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最前面
其实这篇文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算一篇秦时明月的同人文了。在写作的时候我并没有沿用原作中的时间线和一些时代背景与人物关系的设定,且新增人物的数量也远远多于从原作用沿用下来的人物数量(好像只有颜路、庖丁、天明、张良、以及只打了一次酱油的伏念是从原作中引过来的)。不过毕竟还是用了颜路这一关键人物,所以也是属于同人的范畴的……然而这一部小中篇想说的事情其实和原动漫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了。
这篇文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嗯……其实我一开始以为我是知道的,但等真正写完收笔的时候发现其实我也不知道。起草的时候是按着大雅若俗与大俗至雅的这一对立来展开故事的,但写到后来……我不知道读者觉得怎么样,反正作为写文的那个人我感觉我已经朝着我们如何爱生命/我们如何面对内心/我们如何寻找意义/我们如何告别的方向越歪越远了……不过(划重点!划重点!)其实作者想说什么不重要,读者从故事里看见了什么才比较重要,所以接下来我的一些理解大家不要太较真,当作是交流想法一样参考着看一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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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颜路
这个空前绝后的角色真是耗光了我为数不多的头发……颜路是一个很容易被贴上温柔的标签的人。但什么是温柔呢?温柔并不是一种很基础的气质,它是可以再往深了走的。比较基础的一些气质,比如说好奇,比如说厌世,比如说争强好胜,是一些可以直接被拿来搭建出一个人物形象的气质,而不需要再去穷根究底。比如不停地问说:一个人好奇的本质是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也得不到什么更深一步的答案,他就只是喜欢新奇事物且十分愿意拿它们来充实自己已有的认知框架而已罢了,好奇的本质就是好奇。但你说如果问,一个人温柔的本质是什么呢?这就是一个需要深思然后深挖的问题了。
温柔的本质是什么呢?当然温柔可以是随和,可以是优柔寡断,可以是强迫自己照顾所有人的感受的敏感与自卑,但在颜路的例子里,我倾向于认为是冷漠,一种带着悲悯的冷漠。他能够看到所有人的外表背后的东西,就像一张纸的正面与反面,示人的是正面,但其实所有刻在背面的痕迹,都在穿透着纸张印入正面。并不是说那些人遮遮掩掩、藏着掖着、包藏祸心有意欺骗他人;并不是,其实他们这样躲躲闪闪,所欺骗的人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罢了。
颜路大概认识到了一点就是,他们只不过是自愿欺骗自己,却又被迫受自己欺骗的可怜人而已。所以他会用一视同仁的态度去对待纸张的正面与背面,或者说他并不会对一个人的正面和背面做任何的区分。就像一个已经摸清了海底暗流的流向和速度的人,自然不会只盯着海面上泛起的或高或低的浪花;或者说像一个已经揪出了圆锥曲线最基本的方程式的人,自然不会被那些越拆越多的未知数的平方甚至四次方而弄得极端烦躁。一切浪花的涌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绕圈舞蹈,一切繁杂的裂项最终都会以漂亮的抵消使等式划归为一。在他看见了最最底层的东西的时候,他的态度自然而然地也就变得温柔了——你只不过是如此。
所以说颜路的温柔是带着距离感的。他抽离出了原来的那个环境去看待这些人这些事,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视作整体而接纳。但他也永远无法“进去”——这是温柔的背面。他没有办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哀其所哀,怒其所怒,尽管他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哀,为什么怒。他没有办法将灼热的手贴在别人灼热的心脏上面,他伸手过去——贴上了一块夹在它们之间的玻璃壁。是冷的。
而相应地,任何其他的人也都没法“进来”。这里引用文章结尾处张良的一席话很恰当:所有的人,都只能有受于他;而他,又能接受谁呢?
答案其实可以在前文找到:“老板娘,周南茶铺的老板娘。”
这里就不展开说老板娘了……继续说我们的颜二师公。
好了,现在摆在面前的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么问题来了,他经历了什么,最终铸成了这样的一个他呢?
那必然首先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必须看见,必须经历,而且是很多地经历,才能体悟。可是在见识过那么多的黑暗——或者说不只是黑暗,而是黑暗中夹杂着赤橙黄蓝五色的颜料卷在一起糅合混杂,最终变成的五彩斑斓的没有颜色的灰,不黑也不白,不是任何一种可以名状的色彩——他却没有被卷进去。没有被卷起去,但也没有逃遁而去,他站在那一潭阴险幽暗的杂合的打翻的颜料缸的边缘,而后——抖了抖衣袖,从容而义无反顾地迈了进去。
——提着他的剑。
往简单地说的话,文中的设置大概是这样的:幼年的颜路作为秦赵间立定止战盟约的质子被送往秦国,与他相对应的是送往赵国的秦国皇子一家,即后来的秦始皇嬴政一家子(历史上是嬴政的父亲被送往赵国,后在两国交恶时脱逃回秦,父死后嬴政即位;这里修改了时间线,使得嬴政和颜路能够在年龄上相差不要那么远……),后两国闹崩,嬴政逃脱,回到秦国即位第一件事就是(与史实有偏差与史实有偏差!考据党可以自行查找)反手杀了赵国一个片甲不留。赵国一蹶不振,作为筹码的质子失去了威慑的意义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自然逃不过被迫害致死的命运。
然而我们的二师公并没有死,这是废话。为什么呢?是因为有些人在这片没有道德没有仁慈的黑暗丛林中保护了他。这些人就是在秦国服侍他这位质子的仆从了,包括那位爱种花花草草的仆妇。
之前老板娘和颜路论花的一节中提到一朵从不开花的花。颜路说他只看过一次它凋谢的样子,老板娘问然后呢,颜路答来年他就不在那个地方了。种花的人死了,长着花草的庭院烧了,来年他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
这些人可说是秦国深宫之中难得的灯光了,一群良心尚未泯灭的人。他们给予他爱,给予他关怀,教会他独立,并且在最后这个残忍世界的大手终于要对着这个小孩子拍下来了的时候,用生命告诉他一个道理,那就是善良是脆弱的,但善良也是永生不灭的。人可以被杀死,但是人的良心不可以。是沙子的只是区区一颗沙子,但是所有强悍的力量都永远碾不碎它。
可能这也是人性吧。如此说来,最最重要的还是这些人教会了这个小孩子什么是爱,以及如何去爱。不是爱某一个具体的人,或者说不仅仅是爱人,而是对这个世界的爱,是一种比迁就和索取都更深沉的爱。这大概和颜路对老板娘说的“赤诚之心”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
在小圣贤庄倾覆的那场戏里面颜路说“老板娘,周南茶铺的老板娘。”其实还有后半句:“去找她,告诉她——颜路要去屠狗了。”
颜先生心里,大概住着一位任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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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板娘
一开始写老板娘的时候,我脑子里的念头是:搞成和颜路完全相反的样子(对不起这是作者的恶趣味原谅我)。然后我就真的搞了个相反的样子,接着发现,哟呵,这个镜像的关系,两个人照起来可真有那么七八九十分的相像呢。
起头的时候想着颜先生是雅——很好,老板娘就是俗,大俗,彻底一俗人,市井小人物,客栈老板娘,吃百家饭喝百家茶,迎来送往左右逢源,家长里短什么都记得,七大姑八大姨整条街都认识她,每天关心别人家房顶漏水没,见人就吧嗒吧嗒讲个不停,什么家国大义什么济世情怀她就听着当故事,什么鸡鸣狗盗和什么舍己为人在她眼里也都就一个样。很好,很俗,俗透了。我这么想着,想这么写了,但是很快地当我再往深了挖进去的时候,我就发现反转了。
我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俗。事实上,我设想出的这个小小世界里,好像很难找出来比她再超脱一点的人了。她听家国大义听得心不在焉,可那种不从自己心底里萌发出来的家国大义不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吗?她听鸡鸣狗盗听得津津有味,可无伤正义的鸡鸣狗盗不偶尔也闪烁着平凡小人物的智慧吗?她听人们为了时政争得面红耳赤时候只想给他们倒茶,可围绕时政的争辩到头来不经常就沦为了双方紧守着自己的认知论而相互指骂的无理取闹了吗?她脑子里只有今天没买到的冬枣和昨天没卖出的香片,可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正是人的一生里最真实,最没有被雄辩或是理性歪曲过的事物了吗?
所以她每天傻子似的乐呵,好像脑子永远塞不满一样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和生活;所以她无论生活多困窘地方多紧迫都打理着花花草草,一边嫌弃又一边怜爱它们各自的脾气;所以她在客栈被人砍烂了之后没沮丧,反而兴奋地换了一套之前没派上用场过的桌椅(当然她是个隐形富豪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所以她在最后帮颜路掩护小圣贤庄弟子们逃跑的时候,面对着几百上千的兵马的态度浑似小孩子在逛游乐园。
老板娘说她自己的心很小,她把自己看得很小,她也在很小的尺度上,很近的距离里将所有的人和事物来打量。她把自己的心缩小了,缩到小得消失了的地步,让自己变成一颗飘在世界里的微尘,于是整个世界都装在了她的心上。
在没有完全写出来的设定里,老板娘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人。这并不是说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相反,她记事开始起的人生里便被很多的爱环抱着。作为一个上有姐下有弟的老二,似乎怎么也都不会得到父亲的关注,只被扔在一边。而这时候,凑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贤公子田文门下的百千计食客,那些或是刀口舔血取人首级,或是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每日在生计和危险中奔劳的市井小人。
于是从小她便泡在了江湖这个大染缸里经受沃灌。一百个人一百张嘴,什么东西都能在饱足之际扯出来对骂。今天来了个痛哭流涕的书生怒斥国君昏庸无能任凭术士欺骗臣子道德沦丧全都不行规劝,明天就能有一个发了财的江湖骗子津津乐道自己如何用一套狗屁不通的阴阳学把王位上的死老头子忽悠得一愣一愣;前脚那慷慨陈词着为何要出兵救邻国的说客刚走,后脚一个指着发隔壁的国难财的奸商就来喝茶了;这头有人骂哪个谁不识信义,那头就有人笑信义不过是伪君子用来装点门面的小玉饰——还是个假的。游侠、剑客、书生、说客、通灵巫师、半仙神骗、江湖郎中、盗贼乞丐、算命的耍杂的杀猪的……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唯一他们达成一致的,则是她父亲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他们中的多少人这一生里就陷进某个窠臼中出不来了,如老刀,如老丐;而也有人心甘情愿让自己漂着,只了却眼前的心愿,从不问明天去哪,如半仙,如冯宽。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生命的姿态,她像翻书一样地就看过去了,看了个遍。到头来你问她,什么是最好,其实哪有什么最好,哪有什么偏要拽着不放的东西玩意,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都一样的坏,都一样的好。
所以活得没心没肺的她接手了父亲一水的珍稀古玩传世宝剑,在这栋百余年的破宅子里卖起了茶。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回不到的故国,那些过不去的砍,对她来说都不过是冲茶时腾起来然后立刻散去的水雾而已,都是虚的。她全没记挂着自己是谁谁谁,或者说曾经是谁谁谁,就做着一个小铺子的老板娘,每天伺候着来找她借刀借剑的老朋友们,好像也没必要再图更多了。横竖只是一个人而已。
而反过来,在她眼里,所有的生灵都不分贵贱高低。比如说,她不会因为老刀做了为人所不齿的事情就不去看见他的难处;又比如说,她不会因为知道或不知道颜路和张良的小圣贤庄师公这一身份而对他们有任何不同看法;再比如说,她不会因为被领头抓人的士兵撂到地上了就不给他递瓜子,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会觉得扫兴:大概只是对方今天就不太想吃瓜子罢了。
在这一点上,老板娘和颜路可说是殊途同归了。他们都活得很轻,尽管压在他们肩上的东西很重。这并不是说,他们就完全没有坚持的事物了,比如说颜路会对戕害无辜的秦兵队伍拔剑,比如说老板娘会为逃避追捕的儒家弟子烧了自家的老屋。他们没有一块做的事,不论是砍人还是放火,他们就站在河的两岸,楼哗啦啦地塌,就这么看着对方,心里想着,嘿,真好看。
……再来一碟红豆饼,我还能再看一集。
所以在故事的结尾,老板娘把茶铺改了个名,叫作二爷茶铺,而颜路在行医治病的时候也没想着让别人记挂着,就说自己姓周。而后漫天花雨里他们看见,对面的人正是自己的样子。这是我能想到的给他们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