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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此情可待成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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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喜宴是在大广场旁的酒店里举行的,喜宴按照最高规格的菜式,从赫利山脉的雪兔到庞古贝克冰海的玉麟鱼,应有尽有。宴席上觥筹交错,笑语欢歌不绝。
雷米尔和雪莉尔德坐在一起,他却一眼也没有看那个穿着红色嫁衣的美丽女人,眉头时不时地紧紧皱一下,淡紫色的眼睛局促不安地看看四周。
突然酒店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小队魔兵,他们抬着礼盒子,防身短刀别在腰带上,领头的人一身浅灰色蚕丝短袖夏季军常服,和雷米尔一样有富有光泽的紫色头发,淡紫色桃花眼分外妖媚,右脸到脖子上的青黑色纹身非常显眼----不是阿撒兹勒是谁?在场人不少都惊呆了。
“魔界军官阿撒兹勒·杰菲尔,特向大哥雷米尔,嫂夫人雪莉尔德恭贺新婚之喜。”他满面春风地向在场各位致意,在场众人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是向双生兄弟道贺的呀。
夫人亲自上前劝酒,她知道阿撒兹勒现在在魔界军队上有权势。
在喝了两杯酒之后,阿撒兹勒笑嘻嘻地掏出了一盒自动影音机(能够随身携带,用来放映音乐和立体影像的设备)放到席面上:“一点上不了台面的薄礼,敬请笑纳。”说完,带着喽啰们走了。
大家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直到自动影音机里放出一首结婚用的乐歌,这才放下心来,随着乐歌声进行得越来越嘹亮,婚礼的气氛也就越加欢快了。
不过乐歌放到一半,戛然而止,一个经过处理的,低沉粗哑的声音飘了出来。
“敢问新婚的少夫人,您是个学习传统道德的女人,不过您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干了些什么?”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我知道,少夫人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在花园里和其他的男人约会上床!”
随后从影印机里就飘出了不堪入目的声音,画面也改成了三流录像,可以清晰地看到,在花园里云雨的女主角是温柔美丽的新娘子,男主角却明显不是新郎。
来宾大哗,几个年轻的军官吹起了口哨,还有人起着哄把桌子掀了助兴,四处劝酒的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立在原地。老爷愤怒地拍着桌子站起来:“这……这简直……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新娘子哭得快要晕了过去,雷米尔瞅准时机,一把从凳子上站起来:“既然雪莉尔德爱的不是我,那么婚礼举办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告辞!”说着拔腿便走。
李查德向雷米尔同父异母的弟弟递了个眼色,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圆场:“各位各位,现在吉时未过,我们可以另开一场婚礼,谁是新娘子心里真正的如意郎君呢?请他勇敢地站出来吧!在场各位,我相信都会为你做主的,穷不要紧,新娘家里有钱,丑也不要紧,她爱的是你这个人,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啊?谁也没有站出来……这可糟了!难道新娘她爱的不是男人吗?是男人就勇敢地站出来吧!你难道忍心看你的爱人被人歧视一辈子?”
这时一直坐在杰菲尔老爷身边的小少爷,也就是雷米尔同父异母的弟弟索拉尔站了起来,三步两步走到宴会厅正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地。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雪莉尔德小姐爱的那个人……是我,对不起……请把她嫁给我吧,欧特伯父。”
他言辞虽然不多,语气却极为诚恳,立刻打动了不少人。
乌瑞尔在雅薇的授意下带头鼓起掌来,然后带着赞许的目光走到索拉尔面前,伸手搀起他。
“年轻人,请把这场不愉快的闹剧看做对你们爱情的试炼,如果没有它的话,您所爱的人,就要另嫁他人了,毫无疑问,错误的婚姻会使四个人都卷入感情的折磨,正因为这场试炼,才使你勇敢地追寻心中所爱。雪莉尔德是个温柔而勇于为爱牺牲一切的女子,你们的结合会很幸福的,在场人都可以作为你们爱情的见证人。现在我以定律天使的身份和一个来宾的身份祝福你们,恭喜!”
他拍了两下手,立即有象征吉祥的亮粉和花瓣纷纷落下,为现场营造出了梦幻且喜悦的气氛。
“恭喜,恭喜你们!”军校学员们也大声叫起好来。
“恭喜……恭喜!”来宾们也见风使舵,纷纷鼓掌道贺。
涨潮了,海水哗哗地激荡着,咆哮着,向狮子口灌去。
亚列躺在水中,冰凉沉重的海水压得他无法喘息,但他心中却有种久违的,回到家的感觉。
他看见一切都在晃动,逐渐模糊,意识也不清醒起来。
一个大浪打来,他感觉自己撞上了一根突起的石柱,鲜血在水中扩散开来,他看到水中丝丝缕缕不断漂浮的红色,眼前一片昏黑。
“原谅我,雷米尔,我无法忍受你的背叛。原谅我,嘉烈·阿莉丝贴儿,我真正的半身,原谅我,大家……对不起……再见了……死一个同性恋者并不是天界的损失,而是你们的光荣……是吧?”
此时正松了一口气的雷米尔,立刻感到了亚列的异样,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其他几个同学也跟他冲了出去。
嘉烈向杰菲尔老爷致歉后也快步跟了上去,他追上了雷米尔。
“快去狮子口,我感应到他了!”他急切地说。
一行人飞向狮子口岩洞。
此时潮水退去,岩洞里黑漆漆的,像枪口一样对准了众人,咸腥的海风几乎把人吹出眼泪来。
少许海水仍滞留在岩洞里,带着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岩洞里被称为“海神之剑”的尖石群上,挂着一个随水摇摆的纤弱身影,他的周围水中全是深蓝色的鲢鱼,那些鱼已经死去了。
“心明,心明!”雷米尔飞扑过去。
亚列已经昏死过去了,以殉道者的姿势挂在黑色的尖石群上,左手抬起来,捂着右眼,殷红的血水不停地顺着指缝向下流淌。一块“海神之剑”从他右肩靠近锁骨下方的部位穿出来。还有两块,分别刺穿了他的左肋和小腹。血液将海水染红一片,染红了他柔软美丽颜色如同水草的头发,染红了他穿的军便装,像一件鲜红的嫁衣。
雷米尔也不嫌弃那污红的颜色和周围的鱼尸,游过去打断了那几块尖石,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其他人急忙联系医院。细心的嘉烈和奥丁却抓了两条鱼放到结界里保存起来。
在医院里病房的过道上,雷米尔局促不安地走来走去,有一次还把提水过来的女护士碰倒了,每隔几秒,他就看一下治疗室的灯。
过了一会儿,灯亮了,一个年轻医生走出来。
“您是他的朋友吗?”大夫问他。
“是……是的……”
他说话有些结巴了,心情就跟第一次上战场一般,紧张,绝望,又掺杂了一点点不安。
大夫如实告诉他:“伤员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右眼和右手保不住了,失去了机能,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苦笑了一声,喃喃说:“那就好……没有死……就好。”
病房里,亚列戴着眼罩,眼神空洞地坐在床上,右手软绵绵地垂着。
“你能看见吗?”嘉烈关心地问。
亚列摇了摇头,将头靠在枕上,自嘲地说:“哪个家伙会想到我会有今天那!”
“好好休养,晚上我来看你。”嘉烈转身走了出去,一切,都开始按照星命的轨迹运行了,很好。
亚列将手伸到床前,摸到他平日防身用的轻型火枪。
他把它从枪套里抽出来,温柔地抚摸着它光滑的枪身:“我想,我真不应该傻到自杀……现在……也不可能再干下去了……但至少我已经把爱情和事业分开了……现在除了海……已经没有让我心动的东西了。”
思考了片刻,他放下火枪,从床头小柜上拿起一面镜子,熟练地解下绷带和眼罩。
镜子里的人,容颜依旧年轻秀丽,右眼的瞳仁看上去完好无损,细看之下却令人心悸:眼白已经变成了鲜红的颜色,红的要滴出血来,银蓝色,充满诱人神色的虹膜完全消失了,仅剩下漆黑的,死寂毫无光彩的黑眼珠,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要是左眼瞎了还好点,现在我可怎么开枪和耍剑呢?”亚列自言自语地说,看见镜子里的人,脸上却显出平静而安详的神色:已经为不应当的畸形爱情牺牲了一切,现在只剩下为爱情以外的东西活着的岁月。
窗外的天空是灰白色的,沉重得像要落下雨来。
暴雨是什么?暴雨是乌云悲哀的眼泪。
狂风是什么?狂风是天空寂寞的宣泄。
他重新躺回床上,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心明,心明!”雷米尔在外面不顾一切地喊着敲门。
他身子一僵,站起来,思考了一下,只是不到十秒钟,就带上眼罩,优雅地走出去,一如往常。
他走出门,看见雷米尔正被奥丁和铁尔他们架住。
于是他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后者没有在意,而是立即欣喜地冲上去,那两个倒霉蛋被他撂了一跤。
“心明,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话音未落,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亚列掏出火枪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保险是拉开的。
冰凉的枪口抵在紫发天使的眉心,他感到眉心处的肌肤一阵紧缩,不由得把眼睛闭了几秒,几个同学见势不妙,立即从地上爬起来。
“都别动。”亚列瞟了他们一眼。
“心明,你听我解释吧……”雷米尔面对着枪口,诚恳地说。
少顷,亚列低低叹息一声,将枪收了回去:“有什么好谈的……?去找你那个温柔美丽且讲旧道德的好女人吧……!”
“心明……你……!”
他的话被后者无情地打断了。
“我仔细考虑过,我和你一个性别,所以我们不合适,还是女人更适合你……没有人能认可我们……”
他习惯性地将手举了一下,乏力地摇了摇,像平时一样慢慢地踱进房门去。门咣当一下关上了。
亚纳尔走过来拍了拍雷米尔的肩膀,安慰道:“先让他冷静几天,然后给他说些好话。”
此时亚列在床上翻阅着昨天收到的信,有几封,不,几乎都是伊芙尔德寄来的,前两封还明是礼暗是嘲的讽刺,后几封纯粹是泼妇骂街的语气了,他骂他是无耻的狐狸精,变态,并说雷米尔有女朋友了,是城里最漂亮的女人。
他冷笑着把信一封封撕碎:我也不是从前的亚列了,谁冒犯了我,我必让他百倍,千倍偿还,让他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把新买的眼镜掰开弄破,朝窗外的草坪扔去,嘴里说:“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我瞎了。”
在实验室,雅薇看看嘉烈拿来的鱼,温文地笑了一下:“难怪你不认识,这种鱼连海洋生物学家也不一定认识呢,它的名字叫做铜型鲢。”
“愿闻其详。”
“这种鱼由于体内富含铜元素,所以身体呈现蓝色,成年鱼体表颜色为彩虹的颜色,它们与其他鱼一样,但它们却不敢轻易暴露在阳光之下,因为它们害怕阳光,会因为阳光而自杀。即使不害怕阳光,也会被大多数海洋生物视为异端而被杀,因为它们实力弱小,被看做是鱼中的异类,任何生物都有杀死它们的正当理由,在鱼类的世界里,杀死他们是被大多数鱼类视为英雄和理所应当的行为。由于生物学家们也不了解它们,所以逐渐将它们妖魔化和丑化成一种污秽不堪人所共诛的鱼类,连同研究他们的人,都会受到社会的排斥。”
最后他用平静但嘲讽的语气说:“因为不了解和不理解而被妖魔化的事物,世界上有多少呢?不了解彼此的心,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嘉烈微微俯下身子回答。
雅薇站起来,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碧绿色,充满温柔和哀伤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你愿意理解我吗。”
“我尽量。”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我不敢保证全部。”
他的回答使雅薇如释重负地坐下来,换上了轻松且愉快的语气:“关于伊芙尔德侮辱并绑架国家高级军官的行为,你有什么看法?这可是死罪,但圣堂议政会讨论决议不予逮捕。”
“他们活不了几天啦。”嘉烈疲惫地搁下一句话,转身出门,却听见了雅薇开心的笑声。
“你知道吗阿莉丝贴儿,大多数腐败的民主真的比专制还要可怕,但是我不会全部灭杀民主的种子,任何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
“向您要求权利,向我要求在末日之时保持自己的形体,向自己的妻子夸赞除了自家亲戚和女儿之外的女人漂亮,都是找死的行为。可惜,大部分人不知道。”
他说。
雅薇笑得越发开心,目光里甚至带上了几许妩媚。
数日后传来消息:杰菲尔一家在蜜月旅行时遭遇风浪,即使海防部队尽力救助,也只有少数船员幸免于难,杰菲尔老爷、伊芙尔德夫人、索拉尔小少爷……连雪莉尔德夫人也不幸遇难。
“真不幸……但是我的心病好了。”亚列听到后,只是冷冷地说了这句话。
嘉烈再次见到亚列,是在三天后,七月十八号的傍晚,当时亚列在学校河上的石桥上,倚着栏杆看河里游来游去的鱼,水绿色的长发毫无光泽,也没有经过什么细心的梳理,只是用一根发带松松地扎起来。嘴里却悠闲地哼着歌子:
“一切,一切都已经毁灭,
永不消失的黑夜。
天空突然飘下七月的雪,
蓝色,星星正在闪烁,
心脏也在炸裂,
对我来说一切都完结,
悲伤充满了我的心,
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我的心中一片血红色,
我还不如生活在绝望里,
一切都是无法挽回了,
我再也不能去爱美丽的世界……”
他停顿了一下,又开始唱第二段,换上了毫无感情的语气,因为伤心到极点,已经麻木了,麻木得再也不知道悲伤。
“我想,我与过去隔绝,
那就是背叛故国,
但它并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多。
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过去已经化为血液,
就让它们把我们全毁灭.
万物,都成为历史,
一切已开始终结,开始终结,开始终结……
万物,都成为历史,
那也就让我坠落,让我坠落,让我坠落……
唱到这里,他似乎极为欢喜地打着拍子,修长,关节有点发青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打着,歌声极为优美,但是歌词却让人心底发寒,幸好它不是一首有多大感染力的曲子。周围的精灵因为这如此绝望的歌曲纷纷躲藏起来,从河畔翠绿的柳树叶子间,发出精灵们呜呜的悲鸣,河水也呜咽着,打着旋转。而歌者表面上却若无其事。
见嘉烈过来,亚列停止了歌唱,向他敬了个礼。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他还礼后,关心地问。
“好多了。”亚列腼腆地微笑着,让人想起云淡风清的夏日傍晚----如果忽略那只让人望而生畏的瞎眼的话。而且另一只眼也失去了神采和锋芒,无喜无悲,平静如一潭死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他灵魂中所有的爱绝望得只能在漆黑的角落里哭泣----然后像见不到阳光的花朵般慢慢凋零。
或许,见到阳光更能加速爱的凋零。
“多好看的眼睛,真是可惜。你就那么忍心把你的眼睛献给大海吗?那几个验出杰菲尔一家是死于水系魔法的法医我已经让他们闭嘴了。”
他说着,故意又去看那只露在外面的,颜色狰狞恐怖的眼睛。
亚列没有说话,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平静的水面撒着淡黄色,由玉米面,蛋黄和鱼虫混合起来的鱼食。那袋鱼食装在他的衣兜里。
他的右手现在曲成拳状,握成的拳头无法张开,要用左手才能掰开它。
鱼儿们纷纷抢食,水面泛起一片又一片涟漪。惨淡的橙红色阳光在水面上漂浮荡漾。
半晌,他才露出一个自信又艳丽的笑:“我用一只眼睛和部分行动力的代价,一部分灵魂现在与大海融为一体了,可以说----大海就是我的手和眼睛,海上的任何事,都逃不脱我的控制!”
“你不考虑和雷米尔复合?”嘉烈也倚着栏杆看水里的鱼。
亚列把最后一把鱼食洒了出去:“不考虑了,除非我有了更强的力量---足以向这个陈旧的观念和腐朽的意识形态宣战的力量;足以让歧视我们的人恐惧的力量;足以……让我们正大光明地在阳光下牵手的力量。您说过,即使是少数派,有了强大到足以压倒一切的力量后,就没有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力量就是正义,这一点……我……绝不更改!”
他转过身来,笑容张狂而邪魅,眼神依旧空洞:“虽然我杀了他们,但是还不够……我还要更强大,杀更多人才可以。我一定要强大到让全社会承认我们,而不是因为他们是多数派而歧视我们!”
嘉烈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你好自为之,杀人不是证明力量强大的唯一方法,可是……你要不要为我们工作?这可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
“比起您们还差得远。”亚列清秀的嘴角扯起一个欢乐的弧度,“如果我没有记错,您们是借我这把刀来杀了他们。那好,盟友越多越好,我也想奔个好前程,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吗?以后承蒙学长和校长照顾了。”
听他这么一说,他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两人不约而同开心地笑起来,惊飞了树间小憩的麻雀。
天蓝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