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光》长生不老汪

14、零食

　　陈青雨的脸立刻红了，他为自己的贫穷困窘和贪吃无厌感到羞愧。

　　正确的价值观应该不以此为耻的，可陈青雨不够坚强无畏。

　　周玉邈大概是察觉到了陈青雨的紧张，收敛了笑容，转去翻了一页面前的语文书。

　　陈青雨看语文书只看上面的插图，在上面勾勾抹抹弄得很脏，而周玉邈看书主要看上面的字。

　　这就是为什么两个人的语文成绩相差那么多吧。陈青雨想。

　　零食回来了。

　　刚才说不饿的陈青雨，现在目光却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往那边瞟，很想知道周玉邈买了什么，更想知道吃在嘴里是什么味道。

　　周玉邈去跑腿同学那里拿了一塑料袋的零食，而后从里面拿出来一瓶绿茶，其余的全放到了陈青雨桌上。

　　“哇——玉邈给人买零食啊——”郑与诚吃着火腿肠惊讶地说，“我还没见你给谁买过零食呢。”

　　“买这么多，”李航超说，“要不是他是个男的我还以为你在追他呢。”

　　“只有别人追玉邈的份儿，哪儿有玉邈追别人的，谁配让咱们玉邈追啊？”王传新说。

　　大家围着周玉邈和陈青雨叽叽喳喳，周玉邈淡定地慢慢喝着绿茶，陈青雨没周玉邈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早就窘得不知道手脚该放哪儿了。

　　“哎哎哎，”郑与诚拍手大笑，指着陈青雨说，“你脸红什么？”

　　陈青雨说：“我的脸本来就红，长得就红。”

　　“别逗他了。”周玉邈对郑与诚说。

　　郑与诚笑着说：“行吧，玉邈，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说说你跟四中那帮孙子咋回事儿，贴吧里传啥的都有，你要约架喊我们一起啊，你单枪匹马就太不拿兄弟当兄弟了吧。”

　　“不是约架。”周玉邈说，“事发突然。”

　　“是因为肖俊彤吗？”郑与诚冲周玉邈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说。

　　李航超和王传新弯腰凑近了一些，紧张得身体都绷紧了，仿佛生怕漏听一个标点符号。

　　陈青雨的耳朵跟着竖了起来，同时打开了眼前的塑料袋，里面有卤蛋、鸭脖、鸡腿、鱿鱼、面包、饼干、汉堡、鸡肉卷、干吃面、开心果、山椒猪皮、巧克力榛子派。

　　他最先打开了卤蛋，咬了一大口。

　　卤蛋缺了一口，从缺掉一口的断口看既有蛋清也有蛋黄。

　　陈青雨嚼着，像得到了某种慰籍般感觉心里空虚的大洞似乎小了一点。

　　“和肖俊彤有关，但不是因为肖俊彤。”周玉邈说。

　　陈青雨嚼得慢了一点。

　　不是因为肖俊彤吗？

　　陈青雨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以为是因为肖俊彤。

　　“说得咋这么玄乎呢……”郑与诚说。

　　李航超和王传新也还想说什么，可是化学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他们只好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回了座位。

　　陈青雨刚吃了一个卤蛋还意犹未尽，化学老师虽然来了，但还没有上课，教室里的同学们虽然回了座位但也有不少还在小声说话，于是他借着这些小声说话声音的掩饰，继续吃。

　　他打开一包巧克力榛子派，这个最甜热量最高，他吃下一个应该就不饿了。

　　化学老师戴着红边眼镜，齐流海，稀少的头发烫着小卷，嘴唇厚且嘴巴凸出，高个子，驼背。

　　她暗沉凌厉的小眼睛在班上扫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陈青雨身上，接着长得乱七八糟的眉毛皱了起来。

　　陈青雨连忙把巧克力榛子派连同桌子上的大袋零食拿到桌面以下。

　　可是放到哪里呢？他的桌洞里横七竖八地塞满了书本，桌面也是一堆乱七八糟。

　　他打开书包，里面还放着他忘记拿出来的伪睡衣。

　　伪睡衣早就该拿出来放在衣柜里了，可是陈青雨一直都没来得及做出行动。

　　此时此刻陈青雨想起来一首可以用来谴责自己的歌：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收拾桌洞和书包就要退学了~~~”

　　“先放这里。”

　　周玉邈打开他挂在桌子旁边的书包，里面干干净净，只有内部的小夹层里放着一小包纸巾和一串钥匙。

　　陈青雨把巧克力榛子派以外的大袋零食放了进去，巧克力榛子派已经开口了，如果放进去就有洒许多碎渣在周玉邈书包里的风险，所以他把巧克力榛子派勉强地塞在了他桌洞的最外边。

　　生活真是一片灾难。陈青雨疲惫又消沉地想。

　　上课铃响了，化学老师开始讲课。

　　陈青雨看着化学老师凸出的嘴巴出神。

　　为什么化学老师不抽烟却牙齿发黄呢？

　　还是她抽烟只是不在学生面前抽呢？

　　“陈青雨。”化学老师忽然叫到陈青雨的名字。

　　陈青雨一开始还以为他听错了，老师们基本上都放弃他了，谁也不愿意在一个已经没有希望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少看陈青雨，少让自己生气，这样更加有益身体健康。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陈青雨还呆呆地等着这个被点中的倒霉蛋起来回答化学老师的问题。

　　直到周玉邈低声对陈青雨说：“老师叫你。”

　　陈青雨这才慌里慌张地站起来，起来得太快太猛，撞到了课桌，课桌前面杂乱堆着的书稀哩哗啦地掉到地上好些。

　　周玉邈跟着站了起来：“老师，陈青雨的脚受伤了，不能久站，能不能让他坐着回答问题？”

　　化学老师说：“好，坐下吧。”

　　陈青雨坐下。

　　周玉邈跟着坐下。

　　“你来说一下，有臭鸡蛋味的气体是什么气体？”化学老师说。

　　陈一低着头吃吃地笑起来，小声说：“陈青雨身上散发出来的气体就是有臭鸡蛋味的气体。”

　　大家跟着哄笑起来。

　　陈青雨的脸烫了起来，此时此刻很希望自己能立刻从这个教室……不，从这个世界消失。

　　同时为周玉邈不值，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好呢？陈青雨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应该独自腐烂，不该让周玉邈沾染上自己。

　　陈青雨的桌上出现了一张纸条，是周玉邈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推过来的。

　　上面写着：“硫化氢”

　　陈青雨看着上面的字，不知道念出来还有没有意义，大家都讨厌他，周玉邈早晚也会讨厌他，甚至可能周玉邈现在就讨厌他，他就算把这个念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安静！安静！”化学老师用黑板擦重重地拍打桌子，绷着严厉的脸维护课堂秩序。

　　哄笑声小了下来，而后停止了，教室安静下来。

　　“念。”周玉邈说。

　　陈青雨看了周玉邈一眼，有气无力地说：“硫化氢。”

　　化学老师又问周玉邈：“玉邈，陈青雨回答得对吗？”

　　周玉邈站起来说：“对。”

　　“好，坐下。”化学老师说。

　　讲课继续。

　　陈青雨垂着头想，他真的是臭鸡蛋味的吗？

　　自从去周玉邈家住过以后，他已经努力保持个人卫生了，就算没有热水他也会用水壶烧一点热水擦身体，这样也还是臭鸡蛋味吗？

　　化学课下课，周玉邈走向陈一的座位，陈一见势不妙跳起来跑出了教室。

　　周玉邈看着陈一空空的座位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陈青雨看着周玉邈的背影有些紧张。

　　周玉邈回到座位上，对陈青雨说：“你的派还没吃完。”

　　“噢，是的。”陈青雨拿起打开口的巧克力榛子派咬下了第二口。

　　巧克力榛子派很好吃，香甜软糯，并且很抗饿，吃下去每一口都是满足。

　　他吃着肚子很满足，心里不满足，他想着上课时发生的事。

　　我闻起来像臭鸡蛋吗？

　　陈青雨很想这么问，但是又不敢，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吃着派。

　　他吃完巧克力榛子派，还没上课，周玉邈从书包里拿出了汉堡给陈青雨。

　　陈青雨打开包装继续吃。

　　心里还是在想，为什么他会闻起来像臭鸡蛋？为什么不是闻起来像汉堡或者巧克力榛子派？汉堡六块一个，巧克力榛子派四块五一个，臭鸡蛋免费扔到垃圾桶里……

　　“我闻起来像臭鸡蛋吗？”陈青雨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周玉邈。

　　并且他希望周玉邈回答是，好让他彻底死心，彻底否定自己。

　　“我没有闻到过，”周玉邈说，“不过我觉得你闻起来应该不像臭鸡蛋。”

　　“那像什么？”陈青雨睁得眼睛圆圆的。

　　“像陈青雨。”

　　陈青雨觉得这个回答很有意思：“那陈一呢？他是不是闻起来像陈一？”

　　“不，”周玉邈说，“他闻起来像人渣，远远的就能闻到，味道特别大。”

　　陈青雨笑了：“你的嗅觉可真特别。”

　　直到上课铃响过了五分钟后，陈一才敢回来。

　　物理课上到后半节，还有五分钟放学的时候，陈一就开始乒呤乓啷地收拾东西，他慌里慌张地把桌子上的笔、笔记本、作业本、练习册扫进书包里，笔记本、作业本和练习册的角都被挤得皱在一起。

　　他的桌子就放在讲桌正对的位置，所以他是正对着物理老师认真讲课的脸收拾东西。

　　物理老师本来不想理陈一，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讲课，可是陈一不只收拾了东西，还双手把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像尿急一样紧张不安地快速抖腿。

　　陈一的腿抖，带着他的课桌跟着抖，他的课桌抖，带着物理老师的讲桌跟着抖。

　　物理老师看了陈一一眼，陈一在抖腿，又看了一眼，陈一还在抖腿。

　　终于，物理老师冲陈一说：“怎么了？地震了？怕跑得慢点就跑不到操场上了？”

　　陈一的腿不抖了，僵硬地坐直了身体。

　　大家哄笑起来，像笑陈青雨闻起来像臭鸡蛋时一样大声。

　　可能是因为学生整天学习娱乐活动太少吧，也可能是因为听课学习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枯躁又无聊的，课堂上发生一点点和书本知识点无关的事，都能让大家哈哈大笑。

　　大家笑陈青雨，也笑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