱眉：“蝙蝠？”

　　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一阵阴风吹过，手里的火折子猛地熄灭，随后半空中响起重明鸟尖锐的叫声，紧接着是蝙蝠扑啦啦的飞行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头，然而下一刻立即用手臂挡住脸颊，裸露在外的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这些蝙蝠竟是咬人的！

　　“哼哼，这些可都是嗜血阴蝠，不想死的话，就交出解药！或许哥俩心情一好，还能带你们离开这个山洞！”

　　山洞里回荡着胡老三阴恻恻的笑声，苏盈听到他的威胁，一边挥鞭驱赶蝙蝠，一边怒骂道：

　　“去你的，还等你心情好，本姑娘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心情不好！”

　　她吹了声口哨，冲重明鸟喊道：“重明，给我找到他们！”

　　正和蝙蝠群搏斗的重明鸟得了主人的命令，张开翅膀绕着客船盘旋了一阵子，猛地扎进船舱的第二层。

　　没过多久，甲板上的两人就听见鸟啄人的尖锐鸣叫，和几句带着脏话的骂声。

　　苏盈扭头对洛孤绝道：“走，他们就藏在那里！”

　　她飞身朝重明鸟消失的地方奔去，洛孤绝重新点亮火折子，紧随其后。

　　苏盈跳下楼梯，一脚踹开暗室的门，把里面的两人揪出来，然后狠狠踢向对方的膝窝，整串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给我交代清楚，这些蝙蝠到底怎么回事！”看着跪地的两人，苏盈怒意更盛。

　　见阴谋败露，赵五整个人伏倒在地上，连连求饶：“女侠饶命，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都是他威胁小人干的！”

　　胡老三向他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怕他们做什么！”

　　他直勾勾瞪着苏盈：“反正今天在这，我和他活不了，你们也别想落着好！横竖都是死，我们还能拉两个垫背的！”

　　“口气真大，谁给你们的胆子？”苏盈打量着胡老三和赵五，忽然浅浅一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们吃的药，都是闹着玩的呀。”

　　“我呸，你个妖女，还跟老子闹着玩，老子信了你的邪！”

　　胡老三啐了一口浓痰，正打算想再多骂几句，苏盈却收起鞭子，伸出双手，开始晃动手腕上的铃铛。

　　起初两人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随着串串铃音的响起，胡老三和赵五突然感觉腹中疼痛难忍，如同有一百万只虫子在撕咬，疼得他们脸色发白，汗珠止不住地从额头滑下。

　　看见满地打滚的两人，苏盈停止手里的动作，嘲讽道：

　　“这就受不住了？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让你们把船开到这里来？”

　　趁着铃音停歇，疼痛稍有减轻，赵五赶忙道：

　　“是二当家。二当家下了死令，最近这些日子，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神水门，只要有人想硬闯，就想法子把对方带到这里。”

　　胡老三毫不服软，依旧梗着脖子，瞪着苏盈：

　　“实话告诉你，现在这些嗜血阴蝠不过是小玩意，等后头的到了，有你苦头吃。”

　　“后面的？”听到胡老三的话，洛孤绝微微皱眉。

　　还没得他开口询问，苏盈打量着嘴硬的胡老三，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重新摇晃起手腕上金铃，这次铃音愈发清脆，而胡老三和赵五经受的疼痛也更加强烈，几欲在地上昏死过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突然之间，胡老三一声惊叫，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喊：

　　“滚开，不要过来！”

　　但胡老三没跑几步，整个人往地上一扑，旋即便没了声息。

　　一片死寂之中，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啃食声音。

　　洛孤绝举着火折子朝胡老三的位置照去，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曾几何时，胡老三身上趴满了漆黑的蝙蝠，而裸露在外的躯体，俱已化作皑皑白骨！

　　来不及多想，洛孤绝护住苏盈，带着她闪到暗室里后，果断把门合上，低声对苏盈道：

　　“屏住呼吸，不要出声。”

　　见他二人躲入暗室，赵五趁机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向通道尽头窗户的方向逃跑。

　　但他刚刚跑到窗户旁，胡老三身上那些嗜血阴蝠，顺着生人的气息直径扑向了他！

　　惨叫刚喊出一半，就卡在嗓子眼里，赵五拼命地想要从窗户跳出去，但身上已经爬满密密麻麻的嗜血阴蝠。

　　惊慌失措的他只能不停地挥手踢腿，想要驱赶那些蝙蝠。然而没一会，仿佛是散架一般，赵五仰身一倒，惨白的骨头哗啦啦掉落一地。

　　而暗室里，听着成百上千的嗜血阴蝠扑门的声音，洛孤绝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按照现在的趋势，恐怕撑不了多久，这扇薄薄的门板就会被撞坏，届时两人将无处可逃。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苏盈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办？”

　　洛孤绝环顾暗室一圈，根本找不到用来逃生的工具。

　　门板的毁坏比先前预想得还要快，没多久，左上角率先裂开巴掌大的窟窿，几只嗜血阴蝠钻了进来，猛地朝着苏盈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般的瞬间，洛孤绝用脚踢起胡老三掉落的刀，随后挥刀向前，将它们斩落在地！

　　惊魂未定的苏盈注视着脚下蝙蝠尸体上狰狞的獠牙，不由得一阵后怕。

　　“快找东西把窟窿堵上。”洛孤绝一面将刀横在窟窿上，阻止更多蝙蝠进入暗室，一面对苏盈道。

　　苏盈点点头，马上在墙角堆放的杂物里翻找了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一个茶碗，刚好能堵住窟窿。

　　看见窟窿被堵上，两人稍稍松了口气，但好景不长，在嗜血阴蝠越来越猛烈的撞击之下，“咔嚓”一声，木屑簌簌坠落，门板上直接裂开无数条缝隙！

　　眼看门板即将四分五裂，洛孤绝眉头紧锁，紧急地想着对策。苏盈同样心焦如焚，她用背死死抵住门板，企图延缓门板的损坏。

　　突然，她的视线落到杂物之间的菜籽油桶上，不禁眼眸一亮，捅了捅洛孤绝，问他：

　　“你信我吗？”

　　洛孤绝不明所以，没等他反应过来，苏盈将菜籽油提过来，随后握住门栓，将门打开一条缝！

　　看见苏盈如此危险的行为，洛孤绝正打算低声呵斥，却见她迅速地将桶里的油泼在甲板上，又将火折子也一并丢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暗室里的两人，只听到“刺啦”一声，滚滚热气从门缝里透出，火势很快就起来，门外不时传来蝙蝠在火里扑棱双翼的声音。

　　“你这是……”明白了苏盈的意图，洛孤绝迟疑着开口，“蝙蝠畏火不错，但是船烧了，我们也逃不出去。”

　　苏盈没有回应他的质疑，只是走到窗户旁，双手微一用力，将两扇破旧的窗户猝然推开！

　　裹夹着水汽的凉风从江面上吹来，苏盈头发被风吹得扬起，她向洛孤绝伸出手。

　　“再问一遍，你信我吗？”

　　橙黄的火光映亮了少女的眼眸，她的裙袂飞扬，长发也飞扬，洛孤绝定定看她，半响，终于点头。

　　得到他的答复，苏盈嫣然一笑，紧握住洛孤绝的手，拉着他，没有一丝迟疑地跳下了窗户！

　　就在两人跳水的刹那，木板猝然碎裂，熊熊大火从门外席卷而入，迅速地蔓延到整艘船上，将整个洞穴都映得恍如白昼。

　　炽烈而扭曲的火焰里，无数嗜血阴蝠在其间挣扎飞舞，这场景残酷又华美，如同红莲地狱，业火焚尽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