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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自从上次去了一趟皇宫之后,路星一下子就老实了。

      之前都是脚不离地的到处蹿,想着怎么找执令,现在总算是有了一点少东家该有的成稳做派。

      平时查查路家在京城的各个商铺的账目,闲暇时教教满庭芳里的姑娘们音律书画,生活过得悠哉悠哉。

      不过满庭芳毕竟是烟花之地,路星再怎么也是一个清白姑娘,阮娘也不希望哪个不长眼的客人冲撞了她,便给路星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院住着,布局优美别致,离前厅也不远。

      芒种时节即将到来,老天本该痛快的下几场雨,却阴郁了大半个月也不见掉一滴雨的,百姓都望着它下一点,到今日反倒晴开了。好几年了,老天布云施雨从没遂过人愿。

      路星坐在檐下的栏杆上背靠着柱子,阖眼养神,阳光温暖,清风徐来轻轻掀动衣角,舒适恬淡。

      路星耐看,初见时并不会让人觉得她外表有甚过人之处,不过看就顺眼了也能使人不违心的随口夸一句好看。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跟着路庄主学着做生意的原因,相比一般姑娘的落落出尘,她安静呆着时的眼神更多几分世故老成。

      义兄路焕也曾感慨过,大概他路家是真不会养女儿,把大家闺秀的温婉养成老神在在的温和,把小女儿的伶俐俏皮养成了生意人的精明。

      阮娘摇着红手绢走进来,看到路星闭眼睡着,脚下不禁放轻了步子。凑到路星近前,轻轻喊了一声:“少东家?”

      “嗯?”路星含糊的应道。

      “您没睡着啊。”

      “嗯。”路星依旧阖着眼:“前厅翠钰姑娘的曲子跟仙曲儿似的,哪舍得睡。”

      崔钰的箜篌乃京中一绝,往来之客无不沉醉其中。路星嘴上这么夸着,脸上神情却不太高兴,半点没有晒太阳听曲儿的悠闲劲儿。

      阮娘问道:“这是……谁惹您生气了?”

      路星悠悠叹了一声:“还能是谁啊,城东万财当铺的郭老宝呗!最近闲来无事就查了下账,查到他那儿那账做的跟……”

      路星欲言又止,烦躁的摇了摇手:“快到饭点了,我就不说那些倒胃口的东西了。”

      “郭老宝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嘛。”阮娘道。

      “呵,糊涂?在我面前做假账才是糊涂。”路星冷笑道:“我十三岁跟着义父学算账,郭老宝鉴东西有一手,做账那点本事还真是不够看。”

      郭老宝把她当傻子糊弄,路星想着这茬都气笑了:“如今世道艰难,战火不断,天灾连年,寻常人家里都没米下锅了,会不把家里能当的东西拿出来当了换粮食?他当铺开在京城,会收了东西会出不去?占尽天时地利还能亏钱,还真有他的。身在京城这样的太平地还不珍惜,就应该让他去湎西种地……”

      “砰!”

      路星的话还没说完,院前突然传来一声木箱子重重落地的声音,路星和阮娘回过头,看见三鼠站在院门前托着一个倾斜的箱子一头,而箱子的另一头站着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头,满脸惶恐。
      那老头一身青灰色的绸缎襦衫,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灰白的头发用一只翡翠发冠束着,身材干干瘦瘦的,站在那儿像一把干枯又挺值钱的柴和。

      除了郭老宝还能是谁?

      他一进门就听到路星的话,吓得两腿哆嗦,上前哀求道:“少,少东家,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这次吧。现在出了京城到处是饿红眼的难民流寇,去湎西那是要小老儿的命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路星让三鼠把箱子拖进来,没有要理会郭老宝的意思。

      “怎么样?”路星站在大箱子前问三鼠:“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

      三鼠得意的笑了笑:“姐姐放心,有你的妙计,不知道有多顺利呢。”他说着拍了拍箱子道:“人完完整整的带出来的,跟你给我那画像上一模一样。”

      路星:“好样的!”

      “这里面是……”阮娘问道。
      路星神秘一笑,望了望院外,对阮娘说道:“一个……失宠的妃子。”

      “什么?!”阮娘不敢置信,路星居然胆大到从皇宫里偷人出来,而且还是位娘娘!

      郭老宝更是被吓得一屁墩坐到地上,他只是负责接应的,还以为箱子里是金银珠宝之类的,没想到是宫里的娘娘。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擅闯皇宫已是重罪,这还带了活人出来!少东家您这是……哎哟喂……”阮娘看着那箱子直犯心悸,忍不住头疼。

      偏偏路星却不以为意,环手抱在胸前,歪头道:“上次在宫里她突然犯病可差点让我交代了,我气不过,郁结在心,整日难安,索性就把她带出宫好好教训一顿咯。”

      郭老宝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抱手对路星道:“少东家,小老儿觉得去湎西也挺好的,现在时节正好,晚了以免错过插秧的好时候,小老儿连夜就出发去湎西,少东家今后多多保重。”趁着事情还没暴露他还是去湎西种地吧,说不定还能捡条命呢。

      路星当然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她可不打算就这么便宜了郭老宝。

      她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对郭老宝温言道:“郭掌柜大可不必如此匆忙,还是把亏空的账先补再走吧,错过了插秧不是还有秋收吗?我相信不管何时,湎西欢迎你。”

      郭老宝:“可……可我……”

      在他们说话间,三鼠打开箱子,把箱子里的人倒腾了出来。

      看那张漂亮的脸蛋,的确是上次在宫里遇到的那个神志不清的女子,上次路星见她时,她刚巧出浴,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单衣,头发披散着。现下她手脚都被绑着,眼睛上蒙着布。穿着一身颜色素净的宫装,袖口上绣着的花也十分精致,头上没有繁重的头饰,只简单的插着几只簪子,在箱子里几番颠簸,有些微乱。

      路星看着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表情渐渐凌肃:“她不是妃子。”

      阮娘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遍,道:“从衣服和发饰看的确是及笄未嫁的姑娘。”

      “唉?不是位娘娘吗?”既然是娘娘,不管年纪大小,自然没有未嫁一说,三鼠以为是自己抓错了人,从怀里掏出路星画的地图和画像比对。

      “三鼠她住的那地方叫什么?”

      路星上次不管是进去还是出来都是翻得墙,记得路线却没注意那地方的名字。

      “叫……”三鼠回忆道:“好像叫平阳宫。”

      “平阳宫……”路星默念着这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

      这时在一边正难堪又低落的郭老宝突然插话道:“平阳宫是丽妃娘娘的住所啊,那这位就是嘉宁公主了?”

      嘉宁公主名胥衿诺,当今皇上的第五个女儿,丽妃所出。

      说着他又上前两步,弯腰细细的看着地上昏迷的女子的容貌,连连点头,架势摆的跟鉴宝似的,就缺带上琉璃镜了。

      “嗯……应该是了,要知道丽妃娘娘是真的能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啊,这位公主比之丽妃略显稚嫩,却也是难得的美人之相,女大十八变,长开了不输其母。”

      郭老宝说了一大段虚头巴脑的,路星半信半疑,毕竟丽妃都死好几年了,平阳宫说不定早换主人了,那没了母妃庇佑的公主不知道被排挤到那个犄角旮旯里了呢?

      “长得好看就是丽妃的女儿?郭掌柜的照你这么说,那咱满庭芳的花魁沁余姐姐那也有可能是公主咯?”三鼠顺口反驳了一句,坐到了路星旁边。

      说得挺有理,路星笑着掴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郭老宝本想厉声斥三鼠没见识,回头看见路星似乎也挺同意三鼠的说法。他便耐下心解释道:“少东家看她头上那支簪子,那簪子叫苏华,全天下就一支,北兴名匠所制,十年前皇上赐给了当时宠冠后宫的丽妃。”

      路星对首饰这些不甚了解,最多单纯的从眼睛上分辨好不好看,就她看来那簪子确实做工精致,华光难掩。郭老宝做了一辈子当铺掌柜,对于这些定然不会看错。

      嘉宁公主是丽妃唯一的女儿,把这么珍贵的簪子送给自己的女儿也理所应当。

      “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抓了嘉宁公主。”路星自言自语,手指指尖相互摩擦着陷入思考。
      院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气氛一下降到冰点。

      三鼠觉得这次似乎是真捅了篓子了,除了算账的时候,他很少见到路星这么认真的样子。

      看着地上昏迷的人,三鼠嘀咕道:“好歹是个公主,怎么连个侍从都没有?”

      他当时是假扮成太监,是直接进平阳宫把人迷晕装箱的,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他偷摸带走个活人比在自己家拿东西还光明正大。

      阮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艳红的唇中徐徐吐露的话冰冷而真实:“人因势而聚,势消则散,更何况丽妃还是祸国殃民妖妃。”

      丽妃是妖妃,三鼠从小就听老人们这么说,当年要不是丽妃在丹露台上跳了一支《柒凰》舞,北部的蛮人单于也不会挥军十万攻打祁国,在那场战争里无数祁国百姓丧命,北蛮的军队势如破竹,再进一步就是祁国的京城。

      至今祁国北边大片土地被北蛮人占据,山河破碎,这一切都因为北蛮单于垂涎貌美的丽妃。

      最后这场战争以丽妃在九门外引剑自刎而终结,自此妖妃的名声传开,三鼠也认为丽妃是个祸害,可从郭老宝和阮娘的语气听来他们却并非也如此觉得。

      “当年丽妃丹露台上一曲《柒凰》何等绝姿啊!”郭老宝背着手感叹着,说得像他真见过似的。

      仰着下巴,山羊胡子胡子高高翘起,老狐狸学起教书先生讲故事。

      “八年前一本奏章落到天子御案前状告沂南王怀不臣之心,勾结沂南总兵贺知叙意图谋反。消息一出朝野震动,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一夕之间整个沂南王府被抄,沂南王狱中畏罪,与沂南王有关人等一律难逃死罪,贺家判处满门抄斩……”

      郭老宝说到此处唾沫横飞,三鼠抬头看向路星,她端端正正的坐着,面上无甚表情,不知是听得认真还是在想事出神。

      感觉到三鼠的目光,路星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她不自然的挑了下眉,错开了那纯良的小眼神,轻咳了一声道:“老人说以前的事呢,你看我干嘛?好好听着。”

      “哦。”三鼠乖乖应了一声,又望向郭老宝。

      “原本此事与丽妃并无关系,但贺知叙的夫人与丽妃是幼时好友,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沂南王一案疑点重重,仅因一本参奏便草草立案处罪,丽妃娘娘不忍自己好友蒙冤,便请求皇上彻查此案,不想,这一求反倒成了贺家的催命符。”

      三鼠:“唉?丽妃不是宠妃吗?有她求情,贺家不应该有望沉冤得雪啊?”

      “因为是宠妃,所以才令皇上忌惮。”路星突然道,声音冷冷的:“最亲近的枕边人竟然为反贼求情,这难道不可怕吗?”

      自古伴君如伴虎,一步行差便是深渊。

      阮娘摇着手绢接过路星的话头:“之后皇上虽生了嫌隙,却因丽妃实在美貌没忍心怪罪,反倒是丽妃因此事对皇上渐渐冷淡。帝王尊严岂能试探,况且后宫三千佳丽可都翘首以盼着皇上的雨露恩泽,又不是非谁可了。”

      “这么简单就失了宠,要说丽妃娘娘留男人的手段还没我这满庭芳的姑娘高呢。”阮娘说着嘲讽地笑了笑,继续道:“大概也是彼此之间恩情薄吧。”

      “那琉璃璀璨层层叠叠的皇宫里,荣辱皆系一人,丽妃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唯一的女儿考虑。”阮娘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人儿,道:“丹露台上的《柒凰》舞,原本是丽妃的翻身之战,没想到倒成了她的杀身之祸。”

      丽妃也许只是北蛮单于攻打祁国的借口,当时北蛮国内鼓吹丽妃天人之姿,神女下凡,只有这样的奇女子才能配得上配得上他们的大单于。不管荒不荒谬,反正北蛮的大军轻而易举便踏开了祁国北境的防线。

      皇帝不想当活王八,打又打不过,所以只能牺牲丽妃了。路星想着这丽妃娘娘也是红颜薄命。

      无意间瞟过地上昏迷的人时,发现那蒙着眼睛的布上有一点湿痕。

      看来那公主不知何时醒了,只是一直没做反应,暗中观察窥听他们的谈话。

      能在陌生危险的环境里,醒来瞬间即保持清醒冷静的,看来这公主并不简单啊。

      暗惊之余,路星心中升起一种将那些过往彻底剖开袒露在这位公主面前的邪恶。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近:“丽妃不仅要在死时当着全天下的面表现出大义凌然和对皇上情感忠贞不渝,死后还要在皇帝的暗中推波助澜下背上祸国的罪名,遭天下人唾弃。真真是可怜呐。明明娘娘是一个那么正直、善良有温柔的人。”

      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路星,一齐落到了地上躺着的人身上。

      路星在她面前蹲下,伸出手,指背轻轻抚摸着公主花瓣一样香嫩的脸颊。

      “嘉宁公主殿下,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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