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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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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柏城开始逐渐进入冬季,傍晚六点半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漆漆的一片,有种莫名的压抑。
房子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光线下闹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地走着,梁冬忆抬眼看了下闹钟,本来想继续解完这道函数题,但肚子不适宜地发出一声响,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梁冬忆拿过桌面上的手机,开锁,页面还停留在十几分钟前她爸爸发来的短信上:
——冬冬,我和你妈妈今天晚上都要加班,就不回去吃饭了,你自己煮饭吃,吃完后记得学习,早点儿睡。
对于这种情况,梁冬忆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放好手机,又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梁冬忆的父母先前在帝都的一家公司工作,初三暑假那会儿,父母因工作调动,来到了柏城的分公司。在帝都时,平常工作都很忙碌,来了柏城之后,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梁冬忆如今在一中读高一,平时上学需要上晚修,但从家里到学校,公交车只需要十分钟,时间也不算赶,本来梁冬忆说晚餐自己煮也可以的,梁父梁母没答应,非要她住校,这样一来,也只有放假才能回家。
肚子再一次发出了响声,梁冬忆回过神,起身往厨房去,准备做晚饭。
刚准备做饭,随意一瞟,发现酱油没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买酱油。
*
梁冬忆拿着一瓶酱油,在收银台付了钱,手搭上玻璃门把手,才推出去一点儿,便看到一行人准备经过这里,看清楚人后,她猛地把手缩了回来,转过身背对着门,过了一会儿,确定那行人走过之后,她才慢吞吞地推门走出去。
梁冬忆认得,前面那群人是她学校的,出了名的混混,平日里,抽烟,喝酒,打架等等违反校纪的事干了遍。印象中,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生来着,不过这会儿那个女生好像不在,只有四个人。
梁冬忆刚转来的时候,那群人便臭名远扬了,几乎所有人都让她离那群人远点儿。其实根本不用他们劝告,她都会躲着这些人,她向来胆小,对于这种人人敬而远之的社会混混,她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一中是柏城的重点中学,梁冬忆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能进重点中学,她的同桌陈满告诉她:“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不就是给钱了呗。”
还好平时她看见那群人便走,他们也没怎么主动招惹她,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
梁冬忆看了看手中的酱油,往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一阵吼:“你别走!我儿子就是因为才出的车祸,你现在居然就这样抛下他,你对得起我儿子吗?”
梁冬忆以为是一些路人的家庭纠纷,她又没有围观的癖好,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吼声不断,而且,离她越来越近,她正想回头看一下时,手臂忽然被一个中年油腻男抓住——
“说的就是你,还走?走去哪儿?”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梁冬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愣了愣,转头看着满脸狰狞凶狠地抓着她手臂的陌生大叔,问道:“叔叔,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中年大叔看了她一眼,冷哼声,边说边拽着她往反方向走:“认错人?你不就是我儿子的女朋友?现在我儿子出了事,好不了了,你才逃的。”
梁冬忆一愣。
只一瞬间,脑海中的那个猜想出来时,一股寒意自后脊背蔓延至全身,寒意所过之处,身体深处传来血液凝结成冰的声音,冷汗慢慢渗出,侵染着里衣。
这是人贩子,她明明就不认识他。
这是梁冬忆活了十几年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尽管在新闻上看了再多的事例,父母叮嘱过再多的保命方法,在这些事到来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时,再加上她胆子又小,根本无法做到教科书般的镇静。
内心隐藏的恐惧被名为对方是人贩子这一想法一点一点地勾出来,和胆小的因子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身子都发软。
她用力握紧双手,没拿酱油的那只手指甲嵌进血肉里,疼痛和清明的意识让她稳住身子尽量冷静下来。
趁着四周还有路人,她边挣扎边呼救:“他是人贩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们帮帮我!”
一开口,声音里带有止不住的颤抖和细微的哭腔。
这时,有两个大妈闻声而来,自上而下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问道:“你说你不认识他,他是人贩子?”
梁冬忆以为有救了,拼命点头,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高兴,心头那刚滋生出来的一丁点希望瞬间又被另一句话浇灭。
另一个大妈说:“哟,老王,这不就是你儿子未过门的媳妇儿么?找回来了?找回来了好,还说不认识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让她尝点苦头。”
他们是一伙的。
梁冬忆看到,其他想要上来帮忙的路人听到这句话后,纷纷停住了上前的脚步,停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之后相继离开。
梁冬忆绝望了,她紧张害怕到不知所措,出门前想着只是买瓶酱油就回来了,只带了零钱,手机并没有带,想偷偷打电话也打不了了,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逃脱。
那个男人抓她的力度,透过几层衣服,传到她手臂上,疼得钻骨。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而冒出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她不敢想,被抓走之后,面对她的会是什么。
被扯着走的慌乱中,她瞥到前面没走远的那群人,突然急中生智。
“段一哲!你爸爸来了!”
她朝前方的人大吼,把握着的酱油瓶用尽全力往拉着她手臂的手砸下。
砰的一声,酱油瓶破碎,漆黑的液体流出,混着中年男人的血液,滴落在地上,瞬间给地上的灰尘染上了另一种颜色。
趁着他吃痛的瞬间,梁冬忆朝段一哲那边跑过去。
*
另一边,段一哲一手插着裤袋,一手看着手机,正听着周围兄弟吹牛逼,从吐槽学校领导有多做作到吐槽自家父母的一些对校领导阿谀奉承的毛病。
听的过程中,远处传来嘈杂声,他没放在心上。
几个人吐槽了半天后,发现段一哲没说话,旁边一个男生用手肘碰了碰他:“段哥,你也说几句啊。”
段一哲眼没抬,勾了勾嘴角,没什么情绪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我爸都多久没回来了,他变成什么样子我怎么知道?”
他话音刚落,结果就有一把细软且带着慌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段一哲,你爸爸来了!”
段一哲:?
段一哲脚步一顿,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一抹娇小的身影向他奔过来,接着浑身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臂,站在他前面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他身后的人说: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的男朋友一直都是他,我并不认识你的什么儿子。”
他哪里凭空出来的女朋友?
段一哲一脸懵逼地看了一眼抓住他手臂的小姑娘,圆圆的眼睛周围泛着红,沾染上一层水雾,慌张,害怕,看向他的眼神还带了一丝祈求,抓他手臂力度很大,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又看了看远处那几个中年人,再联想起几分钟前身后的吵闹,回想了遍零零碎碎的字眼,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虽然他段一哲平时在学校的品行是坏了点儿,但如今人命关天,再加上,小姑娘都变相找他帮忙了,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怎么了?”段一哲收好手机,握住她的手腕,半弯腰,细声细语道:“谁把你吓成这样?宝贝儿?”
本来前面那两句就挺正常的,非要加一句宝贝儿,把他的兄弟们都吓了个不轻。
梁冬忆倒是没什么反应,她正害怕着,也没心思去思考别的事,这句话在她听来,估计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站在段一哲另一边的鲨鱼头,手中提着的音响掉落在地也没想去捡,他怔愣了几秒后,拖过一旁梳着脏辫的男生震惊地问道:“段哥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道理,就跟‘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女朋友吗’的道理是一样的,”脏辫男都懒得瞧他,臭美地做了个摸头发的动作,炫耀中带了点轻蔑,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女朋友吗?”
“这能一样?”鲨鱼头瞪大眼,不可思议道:“你女朋友比我家内裤还要多,谁他妈给你数?”
脏辫男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那只能说明你穷。”
“……”鲨鱼头开始撸袖子了。
刚才梁冬忆像无头苍蝇般乱冲,生生从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和段一哲两人之间的缝隙钻过去,此时,寸头男绕过她走到鲨鱼头旁边,一手扣过他脖子,往下压,阻止了他撸袖子的动作:“段哥有没有女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
脏辫男点点头,表示赞同:“你只需要记得,段哥的爸爸就是我们的爸爸,同理可得……”
这句话莫名燃起了鲨鱼头的忠实之心,没等脏辫男说完,他就慷慨激昂道:“没错!段哥的爸爸就是我们的爸爸!”
“同理可得!”
“段哥的女朋友!就是我们的女朋友!”
此话一出,这边的空气瞬间凝固,连那个中年男人的说话声也清晰了不少。
寸头男和脏辫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表示出这与我无关的态度。
连带着一起凝固的,还有鲨鱼头的血液。
显然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还保持着慷慨激昂的表情,像机器人般僵硬地转头看了眼段一哲,结果收到了一个看死人的眼神。
鲨鱼头求生欲非常强,立马改口:“呸!段哥的女朋友就是我们的嫂子!”
段一哲收回了眼神,再次看向梁冬忆,注意到她外套袖子沾染上了酱油后,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怎么外套都弄脏了?”
梁冬忆怯生生地低着头,没吭声。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给人贩子面子。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中年男人,开始有点儿站不住了,刚刚说了一堆话,结果人家根本没把他放眼里。
刚刚小姑娘跑掉的时候他也想着估计是遇见熟人了想放弃来着,但他也不笨,段一哲那一愣,被他瞧出了一点儿端倪,估摸着是不认识的路人。
“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那可是我的家事。我儿子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
段一哲依旧没理他,不知道在女生耳边说了什么,又直起了身子,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懒洋洋地看向他们:“什么时候,尸体也会说话了?”
声音淡漠凛冽,带着一种天生的压迫感,让几个人贩子内心生出了一丝退怯。
但很快,扎根在他们脑海里的金钱的诱惑掩盖过了刚滋生出的退怯。
几个人贩子互相看了几眼,随后点了点头,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将人抢过来。
段一哲像是早料到他们会有这个举动,侧身挡在了梁冬忆面前,向周围的兄弟传递了个眼色:“教教他们怎么当一具尸体。”
其他人意会,上前了几步,与人贩子扭打在一起。
这种人贩子也就能欺负欺负女生和小孩子,和段一哲他们这群经常打架斗殴的人,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没多久,人贩子便被擒住了。
三个社会哥,一人按着一个人贩子,将他们按到段一哲面前。
段一哲摸了摸鼻子,回味着刚刚人贩子的话,漫不经心道:“你儿子变成了哪个样子?”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事情,然后恍然大悟:“我认出你了,你不就是被我家狗咬过的那谁吗?说起你儿子,好像还是我撞的,这可咋办呢?要不,进局子聊聊天?”
“……”
脏辫男小声逼逼了句:“段哥,有没有兴趣进军娱乐圈?资源我给你找,未来的奥斯卡影帝预订了。”
段一哲没理他,拍了拍鲨鱼头的肩膀:“记住一点,送去警局就好了,做好事别留名。”
梁冬忆一直在一旁密切关注着人贩子的动态,害怕他们突然发疯冲过来不由分说地带她走,也在担心,段一哲他们会不会帮她。
在人贩子被擒住的时候,梁冬忆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意识也开始回归,他们的话她也算是能听进脑子了。这时看着他们的互动,她觉得与自己想象中混混有点不一样,正处于惊讶中,听见段一哲的话,疑问脱口而出:“你们还会做好事的吗?”
“……难道我现在救你不是好事?”
段一哲低头,小姑娘这会儿还抓着他的衣服不放,微微仰着头看着他,一双黑眸澄澈干净,可能是因为他们聊天的氛围轻松愉悦,原本藏匿于她眼里的恐惧已经不见,也有可能是因为受惊过度,潜意识里让自己说话放松放松。
这话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梁冬忆慢慢松了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发颤。
“我们十分乐于助人,”鲨鱼头接话接得迅速,还一脸骄傲:“就小学作文里面经常写的,扶老奶奶过马路,我们就经常做。”
隔了几秒,他又补充道:“不过我最擅长的是帮别人花钱。”
梁冬忆:“……”
“屁话那么多,”段一哲踹了他一脚,“还不赶紧去。”
等他们走远后,段一哲和梁冬忆两人站着安静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儿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段一哲看了她一眼,她正盯着鲨鱼头他们离开的方向发呆,他又仔细盯着她看了看,原本因血色褪尽而泛白的脸蛋和嘴唇,此刻恢复了点血色。
段一哲想了想,俯下身子,拉近两人的距离,能清晰地看见她双眼皮的褶皱,浓密又卷翘的睫毛因为濡湿此刻沾在一起,轻轻颤抖着。他笑道:“吓着了?”
见她没回答,段一哲又问了句:“怎么没理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