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兽》三色柳

1、第一章 初识

　　如果能走，不妨走得更远；如果能飞，不妨飞得更高。

　　陈廷撩开卧铺窗口浅绿色的窗帘，让西部灿烂的阳光撒进来，明黄的颜色毫无遮掩肆无忌惮地占满整个视线，只见重重叠叠连绵起伏干燥土黄的山丘，山丘和山丘之间线条柔和的坡地和沟谷，一条条高速路和铁轨贯穿其中，连接无数到更广阔的世界的希望。

　　陈廷翻身下床，从下铺床底拖出自己的行李掏出洗漱用品和一盒方便面，拖上拖鞋摇摇摆摆走到车厢尽头的水龙头去。水流得慢，还好够凉，浇到脸上人马上就清醒了。

　　陈廷吐出牙膏沫子，抬眼看镜子里那个小伙子，寸短的头发硬硬地冲天上，颇有几分不服输的气势；眉毛浓黑几乎成一条线，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眼睛不大，胜在够黑；皮肤被阳光晒成古铜色，柔韧有力，光泽从血肉里透出来再也健康不过。陈廷冲自己笑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再挤挤眼睛摆出一个飞扬的表情来！

　　泡好方便面端回自己的位置，周围的人都纷纷起床，微笑着打了招呼，坐在过道边上的小椅子上休息。

　　广播里开始播放进入西部省份，介绍当地的土产风俗和注意事项，还放了好些的嘹亮的歌谣。陈廷跟着节奏顿脚打拍子，掏出手机联系兰州当地的负责人。

　　“万子，来车站接人！”陈廷揭开方便面盖子，哧溜哧溜吃起来，“准备好吃的啊，啃了几天方便面老子心里烧得慌。”

　　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陈廷皱眉，“现在不要跟我说工作上的事情，等我安顿好了再说。”说完挂了电话，三两口吃完面条丢盒子。即将要接手的工作，本就是接别人的烂摊子，公司里人都推脱了，只他资历浅些才不甘不愿被派过来，因此态度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原本这个项目在西北边，气候条件也不好，公司原定的计划是在当地找一个项目经理管事，但是那个项目经理上任后只半年整个项目被搞得七零八落，甲方给总公司下了无数个通牒，无奈才硬将陈廷从另一个工地抽调过来。

　　陈廷从理工大学毕业，一没关系二没背景三没钱财门路，好工作怎么都跟他没有缘分，于是闭着眼睛在“中铁××局”到“中铁××局”之间选了一个顺眼的数字。进了单位后培训几个月，立即被分配到全国各地的工地上去，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在从公司到工地的铁路线上来回多次，因此他最熟悉的不是回家的路而是火车时刻表，好些班次的火车上的居然也有相熟的乘务员。

　　驻扎的工地上，外面发生了什么流行什么一概不知道，天天看的是黄沙红土高山峡谷，满目都是粗鲁的汉子，早就不知道女人两个字该在脑海里具象成什么模样，更不用说注意社会流行了，有时候穿着破旧的衣服灰头土脸跟民工似地回城市里驻扎的总公司还会被办公大楼下面看门的人给拦住，以为是什么乱闯的二流子。

　　一想起总公司里那些衣着光鲜的人，明亮整洁的装修，陈廷就忍不住啐口水，呸，那些都是用他们的血汗钱来装的门面。跟那些人交谈，就更感觉到了无比宽大的鸿沟，已经不是年龄和学历能弥补的鸿沟，而是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上面彻底的颠覆。

　　陈廷看着火车外面一晃而过的黄土，不断还能看见一个个已经荒废的窑洞。黄土没有一点点水分，蚂蚁一样的人躬身劳作，不把土地里面最后一分水气折腾出来誓不罢休，生存真是痛苦又不得不继续。

　　陈廷摸摸咕咕响的胃，来回走了几圈，火车终于进站。

　　拖了一个大行李包，陈廷下车，每一个地方，车站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陈廷深深呼吸一口气，干燥里带着土地的腥味，这就是他即将要呆一年甚至更久的地方。

　　“陈哥，这里！”万子在人堆里跳着招手，陈廷把行李包往背上一甩，大步走过去。

　　万子是个矮小机灵的四川小伙子，没什么学历，但是人机灵记性好，在公司里也算是个老工人了，这个工地没有人愿意来就干脆提了他做工长派过来了。万子殷勤地让陈廷坐上自己开来的面包车，陈廷四下看，啐一口道，“你小子也把车整干净一点啊，到处都是烟头渣渣，臭死了。”

　　万子嘿嘿笑，一个大男人在工地上灰尘里滚，要真干净了才奇怪。

　　陈廷侧头看窗外的大街，中国所有的城市都一样，一样的高楼一样的大街，连路上走的人走路的姿势都是差不多的，不过这西边少数民族多，偶尔能看见用黑纱包头的妇女或者戴着小白帽子的男子。陈廷探头出去看，“哟，感情这真是大西北了啊！”

　　万子车开得飞快，陈廷揉肚子道，“找个地方吃饭，这几天遭罪了。”

　　“不行啊，周一早会的时候甲方一直逼问我你什么时候到，到了马上去报到解释情况。我都推脱了好几天，你终于到了！”

　　万子开车一路绿灯过去，停在一个工地门口，“陈哥，先去工地开会吧！甲方的人都火死了，一天一个会，我被骂惨了！会开完了带你去舒展舒展，我可找了个好地方。”工程进度不理想，工程款到位艰难，材料缺乏，工人工资也不到位，万子是不知道怎么去开展工作了。

　　陈廷瘫在车上一动不动，斜眼看便见着一栋楼，地下层已经差不多，地上也修了三四层，密密麻麻的绿色防护网遮得严严实实，工地大门正对大街，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人站在门口指指点点。

　　人群中一个人，身高最是显眼，笔挺的西装，冷着脸听人说着什么，手上一大卷的蓝图偶尔打开看一下。陈廷掏出眼镜戴上，眯眼睛仔细看了，那人的皮肤仿佛还不错，嘴角紧紧抿起来成一个坚毅的角度。陈廷吹一声口哨，侧头冲万子道，“万子，那人是谁呢？”

　　“谁？”万子掏烟出来丢一根给陈廷。

　　陈廷接了香烟放在鼻端仔仔细细闻了，舔舔舌头，道，“中间那个！”

　　万子苦脸，“新来的甲方总工严总，骂我最厉害的那个。”

　　陈廷来了兴头，跨步下车，牛仔裤包裹着结实的大腿，修长有力。他径直走过去，走到那个人面前，露出阳光一样的笑脸来，伸手道，“严总吗？我是暖通上新来的项目经理，我姓陈。”

　　严华修长的手卷好图纸，伸手抬抬安全帽帽沿，眼睛迎着太阳照来的方向，看着陈廷的笑容，道，“陈经理吗？终于来了！等你可真不好等，那么，咱们可以马上开会了，这次的问题比较严重，开会的时候说。”

　　陈廷看着一对人转身进工地上楼，眼睛死盯着那个人的影子，手摸摸下巴，道，“万子把我包丢宿舍去，我先去开会。”

　　万子耸肩，陈廷这个人的奇怪他是知道的。公司里很多人做了几年的项目，受不了这个苦，想方设法都要调回总公司去，在城市里工作工资低些但总归要舒服点，就这个陈廷完全不考虑这些事情，哪个工地最偏远就往哪一个工地跑，完全不顾及身体状况，活生生一个拼命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