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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徐徐(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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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初入夏的晚风莫名让人感受到一种闷闷的压迫感,雪樱整个脸颊都被吹得燥热。
周围还有人勾肩搭背地路过,许是好奇,频频往他们三个站的方向回头偷看几眼。
七嘴八舌的谈笑声渐渐离去,此时她的耳朵里,只有雨梨那句致命拷问——
“你和学长同居?!”
“……”
话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雪樱她妈还在学校里教书呢,怎么可能让她和一个成年男人同居?!即使这个男人是传说中冰清玉洁不近女色的手冢国光。
“咳咳…你怎么在这里啊?”雪樱反问她,说着说着,倒是才想起来刚向她求助的事情。
她回头冲着一头雾水的手冢干笑两声,说了句“稍等”,就拉着雨梨到角落讲悄悄话。
“不是你和我说情况紧急的吗?我想着你肯定是和学长在一起啊,就找人打听了他在哪。”
雨梨说的十分坦然,又坏笑着看她:“你怎么回事啊?前一秒和我说学长好像喜欢你,后一秒就出双入对的……老实交代!”
“什么出双入对?”被这样拷问,她真有种被捉/奸的心虚,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我和学长不是每天都出双入对的吗?能有什么事啊!”
雨梨不信:“嘁。”
“真的!我要有什么事,那肯定第一个和你说呀,对不对~”雪樱憨笑着搂着她手臂。
等这边安抚定了,才指了指还等着原地的手冢,“前辈还在等我呢,我先过去了啊,下次请你吃饭!”
雨梨拉住她:“诶,你东西不要了?”
跑的这么急,说两人没点什么她还真不信。
“不用了不用了!前辈给我买了!”她匆匆应了声,挥挥手,就转身跑开。
“……”
等等,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雨梨一边琢磨,一边踩着不可置信的脚步进了超市,她觉得自己得买个自热火锅冷静冷静。
这超市只有一层高,不算大,也没有专门的分区标识,但学生需要的都齐全。
她是头一次来这里,探头探脑地在一排排架子上看来看去。
走着走着就到了最后面。
“同学,你要找什么?”她闻声低头,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阿姨正抬头看她。
雨梨正想问“哪里有自热火锅”,却被阿姨试探的疑问给问住了。
“你也来买……买衣服啊?”
“啊?”
她这才注意到阿姨身后这一架子的衣物。
学生超市里也是有卖衣服的,只不过大部分人不会选择这里简单还过时的衣服,所以一直放在最后一排落灰。
而超市也只是随便放放,以防万一,谁真的头脑一热,钱多人傻,就给买了呢?
干的年头久了,还真有。
这不,刚才就遇到了。
“我……我没买啊?”雨梨一脸懵懵的。
“哎,是我多问了。”阿姨站起来,手里扫着灰,嘴边说起了八卦,“就是刚才,一个清秀的戴眼镜小伙子来买了点衣服,我就问了你一句。”
说完了以后,阿姨又念念叨叨:“那孩子长得真俊俏,诶……诶好像,这么一细想我就记起来了,好像就是手冢国光。”
雨梨要挪走的脚步一滞,惊讶道:“手冢国光?!”
“是啊,明大没几个不认识的。”阿姨语气里有错过大明星的遗憾,“不过没想到他也会看上这里的衣服。”
雨梨扫了一眼架子上那些老土得不能再老土的白T黑裤,一时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姨以为是手冢的小迷妹,心下大喜,这陈年老旧的衣服终于能够卖出去了!
她站在另一侧,就冲着雨梨喊:“要不要买几件男神同款?”
还很好心地伸手指了指刚才手冢徘徊的地方:“喏,拿了这边的两件黑T,还有最旁边的货架也拿了件。”
雨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最简单的翻领全黑polo衫,左胸口那不知道印着什么logo,她敢打赌,她爷爷都不穿。
“……”
收回视线,又瞧了瞧最里边。
在看清那里挂着什么的时候,她整个人抖了两抖,目瞪口呆。
“阿姨……你确定他拿的是这一块的衣服?!”这一片红红粉粉的,是女孩子的内裤啊!!
“是啊,这怎么……了。”阿姨走过来看到这一片私密衣物的时候,突然也愣住了。
后知后觉地念叨:“他不会是个变态吧?!”
……
雨梨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
手冢国光肯定不是变态,不然雪樱她妈说什么也不会送女入狼口。
联想了一下刚才雪樱来亲戚的事情,未来明大金融高材生的脑子一下子就通了。
给阿姨留下了一句暧昧不明的话,“放心,他不是变态。”
“只是甘愿被认作变态而已。”
*
大雨将最后一点春天的气息卷走后,坐了将近一百人的大自习室里顿时涌入夏天的闷热感。
空调早就被开起来了,但仍然有人觉得不够凉快。
雪樱感觉自己的头发丝被一根根吹起来,桌面上的习题册也动了动页脚。
是头顶上的风扇开了。
她抬头,看向前座的男孩。
“抱歉,我刚跑着过来的,身上有点热。”察觉到她的视线,男孩不好意思地转过来向她解释。
雪樱摇摇头,示意没事,而后又重新收回了目光。
男孩倒依旧盯了会雪樱,脸上的神情由歉意转为了惊讶,低声道:“诶?是你啊小妹妹。”
话音刚落,身后坐着的两个人齐刷刷抬头看他。
面露疑惑。
她瞅了瞅难得为不相干的事情抬头的手冢,又转过头看那个男孩:“我们认识?”
雪樱长得白净灵气,拥有与身高不相符的一张肉嘟嘟娃娃脸,鼻尖上有着一颗淡棕色的美人痣。
他只是多看一眼就马上认出来了,低声提醒她:“上次在小树林啊!”
“?”
这话说一半就很奇怪了啊!
雪樱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手冢。
他已经收回了视线,低着头似乎在写题,但笔尖又迟迟没有落下。
好在那个男孩又很快补充上了下半句:“就是上次你问我办公大楼怎么走。”
“哦!原来是你啊哥哥!”她恍然,嘴角勾起,甜甜地笑起来。
话才说完,她瞧见余光里,手冢似乎手抖了一下。
等她转过头,他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专注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刚才的小动作是她的错觉。
两人只是简单交换了名字后,中井翔就转回去继续学习。
总觉得再和小妹妹说下去,手冢学长就要杀一个眼神给他了。
纵使有了一个小插曲,雪樱的心思还是没平静下来。
头顶上的风扇转了一圈又一圈,将她桌前翘起的那页习题,终于翻过了一面。
除了墨印的题目之外,一片空白。
整个晚上,她就做了半页练习。
脑子里全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在不停地循环播放着,每个细节都被无声放大。
她静下来想想,又觉得害羞烦躁。
没了做题的心思。
“叩叩。”
愣神之际,手冢轻轻敲了她的桌面,然后先一步起身出去。
雪樱心里一紧。
慌张地抱着习题册,从后门揣揣不安地跑了出去。
“前辈,对不起。”她边挽好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边和手冢“自首”:“我今天可能是状态不好,所以没完成作业。”
手冢淡淡地“嗯”了一声,问她:“要不要去操场坐一会?”
“那作业——”她犹犹豫豫的,一副“好学生不写完作业就不去玩”的模样。
“嗯,不用写了。”
“去!”
必须去!
还有这种好事?!
*
作为特长生云集的明大,操场也建得格外宽阔,还有人统计过,是全东京最大的操场。
夏夜的天空轻薄,一眼望不见云,还有若隐若现的几颗星星垂在月亮旁。
操场上开了几盏暗调的白灯,或跑步,或嬉笑的人们散布在绿草红道上,场面很是热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操场。
雪樱和平时在明大一样,不敢跟太近。怕这里人多眼杂,隔天就上了八卦版头。
但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这半昏不明的灯,顶多看得见有人,想要看清是谁就有点难了。
何况人多,他俩只要不扯个麦克风在草地开唱,是不会有人特意去关注的。
她跟着手冢找了观众席的一层石阶坐下,手里紧紧捏着那本习题册。
一时间,两人都无话。
雪樱又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没有了建筑物的遮挡,迎面吹来没什么凉意的晚风,将她两边的碎发又重新勾到面前。
有几丝不经意划过手冢的脸颊,惹得他腰腹一紧。
她慌乱地挽好,正襟危坐。
用余光悄悄打量他。
昏暗不明的灯光将他锋利的棱角磨得柔和似水,嘴角的线条依旧平平地抿着。
她小小声地试探:“前辈?”
男人很快应了声:“嗯。”
应过之后。
又陷入了沉默中。
“结城。”
“诶!”
就在她拼命找话题的时候,身边这位终于开口了。
看着不明的前方,忽然低声问她:“我是不是很难相处?”
“当然不会啊!”她果断摇头。
为了让他信服,声音还提高了一个度,“我觉得前辈人很好啊,也好相处的。”
见手冢没什么反应,她又掰着手指头开始一顿夸。
“前辈你学习好,品行优,长相帅,年纪轻轻就拿了两个大满贯,大家都巴不得和你相处呢!”
这可是实话。
连门卫大叔都抢着要他签名。
作为青学人见人躲的混世魔王,她都还没有这种灵魂疑惑,他怎么就开始担忧了?
听到她真情实感的夸赞,手冢抿着的嘴角稍微放松了一些。
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自嘲:“两个大满贯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雪樱:“???”
你听听!
你听听!!
这位说的是人话吗?
“两个大满贯了还不够啊?难不成你还要打遍天下,再拿剩下两个大满贯和奥运金牌?”
说得她腹部又开始疼了。
关键手冢的语气吧,又不像是那种目中无人的炫耀,让她也气不起来。
听她小嘴叭叭不停地说完,手冢没有应声,沉默了一会。
在雪樱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又轻轻“嗯”了一声,沉出一口气,“或许吧。”
她一时间愣住。
微微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大多数人只见过手冢沉着冷静的样子,或者是站在灯光下熠熠闪耀,接受众人崇拜的模样。
有着和同龄孩子一样迷茫,甚至显得有些无助的手冢国光,她还是第一次见。
而其他人恐怕连见都没见到。
只是默认他像个“神”一样存在在大众认知里。
“前辈,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她都快把习题册抓皱了。
“没有。”他的嘴角似乎勾了勾,转过头来正视着她,眼眸深沉,“你希望我继续比下去吗?”
雪樱被他格外认真的语气怔住,眨了眨眼,缓了会才回答:“我不是前辈,没办法发表感同身受的意见。我只是觉得,既然前辈那么热爱网球,那在自己喜欢的路上一直发光发热下去,不算坏事。”
见手冢认真聆听,没有插话的意思,她又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而且前辈是完全有机会,也有能力继续下去的。”
她的声音忽然放低,喃喃道:“我其实……挺羡慕的。”
手冢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放松。
他问:“羡慕我?”
雪樱沉吟片刻,才答:“准确的说,是羡慕你们这样的人,这样能够走在自己热爱的道路上的人。”
“你也可以。”手冢紧接上她的话。
“诶?”
似在鼓励她,又在鼓励自己,手冢侧了点身子,一字一顿道:“我们都不能放弃所热爱的事,要一起走在希冀的路上。”
雪樱就这样痴痴地注视着他。
烦躁的心情,意外地被他这类似于教导主任的发言给抚平了。
可即使手冢这么说,她也明白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仍旧敌不过父母的反对。
若是小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她一定会热泪盈眶,和他击掌为盟。
但如今,她再听到这样的话,只能带着羡慕的目光去看别人脸上满怀希望的神色。
然后猛然想起那天,母亲无力地哭着,抱住眼神空洞的她。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陪伴了她十多年的钢琴砸烂,还一边骂着,“我们家就有前车之鉴,你玩这无用的东西能有什么出息?”
她却没有任何还嘴的余地。
面对气得眼红的父亲,以及所谓“前车之鉴”的事实,她不敢,妈妈也不敢。
到底是不敢顶撞父亲,还是不敢去赌一把打他的脸,她已经不记得了。
只知道自己那天哭了很久,把被撕烂的谱子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然后一块块贴好,塞进床底下。
从此成为她的秘密。
许久,她才带着哽咽地“嗯”了一声,笑道:“所以,前辈如果觉得暂时累了也没关系,可以休息一下再继续嘛。”
“我没有想放弃,也不会放弃的。”手冢拍了拍她的发顶,打消了她的担心。
然后又学着她的语气说道:“如果觉得有困难阻止你向前,那就换一种方法坚持,不是所有的荣耀都必须在聚光灯下被见证。”
他久久都忘不掉,那天在社团教室看到她弹琴的模样。
安静,痴迷,眸中有光。
仿佛外界的所有都和她无关,她能感受到的只有黑白键上流淌出来的音乐。
像一尘不染,落入凡间的仙子。
手冢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她内心最深处,藏得是一份对音乐的热爱。
小心翼翼,不敢声张地爱着。
像一只躲在草丛中,独自低飞的萤火虫,四周漆黑,唯有它发出微弱却不自知是最明亮的光。
“不要放弃让你的梦想发光,”他看着她,眸光熠熠,“它值得,你更值得。”
他很想,私心地想让这光继续存在,甚至离开草丛的遮蔽,到更高的地方去。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心里的那团浓雾似乎也渐渐消散开,看见了一束光。
将思绪收拢,他看到了照进心底的那束光,此时正在眼前。
在他的身侧。
触手可及的地方。
雪樱抽了抽鼻涕,笑起来,泪光盈盈:“前辈,你这么好,我都有点舍不得毕业了。”
“别…别哭。”手冢突然就慌了,手足无措,像个孩子一样,想伸手替她擦眼角,又缩了回来。
“没有啦,就是很感动。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这样的话了,也很久没有人真的考虑过我的想法。”
父亲的眼里,只有冰冷冷的现实,而母亲只害怕她重蹈自己失败的覆辙。
好久好久。
没有人和她说过“你要坚持”,坚持去发光。
又一阵晚风吹过,温柔地拂得天上星星都抖了抖。
风替星星赶走了最后一点云雾,它重新探出头来,在天际闪烁着光。
手冢先一步抬手,替她挽好了碎发,绕至耳后,温柔且坚定道:“不用舍不得,也许下一次见面,我们都会在更高的地方。”
他缓了缓,才不舍地收回了手。
惹得雪樱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连呼吸都刻意被收起,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
她撇开头,正视前方。
心里纠结着是乖巧地说“我一定会加油的”比较好,还是自信地回答“我肯定能够成功”更像她。
最后,却只也学着手冢轻轻“嗯”了一声。
这淡淡的应声里,她想,她可以将热爱和他,都悄悄藏起来。
成为她的新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