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04、美人如玉剑如虹（1）

　　夜凉如水，宴席上觥筹交错，苏盈坐在云无心身侧，不时地偷偷抬眼看洛孤绝，然而对方依然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这边。

　　灵飞宗的宗主，洛孤绝师父岳君霖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兀自与承剑山庄的庄主颜如卿谈话，自始至终，都当苏盈不存在。

　　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冷遇，苏盈干脆把筷子一搁，云无心察觉她的动作，不由得问道：

　　“你不吃了吗？菜都没上全。”

　　苏盈瞪了洛孤绝一眼后，气鼓鼓地道：“吃不下。”

　　闲庭堆落花，晚风一吹，梨花花瓣纷纷扬扬，仿佛细雪飘零。

　　回到房间后，苏盈坐在窗前，摊开一张纸，在上面胡乱地写写画画。

　　不远处的会客厅里宴席还在继续，不时传来推杯换盏的喧哗声。苏盈越听越觉得心烦意乱，终于把笔一丢，将纸揉成一团，用力向着窗外掷去。

　　纸团在青石板地面骨碌碌地滚动着，在撞上一双黑色的靴子后，停了下来。

　　靴子的主人弯腰拾起纸团，展开一看，哑然失笑。

　　只见被揉得皱巴巴的宣纸上，字迹潦草无比，写道：

　　“十月二十二日，冰块脸发脾气，不理人。（莫名其妙，猪头）

　　十月二十三日，冰块脸在练剑，不理人。（猪头猪头！）

　　十月二十四日，早上，出门看见冰块脸，不理人。

　　中午，吃饭偶遇冰块脸，不理人。

　　晚上，冰块脸师父来了，晚宴时候也不理人。

　　猪头，猪头，他就是个讨厌的大猪头！”

　　再后面就是乱七八糟的墨迹，空白的地方还画了好几只猪头，足以透出对方写字时的无比气愤。

　　洛孤绝无奈摇头，将纸张叠好收起来，然后走上前，叩响了房门。

　　房里，少女瘫在床上，听见扣门声，有气无力地道：

　　“进来。”

　　洛孤绝推门而入，苏盈翻了个身，“送晚饭的吗？东西放在桌上就行了。”

　　洛孤绝将食盒放下，又替她将香炉里的香撤下，道：

　　“身体才好，就别点这么重的熏香了。”

　　听见声音，苏盈一愣，眼角的余光看清楚来人，总算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在参加晚宴吗？”

　　“看你没怎么吃东西，送些点心。”洛孤绝道。

　　闻言，苏盈心下微暖，但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对方的冷淡，还是忍不住生气。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力把洛孤绝往外推，然后一把关上房门，“谁要你来？你给我出去！”

　　然而把对方推出去以后，她靠在门板上听了半天，发现外面没有动静传来，又忍不住打开门，却看见洛孤绝静静站在院子里。

　　仿佛天河倒流般的澄澈月光下，她与他四目相对，夜色是如此寂静，只剩下翘起的雀檐下风铃相互碰撞着，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终于，洛孤绝开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转过身，刚走到院子门口，不料苏盈忽然奔上前，从身后环抱住他，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贴紧他的背，声音带着哭腔。

　　“就算是生气，你总得给一个理由吧？连着三天都不理人，故意去找你，你也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她越想越委屈，干脆什么形象也不要，把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

　　许久许久，等苏盈平息下来，洛孤绝才开口，嗓音低沉：

　　“我不是气你，我是气自己。”

　　听到他的话，她不禁怔了怔，却见他回过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深茶色的眼眸一眼不眨地认真凝视着自己，缓缓道：

　　“我一直以为，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信任，是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会执手而行。”

　　“我知道你不愿站在我的身后，也知道你不愿我一个人单打独斗，你认为你能替我抗下未知的危险，却没有想过，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遭遇危险。”

　　“而我所生气的，是自己没有让你相信，可以将困难交与我，让你相信，我一定会以你为先，决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默默咀嚼着他的话，苏盈心中各种情绪都涌上来，犹如风吹动海面，波涛汹涌，潮起潮落。

　　她向来觉得自己可以与洛孤绝并肩作战，甚至替他先一步解决力所能及的麻烦。包括悬崖上救萧怀光的时候，想的都是两人之中最起码能活下一个人，不会让洛孤绝失望。

　　却从未想过，她本就不应该让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境地，更不应该擅自行动，令他因自己失踪而殚精竭虑。

　　她一心想要助他复仇，完成他对齐光立下的誓言，然而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比起复仇，对他而言，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鼻子一酸，眼泪再度不争气地流下来，一边用手背擦泪，一边低下头，小声地道：

　　“我……我错了。”

　　他替她将散乱的头发拂到身后，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柔和，轻声道：

　　“下次别这样了，我很担心。”

　　她用力点头，月色静好，两人静静相拥，未几，忽然响起一阵掌声。

　　“晚宴的时候还在想你们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不曾想一眨眼的功夫，就和好了。”

　　循声看去，颜舜华踏着满地雪白的梨花缓缓而来，看到相拥的两人后，又顿住脚步。

　　“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洛孤绝语声冷淡：“原来你还有这个自觉。”

　　颜舜华拢了拢狐裘，表示自己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苏盈不好意思地躲到洛孤绝身后，洛孤绝看向颜舜华：

　　“为何不在宴会上继续陪和颐郡主？我看颜庄主很关注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刚刚送她回去歇息了。”颜舜华神态自若，“倒是你，每日说着中庭注重礼法，半夜三更却来私会佳人。”

　　洛孤绝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别过脸，回避他的视线。

　　颜舜华轻笑一声，转向苏盈：“对了，还有一事，想请教苏姑娘。”

　　“你说。”苏盈点头。

　　“那日你与萧怀光，怎会跑到悬崖上？”

　　苏盈回忆了一下，道：“当时我与他被困在山洞里，然后我提议以枯藤引开药人，令他们自相残杀。不曾想枯藤比我想的要疯狂，接触到鲜血后直接疯狂生长，堵住了洞口。我和萧怀光只能向山洞里面跑，幸好里面有条暗道，这才逃出生天。”

　　“听洛兄说，他找到你们的时候，悬崖上还有杀手？”

　　苏盈“嗯”了一声，“这正是我要继续说的。当时我们才跑出来，外面就有人在候着，就像一早预料到，我们定会从那里出去。”

　　“他们有说什么吗？”颜舜华微微蹙眉。

　　苏盈摇头：“什么都没说，不过交手之际，将我们抓来的黑衣人多次使用梅花镖偷袭。”

　　“洛兄，你后来可见到这名用梅花镖的黑衣人？”颜舜华问道。

　　洛孤绝沉默片刻，道：“我赶到以后，虽然杀了看到的那些人，但并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使用梅花镖的。”

　　说完，他又问颜舜华：“你突然提起这个，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颜舜华颔首：“之前和你提过，兵部尚书王怀化大人的贴身侍卫李陵擅长使用梅花镖，今日我接见王大人的时候，见李陵行色匆匆，向着齐夫人居住的院落而去，于是暗中尾随，最后看见李陵交给齐夫人一个瓷瓶。”

　　“果真是她。”回想起在神水门藏珍阁发现的白泽印章，洛孤绝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这样看来，齐王氏真的是一切的背后主谋喽？”苏盈开口道。

　　然而想起地牢里看见的那双月白靴子，她总是有些疑虑。虽然和齐王氏只见过两次，但她的装束无不是雍容华贵，哪怕是就寝，也是绮罗珠履，按理来说，应该不会配那样素净的鞋子。

　　更何况，那双靴子，应该是……男子的样式。

　　她问颜舜华：“你说的那个兵部尚书，经常穿白鞋吗？”

　　颜舜华微微一怔，然后道：“朝廷命官一般按品级穿石青、降红、纯黑云头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苏盈如实相告：“被关在地牢的时候，外面除了那些黑衣杀手，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是穿着月白靴子的。唔，和你的鞋子倒是有几分相像。”

　　颜舜华想了想，道：“以王大人的品级，云头履应该是石青缎帮面，不过日常的话，他应该不会穿朝靴。想来你看见的，是身着常服的王大人吧。”

　　颜舜华三言两语打消了苏盈的疑虑，苏盈没有继续纠结下去，道：

　　“既然现在真凶已经有了结果，我们该怎样找出他们的罪证？”

　　“明日就是七绝大会，齐三公子也会参加，齐夫人最是重视她这个儿子，不如伺机而动，先从齐三公子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颜舜华提议。

　　洛孤绝点头，同意了他的主意，“此事交由我解决。”

　　苏盈摇了摇他手臂，“那我呢？”

　　“养伤。”洛孤绝言简意赅，想了想，又道，“看好萧怀光。”

　　“……好吧。”虽然心有不甘，但经历了先前的事情，苏盈也不好提出异议，只能认命地叹口气。

　　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样子，颜舜华微微一笑，道:

　　“我就不打扰两位了，早点歇息。”

　　颜舜华离开后，洛孤绝也将苏盈送回房中。

　　更深露重，苏盈站在窗前，凝视着夜色里黑衣青年远去的身影，想起明日的七绝大会，不知为何，她心里总生出几分不确定。

　　先前短短几次交手，已然让她察觉对手的可怕，也不知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