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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伦敦干金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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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掉不该有的味道,去掉昂贵的原料,留下的是我对你简单而廉价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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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绿杳便去收铺。
一个少年在门口探头探脑,板寸头,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穿着篮球服,见绿杳望着他,便咧开一口白牙。
“红袖在么?”
绿杳很好奇:“你找她做什么?”
少年在她面前站直了:“我找她有事。”
绿杳想了想,红袖埋头在她那一堆破烂里,多半不希望被打扰。
“她现在很忙,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少年很是踌躇了一番,终于道:“你把这个交给她。”
绿杳瞪着那一手烂泥里鲜艳的红月季。
“你……有十二岁么?”
“十三了。”少年腼腆一笑。
绿杳默然,而后微笑:“我会交给她的。”
少年不放心,叮嘱道:“你们这里有个很奇怪的阿姨,不要让她看到。”
绿杳明了他指的是哪一个奇怪的阿姨,笑道:“保证安全送达。”
少年转身要走,被绿杳叫住。
“小子,下回摘花,不许摘我这一科的。”
月季和牡丹,分明是近亲,这小子不想活了。
要不是看在红袖的面子上……
回房正看到红袖从故纸堆里爬出来,满眼的红丝。绿杳忽然有些心疼。
“又不是缺衣少食,何必这样辛苦?”
红袖道:“做人就需有做人的样子,辛苦也是一般。如今世道不易,都像你这样说风便是雨,还做什么人?”
绿杳哼了哼:“你一向道理最多,却不见你过得多么快乐。”
停了一会儿,见红袖没有说话,知道捅到了她痛处。绿杳忙换上笑脸,捧出带泥的月季花:“你的仰慕者进贡给你的。”
红袖盯着那月季,发起怔来。
绿杳叹了口气,知她许多事看得越淡,便越是意懒。
“是个美少年,再过几年便长成型了呢。”
红袖醒过神来,啐她一口:“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人家一颗少年情怀寄托在你身上,可怎生是好?”
“你不要贫嘴,待婆婆回来有你好看。”
慑于婆婆淫威,绿杳闭了嘴。
红袖的脸色却有些黯然起来。
绿杳便又道:“红袖,好姐姐,你听我说,出去找个人,试着过上一辈子,不好么?”
“我是真心对你讲。否则你这样每日忙忙碌碌,既不为吃饭穿衣,又不为升官发财,更不为坐化成仙,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论道行,红袖早已修至化境,羽化登仙本是指日可待。
红袖默然片刻,道:“我只是……不大舍得这人间。”
绿杳叹气:“你不舍得走,却又不敢当真停留。这样前瞻后顾,实在可笑。”
红袖一愣。
“红袖,我不像你,我不会像你。”绿杳定定地道。
红袖摸索着柜上斑驳而光滑的裂纹,说道:“是的,你不像我。你从来比我敢为。这一点,我向来不及你的。”
她上前两步,握住绿杳的手,做出一副恳切谈心的样子。
“绿杳,有些事情,不能够不同你说了。”
婆婆回来,见绿杳仍醍醐灌顶般呆愣坐着,冷笑。
“你同她说了?”
“说了。”红袖恭顺地答道。
“你也是大胆,这样的事情也敢告诉她。原以为你养她不过养个宠物一般,不料这许多年,竟真养出感情来了。”婆婆似笑非笑。
红袖依旧恭顺:“婆婆说的是。不过感情已经养出来了,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殒命,真是不舍。”
婆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绿杳依旧梦游天外,只觉脑子一团浆糊。
所谓因果报应,天理循环,原来是这样。
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却又无法否认。
千余年前的故事,无论如何讲述,总不似真实。
书生白日在诗文会上做了诗,仍旧意犹未尽,晚上独自在家,铺宣在案,挥毫绘下一幅牡丹图。他本是爱花成痴的人,盯着自己所作之图,又想起白日里见过的那一株绝品牡丹,不由得恍惚起来。
蓦地一阵妖风起,风过之后,书案前多了一个怯怯的女孩子,浅绿的衫子,肤色晶莹。
书生大惊,倒没往妖鬼上想,只道是哪家走失的孩子。他心甚仁慈,见这女童神情虚空,便问她姓甚名谁。
女童茫然望他,道:“我饿。”
书生怜悯之心大起,忙取来馒头咸菜,摆在她面前。
女童却不伸手,只道:“我不吃这些东西。”
书生摸了摸囊中,尚有十几枚制钱,笑问:“你想吃什么?”
女童道:“我想吃什么,你便让我吃么?”
书生道:“你尽管开口。”
女童冷笑:“我要吃的,便是你。”
万物皆可为妖。然而成精变人,终须一个契机,一缕精魂。那书生爱花成痴,他那一首诗,便成就了绿杳的第一缕精魂。
那日合该书生走运,值夜的云德天君正在附近,察觉妖气便即刻赶到。然而书生的精魂已被成精的绿牡丹吃了一半。云德天君将牡丹花妖罩在掌中,正要除去,那奄奄一息的书生却出声阻拦。
是我情愿让她吃的,不要责罚她。
云德天君动容,晓得这是个痴人。然而天道自有伦理,岂容凡人置喙。
天君道,你是个有七世福德之人,这一世虽出身贫寒,却该当金榜题名,而后家成业就,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如今因这妖孽,你已是活不了了。你不恨她?
书生长叹,原是我先痴慕与她,不关她的事。
天君再道,我若不除了她,你这半边精魂便要继续留存在她体内,你精魂不全,即使再世为人,也只能托生为痴儿,需六世之后方可将精魂养全。
书生迟疑,再看小小的女孩子在天君掌心光芒里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高冠博带的神人要置自己于死地。她如甫出世的婴儿,全不晓对错,只知觅食罢了。
书生于是再叹气道,蝼蚁尚且贪生。我本性痴,愿为六世痴儿,救她一命。
天君肃然。
罢罢,便从了你这痴人的善念吧。绿牡丹,六世之后,必有你还他的时候。
绿牡丹懵懵懂懂,不知所云。
一千余年过去,白云苍狗。
对于此事,红袖评论道:神仙都是扯淡。
然而性命终是重要。
“当初你欠他一条性命,怎知那些老神仙不教你原样还他一条?”
绿杳却如大梦初醒,抓了红袖的手道:“果真是我的错?我害了他七世,自己却全然不记得了。”
红袖道:“世上妖精几许,哪一个底子是清清白白的?弱肉强食,万物各有自身的造化。那个云德天君做了万年的神仙,脑袋也做成木坨,真是全无道理。”
绿杳哑然无语。
她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
她原本只是觉得,乐久这个孩子,很好。她活得长些,他活得短些,可他是个傻子,大概也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可以住在同一所房子里,酿酿酒,猜猜谜,看看电视,亲亲小嘴。他饿了,她便给他煎一个蛋,加两片培根。
想一想就觉得很愉快,如果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也很好。
如果不可以,那么几十年,几年,她也愿意接受。
可是这样一个天大的因果砸下来,她无所适从了。
婆婆经的事多,最是老谋深算。经不住红袖万般恳求,婆婆终于肯给绿杳指一条明路走。
“你,如今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婆婆翘着指尖,道。
绿杳点头。
“他既然是个傻子,你便耗些修行,助他康复,从此以后,两不相干。”婆婆的话语里带着过来人的感慨,“报恩这种事情,向来是赶早不赶晚。”
绿杳讷讷,不知该喜该愁。
婆婆瞅着她,明白万般皆是命。
“我话已说尽,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今后但凡有想不开的时候,千万不要来找我。”她在指尖捏了个诀,将血拼回来的东西打了个包,化一道光往云间而去。
又有敲门声。绿杳去开门,心道是不是那小男生信不过她,折而复返。
门外微雨迷蒙,赫然站着乐久,白色的衬衫,清澈而腼腆。
“嘿。”他冲她笑了笑。
绿杳以为自己看错了。
乐久注视着她,专注而深情,仿佛注视着酒窖里的各式美酒。
“我想,我大概说的不够清楚。”
“呃?”
“我想和你在一起,真的。”他脸上闪现一些困惑,随即又消失。“我哥说,我们可以在一起的。”
绿杳凛了一凛。乐常和她的其他问题比较起来,真的算不上是个问题。
“你……很好。”他笨拙起来,“我很想你。”
红袖曾说,情人之间那一刻醺醺然的味道,最是险要。
绿杳了悟了,她是惯于以身犯险的。
“我也很想你。”她将他拉近,吻上他的唇。触及的那一霎,方知如此不舍。
不知道陪伴一世,够不够还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