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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儿时故事——同居长干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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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阿秀,许鹏才五岁,阿秀与他同年。
那一年,父亲为许鹏请了一位教席,老师却不肯住在家里,坚持在府外的长干里村附近租了一间旧屋,和女儿阿秀住在一起。
阿秀姓芳,单名一个秀字。她的父亲芳德是个很有气节的读书人。性子颇为高傲,即使家贫也不愿寄人篱下。阿秀从小就被教育成一副庄敬自强的模样,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懦弱拘谨。她的诗文都比许鹏出色,许老爷常说,可惜她是一个女孩子,否则将来一定比阿鹏有出息。
许老爷很喜欢阿秀,经常叫她到府上来玩,有时候还叫她考许鹏的功课,她那一本正经的小老师模样,使许鹏总忍不住想欺负她。
她虽然和许鹏同年,却远比许鹏懂事,一直都是笑微微的面对他的恶作剧,日子久了,他们倒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有一天,老家人阿福开玩笑的对阿秀说:“小阿秀,不如长大后嫁给我家小少爷做夫人吧?你看小少爷这么喜欢你。”
阿秀很有志气的说:“那可不一定,如果鹏少爷以后可以中状元郎的话,我就嫁他。我以后是要当一品诰命夫人的呢。”
为了这句话,阿秀一直被人取笑,可是许老爷听了以后却更加喜欢阿秀了,每次方老师来家里,许老爷总把阿秀叫到后花园去吃点心,还要求家人们对阿秀有礼些。
许鹏的哥哥许明不怎么喜欢阿秀,不过他对人一直都冷冰冰的,阿秀也不见怪,每次见了他就淡淡的行个礼,算是招呼了。他那样的性子可能跟他是家中长子,压力比较大有关,他比许鹏大八岁,许鹏认识阿秀的时候,他已经经常跟父亲出去谈生意,有时候还去独自去外地进货,父亲很得意他的精明能干。在稳重老成的哥哥眼里,经常一起捉迷藏的许鹏和阿秀就象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小把戏吧。
许家的两个孩子中,许老爷还是比较看重幼子,古圣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许老爷认为如果许鹏读书有成,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那才算真正的光耀门楣。经商之类不过是末流。
可惜许鹏对那些八股仕途文章一点都不感兴趣,就算看书,也偏爱春秋战国时期的谋略典籍,有时候躲起来看《三国演义》和《水浒》之类的禁书,遇见父亲和老师进屋来查看,都是阿秀帮他打掩护,他真的很喜欢聪慧可爱的阿秀。
阿秀时时来许家走动,主要是看中了许家的藏书,她颇爱看书,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写起文章来也就旁征博引,纵横开阖。很有气势。她的诗也做得好,豪迈有之,婉约有之,有许多清灵的句子许鹏看了都赞叹惊讶,甚至有些沮丧,阿秀在这些方面的天分远比他高。
阿秀自幼丧母,家境贫寒,身世堪怜,难得的是心高志远,才华横溢,为人处事又有别样聪明,谦和有礼,进退得当。天生的性情温柔,加上相貌又特别的秀美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除了许鹏那冰块哥哥许明,他看谁都不顺眼)。
许鹏对阿秀怜惜兼敬重,从小又一起长大,情谊自然不比寻常。
许明坐在书房里核对帐目,忽然觉得气闷,就打开了窗。然后,他看见一道青色的人影慢慢地从花园拱门那里走进来。
他知道那是谁,鹏弟教席的女儿芳秀,她一定是来找鹏弟的,可惜他昨天才行了成人礼,今天一大早就和几个表亲出去骑马疯玩去了,一转眼,鹏弟也已经已经14岁了,而自己在14岁的时候已经单独跑过很多趟生意了。
一尘不染的旧棉布青衣,乌黑的头发上别着她自制的月白色蝴蝶形珠饰,一看就知道很廉价,不可否认的是做工很精致,设计也很特别。我记得她送过鹏弟一个鲤鱼挂佩,也是她自己做的,收集的不值钱的碎玉镶嵌而成,鹏弟把它当宝贝一样天天带着。穷人家的女孩子也只能琢磨这些小把戏。
阿秀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慢慢的走过来,一抬头就和窗前的许明打了个照面。显然是吃了一惊,马上赔笑道:“许大哥,好久不见。”
许明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明明有股遮掩不住的傲气,却要装得亲切和蔼,对了谁都是一副讨喜的样子,生怕别人对她轻蔑,总是小心翼翼的不去给别人讨厌她的理由,可是她越小心,他就越讨厌她。这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聪明而有心计。他很想撕开她虚伪的面纱,看看她的真性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许明淡淡的点了个头,就不去理她了。继续看自己的东西。
许明其实也不喜欢鹏弟经常和她厮混在一起,会吟诗做对有什么了不起,舞文弄墨的东西他确实不擅长,他认为读书识字就是方便使用的,学任何东西都是为了用,读书识字可以看懂帐簿和书信也就足够,要那么些文才风流做什么。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难道读书人就不需要吃穿用度?他看很多读书人读书都读傻了,才会一辈子穷困潦倒,比如芳秀她爹。就算读书有成,日后求取了功名,古话常说,伴君如伴虎。那些被诛了九族的往往都是读书人,靠当官可以富贵上三代的古来罕有。还不如靠经商积累钱财。永远有银子可使,才是安居乐业的根本。
许明看她站在那里不做声,欲言又止。没理她,她也没走。忽然想了今天是几号,原来她今天来不是找鹏弟,而是特意来找我的啊。我怎么忘记了今天是发月钱的日子。
许明看不惯阿秀身上永远清高安详的做派,不就是一个穷教席的女儿吗?有什么好傲的,人人夸她是才女,夸她的乖巧讨喜,连父亲都很喜欢她,不会以后真的让她进许家门吧?如果她真做了我弟媳,那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那么巴结讨好许家了,也不顾女儿家的羞耻,经常往男人家中跑,真是个有心机的女人。
每个月的今天,她都会到帐房来找许明支钱,平时许明也就按惯例给了她就打发了,今天他有些帐目要查,没呆在帐房,所以阿秀便找来了这里。看来清高也是当不了饭吃的,他在心里冷笑两声,正好今天我心情不好,就拿你来开涮吧。
许明假笑道:“阿秀你有什么事?我这边厢忙着呢,你就到别处玩去吧。”
阿秀见他突然说话,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直说:“许大哥,我是来取爹爹这个月的月钱的,麻烦你记个帐,我就去管家那里领。”
他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很清脆,因为有点紧张,她的手也互握在一起,手指很长很白,指若削葱根,他不知怎么想起了这样一句诗。
他懒懒地道:“哦,这个嘛,我给你写个条,你马上可以去管家那领。”
她听了这句话,知道任务完成,如释重负,连忙点点头,微笑了一下:“谢谢许大哥,我这就告辞了,不耽误你做事了。”
他喊住她:“等等,告诉你一件事,你爹爹这个月的月钱,我准备长他一两银子。”
她停住了,却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果然是不一般的女人。她有点迟疑的问:“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他冷笑道:“那倒没有。只是方教席的教资本来就比一般的私塾老师高出了不少,那是我家老爷特别看重他的缘故。”他故意顿了一顿:“如果他能够安安静静的做他的本分,而不是调唆女儿的非分之想,那每月再长一两银子也不算多,只要——只要你离我家阿鹏稍微的远一些便成。”
他相信,他说的话一定是阿秀有生以来所遭遇的最大的侮辱。看到她血色迅速流失的脸,许明心里涌起了残忍的满足,如果能够让她知难而退,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阿秀脸色苍白,却弯腰向他施了个礼:“多谢许大哥指教,阿秀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致使老父蒙羞。但是许大哥的欲加之罪,阿秀愧不敢受,日后大哥一定会明白我是什么的人。”
阿秀转身就走,脚步有点踉跄,背却挺得很直。
她后来果然很少来许家,除了许老爷特意吩咐,或者是某些节日或是诗会才会来,就是来了也很拘谨,很少做声和走动。
许老爷称赞阿秀越发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说她出落得美丽动人,不知道以后谁家有福气取了去做媳妇。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许明也在场,他看向阿秀的时候,她也正好看着他,偏偏阿鹏那傻小子不知道人家心里的煎熬,还一个劲的说:“阿秀从小就是我的,谁敢和我抢,我和他拼命去。”
有一阵子阿鹏向哥哥抱怨,说阿秀现在很是冷淡他,又说她在村子里办了个私塾,收很少的教资,教一些年纪小的穷人家孩子读书识字,都没有时间来家里玩。
几年后,阿秀的父亲病逝,阿秀就更加不来许家走动,看来她早就想好了谋生之道,要与许家划清关系。
许明知道自己伤害阿秀颇深,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愧疚的,他总是记得那一天,她转身离开的身影,在开得惊天动地的绚丽的紫藤花下,那转身离开的青色身影是那么的寂寞和骄傲。还有那张苍白的脸,如墨的刘海整齐的覆在她高高的额头,刘海下是一双控诉的愤怒的眸子。他的心莫名其妙的有一丝悸动。
阿秀从来没见过那么恶劣的人,可以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她本来也知道这个世上有许多心地不好的人,可是长久以来,父亲对她的爱护,还有这个和善的村子里的人对父女二人的照顾,使得她觉得人生是美好而充满希望的。
而且他们还遇见了许老爷那么好的人,多年来他对阿秀就象自己的女儿一样的疼爱。还有经常带她出去玩的鹏少爷。阿秀心道:“阿鹏,以后我不能来找你了,谢谢你的温和善良,让我快乐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回不到从前。希望你体谅我的苦衷。”
阿秀又想了许明那种轻蔑的眼光:\"他说要我离他弟弟远一点,我知道他意思是说我不知羞耻,他还甩给我一匹新稠,说我的衣服旧了,要我去做身新的来穿,可是我不是乞丐,我不要别人的施舍,他可以用我的贫穷来侮辱我,我也可以选择不接受他的侮辱,我穷是我的事,和你们许家没关系。没有特别的事,我是再也不会进许家的大门了。一想起他,我就难受得很。希望不要再见到他,我不想再自取其辱。阿鹏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他会有个恶魔一样的哥哥,阿鹏也曾经怜我衣衫单薄,从家里取了布匹给我,我虽然不肯受,但是他的心意却令我感激。父亲说的没错,经商的人往往唯利是图,不讲道义人心,他会那么不尊重人,一定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这个人是我心里的妖怪,我希望再也不要和他有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