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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番外 月氏谣(3) ...

  •   子夜时分,浓黑的夜仿佛被打翻的墨汁,将整片太子府邸笼罩在茫茫的寂静里。然而黑暗的角落,却有一点阴影悄悄移动着。

      那人披着厚重的玄色斗篷,整张脸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里。细雨如线,斗篷浸润了雨水之后,愈发潮湿而阴寒。对方却浑然不觉一般,只是默不作声地贴着墙角向前移动着。

      终于,她来到偏僻的小门前,止住脚步。

      她抬起脸,兜帽下露出一张莹然似玉的面容——正是银蕊姬。

      银蕊姬抱着箜篌,躲在梁柱后,凝视着门。她打听过了,这里是给下人运送污秽用的门,每日的这个时候都会打开,供装满恭桶的车辆通行。因为恶臭难闻,此处守卫也比其他地方松懈很多。

      门边的两名侍卫打着瞌睡,不一会,车轮骨碌碌压过石板地面的声音传来,被恶臭所惊醒,侍卫捂着鼻子打开门,稍作检查后,就躲到一旁。银蕊姬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紧握在手心。

      在驱车人的挥鞭吆喝下,驴车顺利地行驶过小门。然而余味仍盘旋在空气里,久久不散。侍卫正要上前关门,不远处突然“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掉入水里。

      两名侍卫警惕地对视一眼:“走,过去瞧瞧。”

      他们刚离开,银蕊姬就迅速地藏身的地方出来,穿过小门,离开了太子府,整个过程,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整座天耀城都沐浴在潇潇的冷雨里,街道上空无一人。银蕊姬凭借着入城时的印象,总算来到城门前。她仰头注视着巍峨高大的城门,握紧手中的琉璃吊坠。

      只要,只要等到天亮,城门打开,她便能离开这里,回到西州,回到月氏,完成柔公主的遗愿。

      此番出来,她随身带的值钱物品并不多,但如果能找到行走西州的商队,恳求一番,也许……会成功吧?

      她这样想着,没有发现身后有几个黑影悄悄围了上来。

      “哟,是个小娘子。”

      “怕不是哪家逃出来的姬妾婢女吧?”

      “哪个良家会这个时候出门,我看更像是乐坊里的舞姬!”

      听到对话,银蕊姬慌乱地转身,正对上三四张猥琐淫.邪的脸。看清楚她容颜的瞬间,几个地痞无赖都惊艳得为之一滞。

      旋即他们色心更盛,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动手动脚。银蕊姬抱紧箜篌,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包围圈渐渐缩小,她被逼到角落,后背抵着冰冷的城墙石砖,退无可退。

      就在其中一人想揭开银蕊姬的斗篷时,她一直藏在斗篷底下抱着箜篌的双手,突然高高举起,将箜篌对准对方的头砸了过去!

      趁着对方被砸得眼冒金星,她踉踉跄跄地提着箜篌沿着街道逃跑。到手的鸭子逃了,几名地痞怒火中烧,在后面穷追不舍。

      眼见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仓皇之中,银蕊姬不小心被突出的地砖绊住,猛地往前一扑,却未像她预料得那样跌倒在雨水里,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随后,羽箭破空的声音传来,稳准狠地穿过那些地痞的心脏。长街尽头,浮现出隐约的武士人影,似是太子府的金吾卫。

      夏侯瑾搂住怀里的少女,缓声安慰:

      “没事了,不用怕,孤这就带你回去。”

      他正想带着她上马,下一刻,对方却猝然抽出他身侧的佩剑,指向他的胸口!

      “放我走。”她用颤抖的双手握住剑柄,双眸却湛亮无比。

      见他没有反应,她将剑尖抵得更深一些,语声凄厉:

      “我要回月氏!这里不是我的家!”

      “大胆!这可是太子殿下!” 见太子遇险,金吾卫的首领李甲率先出声喝斥。数十把长刀对准银蕊姬,将她团团围住。

      剑拔弩张之际,夏侯瑾试图安抚少女的情绪,“维水,冷静一些,孤只是喜欢你,想留你陪在孤身边。”

      “你喜欢我?”她反问他,然后冷笑一声,不住地摇头,“你喜欢的只是这张脸!我和笼子里的夜莺鸟一样,都只是你的玩物!”

      这是她第一次用中庭话,完整而流利地向夏侯瑾,这个翌朝高高在上的储君,说出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内心的感受。

      天空中隐隐有闷雷作响,夏夜的雨哗啦啦自苍穹间地倾泻,湿透的发贴在银蕊姬的脸上,衬得面色苍白似纸。知道自己现在的威胁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她的眼里沉着深沉而浓重的绝望。

      夏侯瑾一愣,终于认识到,在对方心中,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形象。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飘荡,从初次相遇,将那柔弱的少女从刺客手中救下以后,她小心翼翼的感激。到她向他比划着,提出希望回到故国的请求,却被他断然拒绝之时,她眼底的落寞。再到他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带进太子府的那天,对方苍白的神色……

      扪心自问,他所谓的一见钟情,确实是见色起意。

      他是翌朝的太子,中庭未来的皇帝,以为天下无不可为,若遇心仪之人,锦衣玉食,奇珍异宝,总有一样能讨得对方欢心。

      事到如今,他才知晓,面对感情,人力终有不可及。

      于她而言,他的种种示好,只是深深的束缚与禁锢。

      ——强留留不住。

      良久,他闭上眼眸,命令周围的人:“收起刀。”

      一群金吾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重复道:“听到没有,孤命令你们,收起刀!”

      李甲暗骂一句“祸水”,随后一挥手,金吾卫全部收刀回鞘。

      夏侯瑾握住剑身,向前走了一步,银蕊姬下意识地后退。锋利的剑刃割破他掌心的肌肤,鲜艳的血混合着雨水不停滑落。而他胸前的衣服,亦是从初始的血点,迅速晕染成一片斑驳的红。

      “蕊姬。”他头一回唤出她原本的名字,定定凝视着她,道:“孤……会送你回去的。”

      她微微睁大双眼,他……居然真的答应,放她离开?

      见她似乎不敢相信,他再度道:“孤以翌朝太子身份起誓,你会安然无恙地回到西州,回到你的故国。”

      他的话说的很慢,与此同时,心中仿佛有什么撕裂开来,一分分拉扯着,将整颗心脏都扯得鲜血淋漓。

      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夏侯瑾身上带出长长的血痕。如注的雨里,他整个人如倾倒的玉山,朝着旁边歪去。这个刹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下意识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身子。

      回去以后,夏侯瑾便因为受伤和淋雨的缘故,发了高烧。

      一整夜的时间,太医在他的房中进进出出,直到清晨时分,情况才有所好转。

      银蕊姬站在房门外,其实她倒不是担心他,她真正担心的是……如果他因此抱恙,就没法兑现承诺,送她回西州了。

      等太医都提着药箱离开,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走进屋内。垂落的纱帐里,那身份高贵的青年容颜苍白,紧紧闭合着双眼。

      回想着昨晚的情景,不知为何,银蕊姬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站在床边,默默凝视着对方的睡颜。

      她其实没有很多和男子相处的经验。十一岁以前,神苑里只有和她一样的女祭。即便是王室的男子,和自己接触得多些的小王子霍因,当时至多三四岁大,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

      而十一岁以后,整整六年,她都是在空寂的白塔内度过的。

      床上的夏侯瑾仍旧兀自沉睡着,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纤长的睫毛搭下来,剑眉斜飞入鬓。乌黑的头发如檀木一般,并未像平时那样束于金冠之内,而是散落在衾被之间,泛着玉质的光泽。

      她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他长得这样好看。

      向来静如止水的心房,仿佛有根细弦,被悄然拨动。

      她不由自主地想,昨晚那一剑,应该……刺得很深吧?

      如同着魔了一般,她向他伸出手,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到他的面庞时,仿佛被火烫到,她蓦地收回手。

      银蕊姬摇摇头,竭力稳定自己的思绪,她觉得她应该是昨天雨淋多了,脑子不太清醒——毕竟此刻在自己面前的,是翌朝的太子,那个曾经派出五万大军,攻打她故国的翌朝皇帝的接班人。

      重新冷静下来后,银蕊姬提起裙袂,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她转身的刹那,夏侯瑾睁开眼睛,默然凝视着少女纤细的背影。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沦落到明明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已清醒,却连开口叫对方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他自嘲地想,他大概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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