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46、只叹江湖几人回（1）

　　因为云家在天耀城，与汧灵郡相距甚远，而婚礼就在三日以后，时间实在仓促，云老家主和颜庄主，还有嘉柔长公主经过商议后，将迎亲地点定在了距离汧灵郡不远的玉清观。

　　当夜，嘉柔长公主带着门人弟子先行返回玉清观进行布置，而和颐郡主云无心因为身体不适，先在承剑山庄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由少主颜舜华护送回玉清观。

　　等到三日后的大婚典礼，颜舜华会亲自带着迎亲队伍，去玉清观接她的花轿，前往承剑山庄完婚。

　　晚膳的时候，云无心也没有露面，苏盈吃完饭，本想去探望她，不料被侍女拦在玲珑庭外，说教养嬷嬷正在照料郡主，而且嬷嬷还有许多大婚事宜需要嘱咐她，郡主实在不方便见人。

　　听了教养嬷嬷的名字，苏盈悻悻道：

　　“好吧，那记得替我转告无心，她成婚的那天，我一定要做第一个收到喜糖的。”

　　——大翌风俗，新娘新郎送入洞房之前，新娘会拿着金制的勺子将一整块米糖敲碎，然后纷发给宾客。头一个收到新娘糖块的人，必定会沾染新人的喜气，日后婚姻也幸福美满。

　　侍女点头答应，苏盈这才回到茗汀院。

　　洛孤绝刚刚教导完师弟师妹，正坐在凳子上，擦拭着纯钧剑的剑身。苏盈悄悄绕到他身后，伸手捂住他的双眼，故意粗声粗气地道：

　　“猜猜我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

　　苏盈心安理得地坐在他膝上，凝视着黑衣青年俊朗的容颜，“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才能令云炤重返故乡。”他回答。

　　“不是有萧怀光吗？他说他要去从军争取荣耀呀。”

　　洛孤绝收起纯钧剑，叹口气，道：“仅凭怀光一个人，怕是远远不够。你不是说过，必须要陛下和你哥哥签署两国国书，才能从星落池取出云炤的骨灰么？”

　　“啊……我哥哥那边其实还好，虽然现在我和他闹得很僵，但是为了师父，死皮赖脸求他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你们中庭的皇帝……”苏盈有些迟疑。

　　“如今陛下受世家辖制，而当年云炤又因血毒发作，接连打伤各大宗派的掌门，其中甚至还有承剑山庄的颜庄主。即便怀光能够得到齐家承认，其他世家那里……”

　　洛孤绝摇摇头，“必须找到能够证明云炤被诬陷的铁证，还他以清白。”

　　“可是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如今王家惨遭灭门，相关的人都死了，证据估计也都毁的差不多了，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苏盈忍不住啐了一口，“齐王氏真是太讨厌了，至死不肯认罪。”

　　洛孤绝摸了摸她头发，略带宠溺地道：“无妨，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从长计议吧。”

　　眨眼之间就到了颜舜华与云无心大婚的前日，作为颜舜华多年的挚友，洛孤绝也在迎亲队伍中，跟随他一起去玉清观接新娘。

　　锣鼓唢呐连天响，喧嚣而热闹，一路上引来不少小孩跟随，一边拍巴掌，一边喊着“接新娘子喽”、“接新娘子喽”，颜舜华也没有派人驱赶，任由他们跟着。

　　听到小孩子的声音，纵使是洛孤绝也忍不住扬起唇角，想象自己和苏盈成亲那天的场景。

　　迎亲队伍是第二日清晨时分抵达浮玉山的，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整座玉清观静悄悄的，两扇大门紧紧闭合，连声犬吠都不曾听闻。

　　颜舜华翻身下马，扣了扣铜制兽首门环后，试探着唤了声：

　　“在下承剑山庄少主颜舜华，前来迎亲，还望知会嘉柔长公主殿下一声。”

　　然而他说完，整支迎亲队伍在门口等候许久，依然没有人前来开门。

　　洛孤绝走上前，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颜舜华皱眉，正想开口，洛孤绝忽然嗅到门缝里若有若无的气息，似是……血腥味。

　　他心下一惊，对颜舜华道：“我先进去看看。”

　　颜舜华点头，洛孤绝足下微微施力，利落地翻过墙。

　　未几，许久都未见黑衣青年从里面出来，众人在门外等得愈发心急。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血腥味陡然浓重起来，洛孤绝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无比。

　　颜舜华急急上前，却被眼前炼狱般的场景惊骇得说不出话——整座玉清观的地面鲜血横流，连梁柱和墙壁上都溅了大片大片暗色的血。

　　到处都是道姑的尸首，绿头苍蝇嗡嗡地鸣叫着，盘旋其间，更加衬托出浓重的死亡氛围。

　　“怎会……无心，无心呢？”颜舜华红着眼睛，厉声问道。

　　洛孤绝沉默着，半晌，终于开口，语声低沉：

　　“检查过了，全观上下，二百四十口人，无一活口。”

　　闻言，颜舜华一个踉跄，等站定以后，甩开搀扶的人，直直向着云无心的房间冲去。其他人看到他的样子，也慌忙跟了过去。

　　等颜舜华重新出来，众人看见他抱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外停放的花轿。

　　有人偷偷抬眼朝他怀中看去，只见和颐郡主双目紧闭，精致的脸庞上了胭脂与水粉，愈发显得妍姿艳质，然而没有一丝血色，显然……已经断气多时。

　　颜舜华脚步似有不稳，还未走出玉清观的大门，便跪倒在庭院中央，在一片“公子”、“少主”的惊呼声里，猝然晕厥了过去。

　　玉清观的灭门惨案，震惊了整个中庭上下。

　　距离惨案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坊间流传，玉清观的观主嘉柔长公主临死之前，曾遭受残酷虐待，双手被人以利刃砍去，一代天之骄女，最后竟然连个全尸都未能留下。

　　而即将嫁给承剑山庄少主颜舜华的和颐郡主，也是没等到上花轿，就死不瞑目。

　　雨水淅沥沥地下着，晚枫镇的一处馄饨摊前，头戴风帽的少女听着旁边几位食客的谈论，死死攥住了手指。

　　若非风帽遮掩，众人便能发现对方惨白异常的脸庞——这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口中，惨死玉清观的和颐郡主云无心。

　　五日前，颜舜华说有礼物送她，要她去山庄外亲自拿。然而等云无心被车夫送到晚枫镇的一个院子里，立即有数十名侍卫上前，将她严加看管起来，问原因，竟无一人开口。

　　幸而之前与苏盈出去玩的时候，她曾交给云无心一包蒙汗药防身，云无心今日趁着众侍卫吃午饭，在饭里偷偷下了蒙汗药，这才得了机会逃出来。

　　不料一到街上，云无心便听闻玉清观的血案，如海浪般汹涌而至的悲怒之中，云无心脑子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过神，只觉得自己心如乱麻，无数的疑问接连浮出——

　　颜舜华为什么在婚礼前夕，突然借着送礼的名义，把她送到千里之外的院子软禁起来？又是谁代替她去了玉清观，玉清观的灭门惨案与颜舜华到底有没有关系？这一切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不行，她一定要回到玉清观，即便母亲真的如他们所说死了，她也要见到她的尸体才肯相信！除此之外，她还要找到颜舜华，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处，云无心一下子从摊位上站起来，然而看见街道尽头走来的两列侍卫以后，又重新坐回去，将风帽压紧，低头掩饰自己的容颜。

　　不料那些侍卫似是注意到什么，朝着馄饨摊位越走越近！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云无心的心脏跳动得厉害，攥紧的手指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就在侍卫们即将走过来的时候，一旁突然冲出名老渔翁，倒在街中央举着酒葫芦往嘴里倒酒，一边喝还一边说：

　　“好酒！真是好酒！”

　　那渔翁醉眼朦胧，斗笠下的头发被雨水淋湿贴在蓑衣上，犹如零落的芦苇絮。

　　他似是喝开了怀，兀自地唱起歌来：

　　“饮酒当歌不用催，一杯之外更无哉。人生有味须行乐，世事如棋莫认才。”

　　被那老渔翁所拦，侍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无心感激地看了眼渔翁，趁机站起身，以手上金镯作为交换，向旁边的食客买了匹骏马，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跨上马，风驰电掣地离开了晚枫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