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灵》落落汐

81、章八一

　　他精心设计了棋盘中的每一步，每一次落子都力争主动，不失了先机，三千年前，为了幽煌，他放弃了霂离，此后千年，在轮回的每一世他都亲手将爱的那个人推给别人，他放弃了太多，将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封在心底，这么多年，唯一支撑他的信念就是带族人重临神界，可他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这盘棋中，他的敌人不仅仅是幽冥，妖界，神族，还有他一直以来最信任，始终站在他背后的父亲——幽煌的王。

　　原来他准备了这么久，自以为能带去救赎的终局，其实只是将幽煌族人推向另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一个个进了黑塔的族人，身体都被无情祭祀给了无处不在的剑光。鲜血与亡魂使剑刃越来越锋利，饱饮了鲜血的‘剑’，借着送入黑塔的幽冥之力与神的力量，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平地拔起，浓雾由黑剑为中心，朝两边扩散开去，一柄剑高高悬起，慢慢劈下。它的目标，是整个幽冥。

　　夜岚轻轻的拾级而下，束发的丝带在狂风中断裂，那半黑半白的长发高高扬起，披散下来，他抬头欣赏着虚空中那由巨剑搅起的黑色漩涡，那缓缓劈下的黑剑，是他完美的杰作，他的眼中有激烈的光彩，嘴角是近乎疯狂的笑。

　　狂风剑雨在短短瞬间席卷了整个幽冥，冥河倒灌，冲倒无数城池，所有人都能看到那高悬头顶的黑剑，恐惧肆无忌惮的蔓延。

　　南希落顶着肆虐的风，在卷起的残骸中，不停找寻程然的身影，手腕上的‘然’字泛着微弱的光，羁绊转瞬而断，南希落从未觉得有过这么一刻，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发生异变后，蚩焕立刻下令，将设在流月城周围的屏障机关开启，四道透明光墙竖起，将流月城与高悬在这块区域上方的‘剑’全部隔离，流月城宛若一座孤岛，漂浮在幽冥之海上。处理完这一切的蚩焕，抛下了禁军，孤身一人进入了流月城。

　　楚轩逸看着站在高处的夜岚，那样的陌生，他的双目中是难以排遣的悲伤，他看着他，似乎在问，为什么？父王，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幽煌经历了万年的绝望，最终为的不是重新找到光，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只是想回家。

　　夜岚看懂了楚轩逸的目光，那样绝望悲伤的神情，将他从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中拉回了一点，他无声叹息，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口吻轻声诉说着，“轩逸，一梦万年，可这场梦该醒了，诸神具寂，我们已经没有家了。这些无间地狱出来的废物垃圾，即使把他们送回了天界，还能够回到原来那个幽煌吗？幽煌已经亡了，从被贬下幽冥的那一刻，幽煌已经不复存在，如今的绝望是谁造就的！是龙神岐沧！是妖界！是整个幽冥界！复仇的种子早已埋下，他们彻底毁了吾族，凭什么却可以存活下去！”

　　“他们不是垃圾和废物！不管他们变成什么样，他们身上都流着幽煌的血啊！”心中由坚定信念搭起的堤防，在现实面前一点点崩塌，楚轩逸无力的靠在石壁上，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没错，他们身上流着与我们相同的血，所以我给了他们还能绽放光彩的机会，他们都是战士，是为幽煌复仇而死的战士！他们用血肉见证了幽煌胜利的终局，将所有背叛者，斩于刃下，轩逸！我的儿子！这就是，弃族的命运啊！”

　　“你放屁。”一个声音忽然从一片断壁残垣中响起，那声音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显得有点中气不足。

　　“程然！”南希落认出了那个声音，回身的瞬间，泪流满面。

　　“原来‘戮’还没能全部吞噬你的神力。”夜岚嘴角微微扬起，“既然如此，那它这第一刀，就用你来做实验了。”夜岚的话语轻飘飘的回荡在荒野上，那柄悬于虚空的剑接受到了指令，在漫天的光影中，调转了方向，剑尖直指坐倒在残瓦碎片中的男人。

　　程然此刻，衣衫破烂，全身上下都覆盖着还没消散的鳞甲，黄金瞳黯淡无光，他尝试了几次想要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为了逃开神力被那庞然大物的吸附，他舍弃了自己的三魂，给那没有思考能力只能接受命令的‘剑’来了一个金蝉脱壳。

　　但神力倒灌，三魂散去，每一项给他的打击都几乎是致命的，在短时间内，逝去的体力无法回复，黑剑倾角降至45度，已经能感觉到凌厉的剑气贴面，血气将他整个人牢牢束缚住，程然缓缓闭上了眼，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内心只祈求着，流月城上方那座戮神岭能快一点，再快一点降下来，一定要在黑剑斩下幽冥前，降下来剔除掉所有遗留下来的神的神骨。包括……夜岚。

　　可预想中，被斩于剑下的痛迟迟没有到来。他感受到的只是一个温暖又冰凉的怀抱，还有那淡淡萦绕在周围，那熟悉的，如初冬打开窗呼吸到的第一口冰冷空气的味道。

　　那一刻程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粉碎，从根部开始一点点裂开，痛到他只想嘶吼。

　　在剑劈下的那一刻，南希落冲上去紧紧抱住了程然，那一剑生生砍在了她的身上。

　　强大的冲击波，将程然和南希落带翻了出去，程然的背狠狠撞开了巨石，可此时的他，背上的疼痛早已经感受不到，他剧烈颤抖着，看着怀中浑身鲜血的南希落。

　　“不自量力。”夜岚嗤笑一声，调动黑剑，再一次斩向程然。这一剑却被赶来的蚩焕阻止，“先生，收手吧。”

　　……………………

　　天地间，所有的哭喊声，喧嚣声，激斗声……程然都听不见了，那不断放慢，微弱下去的心跳声，却似放大了无数倍，如一根根针扎进他的耳膜，让他痛不欲生。他是爱她的，可他无法不去恨她，那样的矛盾像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将南希落紧紧抱在怀里，颤声道，“落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剑？不要啊……”

　　程然无法控制的流泪，病急乱投医一样的，不停聚集起身上散乱的神力，试图用神力挽留住南希落不断消散的生命体征。

　　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别浪费力气了。”南希落疲惫的张开眼，深深地凝望着他，像是想要最后用力把他的脸，一点一滴全都刻印在心里，“程然，不要哭啊，大男人又哭得跟个大花猫一样，一点也不帅。”

　　南希落每说一句话，喉头就咳出血来，程然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团棉絮一样，没有一点重量。南希落脸上，身上那些因幽冥之力的侵蚀而形成的青黑色纹路，在逐渐的消散，眼尾那只蝎子也死气沉沉的摇摇欲坠。

　　程然清楚知道这个变化意味着什么。

　　“我不允许。”程然开口，声音却哑了，“南希落，你不可以死，我要许愿，我要许第三个愿望，你给我活着！”

　　南希落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轻声的重复了契约签订的三个准则，“不得干扰阳世秩序，死生法则；不得让契灵人以外的普通人觉察身份；契约一经签订无法撕毁，直至今世还愿完成或其中任
　　一方因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生命终结。”

　　“程然……我们的契约，无效了……恭喜你，契灵人，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一行泪顺着南希落的眼尾流下，落在程然的手背上，她抬起手，试图去抚摸程然的脸庞，心中的伤痛早已经超过了肉。体上的痛感，“可是如果还有机会……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咳咳，我喜欢你，喜欢诺诺，喜欢人界你带我感受的一切，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好喜欢……”

　　那样温柔带着情意的话语，却让程然觉得彻骨的悲凉，深深的绝望。他拉过南希落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可他浑身都在无法抑制的颤栗。面对生命逝去的无奈几乎要将他击垮。“你别再说了……我没有想过要摆脱你，我从来都没有！”

　　“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你在生我的气。”南希落将握在左手掌心，一把沾满鲜血的钥匙交到了程然手里，“等一切过去后，程然……你，你一定要……”南希落急了，“要去那里看看，我把你想要的都留在那里了，我那个时候，只是不想让你许第三个愿望，我不想你有事……你不要，不要再生我气了。”

　　程然接过那把钥匙，南希落的身体越来越轻，像是随时都会消散那样，他将双手收得更紧，紧到几乎想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不停对着南希落耳朵，哽咽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落落，我爱你……”

　　听着耳畔一声声传来的耳语，感受着程然湿热的呼吸，南希落心满意足的勾起了嘴角，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搂住程然的脖子，半撑起身体，仰起头在他的唇上落下了深深的一吻。两人的泪水交织在了一起，滑入舌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与悲凉。

　　这一吻，吻尽了一切。

　　南希落的身体渐渐化作了虚影，无数的魂魄碎片离体，随风飘散在空中，那些魂魄同时回转身体看着渐渐消失的女孩，眼中是悲悯。

　　远方有风铃声响起，伴随着那由远及近的风铃声，从南希落体内散出的魂魄自动分到两边，中间留下了一条路，白衣女子手握着竹箫，缓缓走了过来，清清冷冷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这女子也是南希落体内的魂魄。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是所有魂魄的最初，轮回百世的最开始。

　　程然抬头看到她，涣散的双瞳又一次闪过光，“霂离，求求你，救救她！”

　　看着男人脸上还未散去的泪痕，霂离心中凄然，“岐沧，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她？”她的声音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