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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离歌且莫翻新阕(2) ...

  •   子夜时分,风老阁主彻底没了气息,这个叱咤中庭大半生的老人,离世之时,身边未有任何血亲。仅有的两个徒弟,一个身死西州,一个近在咫尺,却始终不曾进去相见。

      洛孤绝替师尊盖上被子,然后推开门,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向门外的一众弟子,宣告了这个事实:

      “师尊,驾鹤西去——”

      细雨沙沙,众人的哭声瞬时响彻云霄,一片哭声之中,灵飞宗的宗主岳君霖不发一言,只是兀自地在雨中站立,仿佛木偶泥塑。

      一刹那的光景里,他仿佛又回到数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自己与师父一跪一站。

      “师父!我可以对天发誓,徒弟从未加害过云炤师兄。他之所以远走西州,全因事发突然,没人知道那些书信为何会在他的卧房中被找出——”

      “我知道此事并非你所为。只是你虽未曾行动,但你也没有阻止。那时我在闭关,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请我出山,处理此事。”

      “可你没有!你眼睁睁看着云炤被他们诬陷与魔教有染,又眼睁睁看着他被逼入绝境,最后真的背弃中庭,去了光明圣教!”

      “那个时候师父您已经修炼到了琼瑶神功的第九层,一旦被人打断,轻则前功尽弃,重则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徒弟实在不敢,倘若您出事,又让凌霄阁上下数百名弟子今后如何自处?”

      “这不是借口!君霖,你我师徒数十载,你当真以为,在我心中这一身武功,能比云炤的安危更重要?你不过是因为云炤之前推行新政,得罪了江左岳家,才没有阻止此事罢了!”

      “你走吧,师徒缘尽于此,我不想再见你。”

      记忆的最后,永远定格在了老人转身的背影上。

      岳君霖兀自地回忆着,直到洛孤绝叫了一声师父,他才回到现实。岳君霖走上前,似是想要进屋,然而还没迈过门槛,他一个踉跄,险些要跌坐在地上。

      洛孤绝慌忙想要扶住师父,他却摆了摆手,站稳以后,径自进了房间。凝视着灵床上风老阁主的遗容,岳君霖喃喃自语:

      “我这一生惟愿师父谅解,然而他老人家至死都不曾原谅——哪怕弥留之际,他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一个云炤师弟。数十载师徒情分,终究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倘若当初死在天之宫的是我而非云炤师弟,不知师父是否还会像如今一样,对我牵挂如斯……”

      岳君霖的语声渐趋低沉,洛孤绝第一次在师父脸上看到如此深入骨髓的悲哀。下一刻,在小弟子的惊呼里,岳君霖“哇”地呕出一口赤红色的鲜血,晕倒在了灵床前。

      岳君霖一病,就是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洛孤绝和独孤凌风,分别作为灵飞宗和逍遥宗的首座,暂代岳君霖处理一切事务,忙得几乎像个陀螺。

      风老阁主逝世的讣告发出以后,七绝宗派陆续派人前来吊唁。在众多凭吊的人里,洛孤绝看到了一身熟悉的白衣。

      如今已是新任兵部尚书的颜舜华遵循礼制,令侍从送上挽联两幅,然后又在火盆之中焚烧过纸钱。

      做完这一切,他和独孤凌风闲聊几句,表达了对风老阁主驾鹤西去的惋惜和悲痛后,便要回承剑山庄处理内务。

      然而就在颜舜华即将走出客栈临时搭建的灵堂之际,忽然被人叫住。他转过身,洛孤绝站在门口,冷冷凝视着自己。因在孝中,他也是一身白衣。

      “我该如何称呼你——颜庄主,颜侯爷,亦或是,颜尚书?”

      听见洛孤绝的问题,颜舜华静默片刻后,扬起唇角,还是从前的微笑,然而眸中却淀着乌沉沉一片暗色。

      “你若想,这些称呼,都可以。”

      顾不得人多眼杂,洛孤绝疾步走到他身边,攥住他的手臂,质问:“阿盈的身份泄露之事,是你做的么?”

      他淡淡看他,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洛孤绝的心也一分分沉入谷底。许久,他松开手,“刷”的一声,剑光掠过,衣袖如白鸟的羽毛一般,在风中打了个转,飘然落地。

      洛孤绝漠然转身,语声冰冷:

      “从今日起,你我之间,譬如此袖,恩断义绝。”

      白衣的公子同样背过身,“如此甚好,我求之不得。”

      起码,往后他再出手,不必因昔日情分,存有一丝顾虑。

      往后余生,他和他,注定只能是对手。

      ——非你死,即我亡。

      头七过后,依照师尊生前遗愿,洛孤绝连同凌霄阁其他弟子,将师尊的棺椁一路运至晚枫镇,葬在了太子陵附近。

      自此,风亦鸣也成为凌霄阁创立以来,第一位没有入天虞山陵园的阁主。

      为风阁主举行完葬礼的那天,岳君霖不顾洛孤绝的劝阻,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参加了师尊的下葬仪式。等葬礼结束,他并未返回客栈歇息,而是将洛孤绝带到太子陵前。

      雨后的空气清冷而透着寒意,被雨打湿的枫叶软软贴在青石板路上。经过上次的药人之劫,太子陵比以往更加残破。

      云炤远走西州后的每年清明,岳君霖都会带着洛孤绝,前往太子陵扫墓。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曾疑惑过,但师父从未告诉自己缘由。而这一次,洛孤绝隐隐约约察觉,有什么往事,即将浮出水面了。

      秋风寒凉,岳君霖站在残破的墓碑之前,霍然转身。

      “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带到这里来?”

      洛孤绝摇头:“弟子不知。”

      “从你十岁开始,每年清明,我都会不远千里,带你来到晚枫镇,给庆德太子扫墓。”岳君霖负手而立,微有感叹,“不为别的,为的就是庆德太子九泉之下,能见一见自己与银蕊姬的亲生儿子。”

      “——这个在倾国之乱里,他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儿子。”

      这句话仿佛青天霹雳一般,令洛孤绝整个人都怔住了。

      半晌,他才不可置信地开口:“事关皇室血脉,师父……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我的生身父亲,不是齐家的先任家主,齐恒么?”

      面对洛孤绝的问题,岳君霖长长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一片静默里,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清脆动人的声音:

      “你师父说的是真的。”

      循声看去,披麻戴孝的苏盈穿过满是枫叶的小路,向着两人的方向而来。等到了洛孤绝跟前,苏盈一字一句,缓缓道:

      “我曾在太子陵深处,庆德太子的棺椁前,看到过一幅画像,画上的女人抱着箜篌,旁边还有一句诗‘卿徂洛川,维水泱泱。我之怀矣,夙兴夜寐’,拼起来,正是婆母的名字,字迹也和当初弦月楼屏风上的,一模一样。”

      洛孤绝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低声:“阿盈,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种事情,决不可开玩笑。”

      岳君霖沉声道:“你若不信,我们现在便可进入太子陵里,滴骨认亲。又或者,你回到延夏城,去你母亲妆奁最深处找,定能在夜昙莲发簪中,找到庆德太子当年寄给她的信笺。”

      洛孤绝闭了下眼睛,许久,才重新睁开:“好,就算我真是庆德太子的血脉,那我的出生,和庆德太子身死汧灵郡,有何关系?母亲在倾国之乱后,又是为何来到云梦庭?”

      “这些,也正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岳君霖摇了摇头,叹息过后,终于将当年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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