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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19章 夏荷春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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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气是出奇的好,一眼望不到云,只有个高高的太阳斜挂在东方。
虽然现在只是春天,但天气已逐步地热了起来,这样的天气除了给人带来晴朗的感觉,还有一丝暗藏的,风雨欲来的压抑。
龚家的下人们都是成了精的老鼠,个个目光如炬,家里谁得势谁失势,一双双火眼金睛在几位姨太太多年的熏陶下早已炼得炉火纯青。
被关押在柴房的范玉荷,除了她的奶娘林嫂,根本无人搭理,就算是来送菜送饭的,都不会给出个好脸色。都说患难之时见真情,林嫂就着这一点便唠叨了一上午,可嘴皮子都磨干了,真正该担心着急的那个人却根本无动于衷。
“我说小姐啊,你倒是快想一想办法啊!听那些不长眼的下人说,老爷现在对秦小莲那女人正是宠得要命,再这样下去,我看这整个府里的人都得改姓秦了!你再不还击,岂不是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把你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家产都拱手送人?”虽然范玉荷嫁人多年,但私底下仍是坚持称呼她为小姐的林嫂只觉得她头上都快冒烟了,可当事人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秦小莲别再落井下石了。至于其他人怎样,与我又有何干?”仅仅是一夜,范玉荷的气质就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有的嚣张锋锐此时都化为了沉静内敛,那双原本就漂亮的眼睛里,对名势的热烈追求已然抹去,闪烁着的智慧是如吟经多年的不世老尼。
林嫂无奈,只得暗道一声皇帝不急太监急,然后悻悻然坐回那个远远比不上范玉荷身下被她拭得干干净净的小石墩。
不过一会儿,便听柴房门口有人来开门的声音,坐在小石墩上的二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以前负责服侍范玉荷的一个小丫鬟。
这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走进来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小步子挪到范玉荷身边,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个礼,慌张道:“二夫人,不好了!老爷正在前堂发脾气呢,府里的下人们都乱了,奴婢……奴婢……”
望着有些语无伦次的小丫头,范玉荷微微笑了笑:“别着急,慢慢说。老爷怎么了?”
小丫头何时见过面上带着如此笑容的二夫人?她傻了傻,看看瞪了她一眼的林嫂,瑟缩了一下,道:“二夫人,是这样的。今儿个早晨,绒月姐在收整夫人床铺的时候,竟发现好些个……好些个针扎的小人,大家多年来收了夫人的恩惠,本来都想是瞒着的,可事情还是不知怎地传到了老爷耳里,之后老爷就火了,在前堂说,说……”
“说什么?”范玉荷用眼神制止了想出口喝骂小丫鬟的林嫂,示意小丫鬟继续说。她知道林嫂现在完全是一只护犊心切的老母鸡,在被龚止戈伤害过后便容不得再让他人提起,生怕她再受一点点伤。可她却想告诉她,她不怕。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一个巴掌扇过去,下死令让这个不懂事的丫头闭嘴,但现在,不同了。人的心境变了,就什么都不同了。
若是以前,她会狭隘恶意地认为这丫头是来她伤口上撒盐的,可现在,她清楚,除了林嫂,再没有人是对她情真意切地好的,这小丫头能在众人都恨不得与她划清界限的时候站出来给她报告消息,已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小丫鬟咽了咽口水,道:“老爷说要打死二夫人呢!二夫人,不如……不如你快逃吧!现在三夫人和那两位客人正拦着老爷,否则如果老爷过来了,二夫人您绝对逃不了了!”
“谢谢你,你先回去吧,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知道你与我告密,以后定没有你好日子过了。至于我,你就不用管了,是生是死命有天定,我怕什么呢?”范玉荷真心地谢过了这个照顾了她很久,可她却连对方的面容都记得不是很清楚,甚至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小丫头。她仔仔细细地上下看了她一番,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内疚,她打算把这个小丫头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若是可能的话,她会祝福她。
“夫人……”小丫鬟望着这个成天被其他下人在背地里骂作是悍妇、母老虎、恶婆娘的二姨太,泪水不知不觉蓄满了眼眶。她不过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不像府里其他那些修成了人精的下人一样懂得趋炎附势,只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她被卖来龚家的时候,林嫂就严肃地跟她说:“今后,二夫人就是你的主子,你生死都是她的人。”所以,她从不多说话,只是尽本分地做一切能帮她做的事。
而今,虽然也有其他姐妹告诉她,二夫人已经失势了,况且她对下人们本就不是很好,这扎小人的事不上报,若是被老爷知道了,那到最后苦的还不是她们?
她废了好大的劲,好求歹求,才设法让那些姐妹答应不把事情说出去,这对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孩来说,难易程度不亚于攒够钱为自己赎身的。连她自己都忘了她当时卯足了多少劲才劝服她们,可到头来,她才明白,原来闲言闲语不会因为姐妹们的几句口头保证而浇灭,反之,愈是有人像掩饰,这火就烧得愈一发不可收拾。
以前二夫人虽也没给她过多少好脸色,但她这几年一直守本分做事,也是没吃太大的亏,因此对范玉荷的印象远不如其他被范玉荷棒打责骂过的家丁丫鬟们那样差,现在才敢独自一人过来劝她离开。
只可惜范玉荷和林嫂不是她,她们永远不会明白这样一个处于最下层的小女娃为她们的生存做出过多少努力,她们一个已经对这事抱无谓态度,一个则只顾着关心让小姐快些逃离。
范玉荷自然不会走,虽然看清了一切,但毕竟还未能成仙成佛,对龚家事不再上心的她又有了新的固执。她只要安安静静独自一人潜修,不打扰到任何人,谁又能奈她何?
可事实往往让人瞠目结舌,她的确是不求什么了,可不代表其他人看到她不会想起被她凌虐过的过往。
其实小丫鬟的情报有误,楚留香和乔乔既然想到了一块儿,就不会出面替范玉荷分说什么,也没傻到在这关口上去撞龚止戈的枪口,他们只乐得在一旁看大戏,看秦小莲如何演绎与范玉荷的姐妹情深,看那群下人怎样在一旁干落井下石的勾当。
他们不属于龚家,可以从旁协助,但不会深入其中,很多时候,都只有兴趣当当陌路的观众。
针扎的小人有好几个,吴长思、秦小莲、黄夷儿、龚七香,包括龚止戈都有,除了一头栽进了死胡同的龚止戈,谁都明白这是个假象——吴长思都已经死了那么久,谁还会把她的小人放在床下的?可他们都明智地当作了不明白,明哲保身。
楚留香侧脸看了看乔乔,发现她面上略有困乏,于是暗中给卖力演戏砸眼泪的秦小莲丢了个眼色过去,后者心领神会,于是“一个不小心”,脱出了龚止戈的手,让他从她身边大步走了过去。
剧情已是毫无悬念,一身溃败的范玉荷被心中火气完全挑起的龚止戈活活打死。
那个上午,似乎整个蒿城的人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嘶声尖嚎。
那个上午,除了刺耳的狠打声,整个龚家都出奇的安静。
那个上午,事后下人进柴房打扫,发现地上无一处不是鲜血。
那个上午,那些下人惊恐地发现,林嫂的面孔剧烈扭曲,不似人形,范玉荷头破血流不止,嘴角却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固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