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38、前尘不共彩云飞（2）

　　齐王氏逝世后，齐家未将其棺椁迎入祖坟，只是遣返王家。

　　见齐家表态如此，各世家心底也有了数，一时间王氏的女子被休弃者不计其数，而朝廷之中，也面临新一轮的清洗。

　　青溪廖家以嫡女廖若华的死，换来王家遗留的大部分势力。至于最关键的兵部尚书一职，在各世家与宗派的举荐之下，由承剑山庄的庄主颜如卿担任，官拜大司马，年后入帝都天耀城任职。

　　至此，由宣武皇帝一手提拔，显赫两朝的王家，彻底失势。本就显赫的承剑山庄，更是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彻底压倒皇权。

　　苏盈虽不懂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但也能感觉出来，无论是谁，提起承剑山庄时，都更加恭敬了。

　　“暗皇”一词，不再是原先那样隐晦的说法，好几次山庄里的下人闲聊，都是正大光明地说出。

　　不过她现在没心情关注这些，今日是佛道论法的最后一天。等梵音殿的大和尚们在住持的带领下，为逝者念完往生咒，就是七绝大会的谢幕宴。

　　晚宴召开之前，云无心拉着苏盈，在等身菱花铜镜前换了十几套衣服，终于为自己选定了一套金丝鸾鸟朝凤绣纹的宴会礼裙，也给苏盈选了条织金蔷薇霞影纱的广袖留仙裙，这才满意地放过她，命令侍女给两人梳妆。

　　一套衣服穿下来，苏盈累得筋疲力尽，感觉自己是个大号的傀儡娃娃，任由别人摆弄。

　　看到她的样子，云无心一边让侍女把发髻挽得更高一些，一边别过脸：

　　“你这就累了？告诉你哦，等你和洛孤绝成婚，可更有的折腾呢。你有没有听过凤冠霞帔？到时候头上起码戴一斤重的凤冠，穿三斤重的礼服。”

　　苏盈有点傻眼，有气无力地开口：“那你呢？等你和颜舜华成婚，又是什么样子？”

　　云无心想了想，道：“君子偕老，副笄六珈。以我和他的身份，除了珍珠点翠的凤冠以外，我应该还要戴六根步摇发钗，穿整整十二层衣服吧。”

　　苏盈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云无心看上去柔柔弱弱，竟然要面对这样严峻的考验。

　　她瞬时觉得，洛孤绝没姓齐，十分合自己心意——他要是延夏齐家的子嗣，成婚那天，按齐家的传统和地位，自己还不得给折腾死啊？

　　梳妆完毕，两人在侍女的陪同下，准备前往会客厅。

　　不过出门前，云无心似是想起什么，对苏盈道：

　　“对了，这个给你。”

　　她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以后，苏盈发现里面装的是自己消失已久的流光鞭和萧怀光的念炤软剑。

　　“舜华从王怀化房间找到的，估计李陵抓了你们以后，落到他手里的。”云无心简单地解释道。

　　抚摸着失而复得的流光鞭，苏盈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情绪，只是有点鼻子发酸。

　　许久，她将流光鞭重新缠好，然后收到袖子里，抬起眼睛，对云无心道：

　　“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多谢。既然它回来了，云纹鞭就还给你吧，毕竟是玉清观的藏品。”

　　苏盈取出云纹鞭，正欲交给云无心，她一挥手：

　　“还什么，你和我还要客气嘛。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好啦。不说了，宴会开场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赶紧过去吧。”

　　云无心拉着苏盈的手，带着她向会客厅走去。

　　此时宴席还未开始，正中的比武台铺上鹤鹿同春的锦纹软毯，数名舞姬在上面轻歌曼舞，为众人助兴。

　　远远看见她们过来，颜舜华起身招手，他和洛孤绝的席位靠在一起，身边都特意给苏盈与云无心留了空位。

　　想起什么，苏盈开口：“你先去他们那边吧，我把念炤软剑给萧怀光。还有辟邪珠，也得还给林秋水，我可不想孤绝一直带着她的东西。”

　　云无心点点头，两侧的侍女帮她提起长长的裙袂，向着颜舜华走去。

　　经过一番寻找，苏盈总算找到林秋水的席位，纵然是如此盛大的宴席，林秋水仍是一身天水碧的衣裙，略施脂粉，便能衬托出举世无双的美貌。在灯火的映照下，恍若世外仙姝，般般入画。

　　苏盈暗自感叹完对方的姿容，从怀中取出温润晶莹的珠子，递给林秋水，“喏，辟邪珠，给你。这次扳倒王怀化，也多亏了你。”

　　林秋水没有接，睫毛似鸦翅般低垂，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神采。

　　半晌，她总算出声：“就当你和洛哥哥的新婚礼物吧，况且，我也并非全然是为了洛哥哥，更多的是为了给长姊报仇。”

　　“心意领了，若你不介意，成婚那天欢迎来吃酒。”苏盈将珠子放在她的桌前。

　　她刚要离开，林秋水却忽地在苏盈身后开口，嗓音微有颤抖：

　　“你真的……很爱他吗？”

　　苏盈脚步一顿，微侧过脸：“心有所属，义无反顾。”

　　——这是当初神水门里，叶三小姐的回答。

　　而今，她对洛孤绝，亦是如此。

　　听到她的话，林秋水不再说话。

　　等苏盈离开，两滴泪水蓦地顺着少女尖尖的下颌滑落，在桌上晕染开两点小小的水渍，转瞬消失不见。

　　告别林秋水后，苏盈来到叶家的席位之间，将念炤软剑交到萧怀光手里。

　　凝视着剑柄上镌刻的“念炤”两个字，小少年低垂着眼眸，眼眸深似古潭。

　　心知他定是想起了母亲，苏盈没有多说话，只是道：

　　“找回念炤软剑毕竟是好事，开心点，好好参加宴会，别多想。”

　　说完，她不再打扰萧怀光，转身提着裙子穿过人群，来到洛孤绝身边的席位。

　　还未入座，便听见颜舜华在打趣云无心：

　　“每回宴会，你都要金灿灿的，生怕我看不到你么。”

　　“什么金灿灿，我这叫艳压群芳。”云无心哼了一声。

　　“行，艳压群芳——”颜舜华摇头，不过说归说，他也承认，云无心确实很适合这种打扮。以云无心的长相，装扮越隆重，越能衬出一身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气势。

　　留意到苏盈今天的打扮也是云鬓步摇，长裙曳地，颜舜华转向洛孤绝。

　　“喂，你家苏姑娘也被和颐郡主影响了。原先我以为西州和中庭会有所不同，现在看来，只要是女孩子，个个都能头顶千斤。人家特意穿成这样来见你，你就不打算点评几句？”

　　洛孤绝回过神，不着痕迹地从苏盈身上收回目光，端起茶盏：

　　“好看就行，何须多言。”

　　“听到没？他说我好看，所以颜大公子，你还是闭嘴吧。”苏盈得意洋洋。

　　发现颜舜华一直关注苏盈，云无心把面前的一盘橙子推到他面前，似是有些吃醋，嗔道：

　　“别光顾着看阿盈，看我，我不喜欢吃切开的，老规矩，帮我剥橙子。”

　　颜舜华把视线重新放回未婚妻身上，普天之下，敢这样命令自己的，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不过想了想，他双眼微眯，凑到云无心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道：

　　“你要这样，我就给你剥。”

　　听到他的话，云无心吓得往后一坐，宽广的袖子扫到桌上，直接把琉璃盘打翻，里面装着的橙子骨碌碌滚落一地。

　　“你……你……”云无心红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什么？”颜舜华笑得十分坦荡。

　　云无心咬着唇，松开以后，小声骂一句“登徒子”，自己捡了个橙子，剥了起来。

　　苏盈奇怪地注视着他们，问云无心，她又死活不肯说。

　　苏盈也不好掺和她和颜舜华的事，于是把头一歪，直接靠在洛孤绝身上，欣赏起歌舞来，时不时拿块糕点往嘴里塞。

　　糕点的碎屑落在洛孤绝纯黑的衣服上，他也未介意，只是偶尔伸手拂去。

　　“唔，这个好吃，你尝尝。”

　　她举起一小块丹桂花糕，递到他唇边。

　　看到两人的样子，颜舜华笑着摇头，对苏盈道：

　　“这家伙自小就不怎么喜欢甜食，苏姑娘还是留着自己……”

　　然而他还没说完，洛孤绝咬了一小块糕点，然后就着苏盈的手，把整块丹桂花糕都吃完了。然后抬起眼睛，注视颜舜华：

　　“味道还行，不过你家的厨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放糖。”

　　“丹桂花糕不放糖，还叫丹桂花糕吗？你怎么不说，那是对它的侮辱。”颜舜华保持微笑，和洛孤绝对视。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十分浓烈，微妙的气氛里，云无心看看苏盈，苏盈看看云无心，均从对方脸上找到“姐妹我懂你，你也想到那个对吧”的意思。

　　苏盈觉着，如果不是碍于他们都在，她肯定能当场和云无心讨论出一段相爱相杀，断袖情深的虐恋话本出来。

　　就在苏盈为自己的脑补兴奋不已的时候，一个青年出现，不合时宜地破坏了氛围。

　　那青年穿着有齐家白泽图案的宽衣广袖，对洛孤绝道：

　　“洛少侠的意思，几位长老都知道了，他们说，今晚的宴会上，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闻言，洛孤绝不觉向齐家的席位看去，正看到几位老人，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