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司有鬼》上海夏天

15、寻寻复觅觅

　　一天一夜，铁手和冷血黯然而返。四剑童也已经拿了神捕司令牌去过前面城镇。
　　只不过，碍于此次出游并非公干，神捕司在江湖上又颇有几个仇家，倒底没出什么寻人令，不过是告知各府衙代为注意着出入人等中有无可疑而已。
　　一如海底捞针、水底捞月，靠着那群官吏，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好结果。不过是由四剑童那得到了当地长官的特许，准在这客栈中驻扎寻人，白吃白住一段日子而已。
　　不过对于正紧张着盘缠的诸葛大人而言，能白吃白住，已经是好消息了。
　　接下了的一天，冷血自去看护追命，而铁手仍不甘心，带着四剑童又一次入了山。

　　于此同时……

　　无情清醒的时候，也不知时间已过去多久，放眼四周，俱是黑漆漆的岩壁。
　　隐约有滴答的水声，自远处传来。入耳，清晰，望不透的黑暗。
　　过了许久，无情方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所在，应是一条狭长的岩洞，前后均看不见出口。
　　冷冷的水雾，笼住了他——这黑暗里唯一的一抹白，于是忍不住的轻嗽了数声。
　　无情没有喊叫，也没有移动，身在局中，对方尚不曾出现，危险也还没过去。
　　他警惕的捏紧了手中那柄小巧银刀，努力的压制着体内那股窜动欲出的气息。

　　而此刻，在客栈的房间内，手足无措的冷血，正愣愣的看着床shang那个难得安静如斯的人。
　　铁手又带着人手去找无情了，比起无情，冷血此刻只关心床shang的那个人。
　　追命！你快点给我醒过来。
　　可惜，追命显然没意识到冷血几乎恨不得一剑砍向自己脑袋的焦急心情，很香甜的嘟囔了一句：
　　好酒！
　　梦里，这个小子怕是还在喝着平日买不起的老城春，吃着铁手或者游冬买的桂花糕、烧鸡腿吧。
　　冷血无奈的摇摇头，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坐在了追命的床头，下意识的捏住了他的手。
　　和冷血那双野地里历练出的粗糙手掌不同，追命一直以来天生的柔白手指，竟似及了女孩子们。
　　小刀？冷血又一次摇头赶走了这个念头，当日小刀拉住自己的手，应该也这样白这样软吧。但是，自己却甩开了她，因为，自己不喜欢她。她是一朵花，一朵不能在山林好好生长开放下去的花。
　　那么，追命呢？追命可以么？冷血被自己这个念头，骇的一愣——
　　自己竟一直自以为是的以为追命可以的，或者说，自己从没去想过如果追命也不可以。虽然都是孤儿，虽然都是会一点武功的男人，虽然……
　　冷血自嘲的笑笑，其实，自己甚至无法确认：追命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花花世界和冷寂山林，若一定要追命选，那，追命是肯定选前者的。
　　于是，即使追命喜欢了自己，那又如何？
　　他不会喜欢自己要回归的地方！山林，于自己是快乐自由，于他却无疑囚牢监狱。原来，自己竟然一直都忘记了。他忘记了：追命是追命，而冷血，始终是冷血。他也忘记了：他有的，从来不过是自己，不过是那一柄杀人的剑。他更忘记了：他能掌握的，除了自己以外，只有——一个杀手可以控制的：
　　被杀者的性命。
　　死人，就不会说反对，也不会不喜欢、不高兴。
　　但是，他是舍不得杀他的，于是，他也无法去掌握追命。
　　冷血就这样，坐在那里，慢慢的睡着了。梦里，他举起了剑，对准了那张日见夜见再熟悉不过的脸孔。那张脸孔上有惊讶，更多的，却是一种祥和，仿佛早知道了这结果、也接受了。
　　耳边，他的声音：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入耳，清晰，在他们的四周，是望不透的黑………

　　铁手带着四剑童，一路寻入深山，别说无情，连燕窝的印痕都不曾见半点。

　　四剑童已经有些泄气了，昨晚许是山里落过些小雨，路有些泥泞，并不太好走。更何况，现在他们谁都不能确定：无情一定是在山林里。
　　铁手看看他们四人，体谅的吩咐：“你们四人，两人在此路上守着，两人却去我们来时的官道上打探。务必不要放过半个人去！”
　　四剑童不明就里，恭敬答道：“是！”
　　铁手这才离了这四人，飞快的又多赶出数里山路。此刻，山顶已近在咫尺，烈日下哪里有无情的人影？
　　心里焦急，走的又急，脚就不免的从泥路上滑了出去。铁手慌忙定神，这才又一次稳稳站住。不过，人却已不在正路，而是站到了路一侧的草丛里。
　　也是凑巧，铁手的眼神顺势的，落在草丛中一块潮湿的、坑坑洼洼、没有长一点绿苔的大石头上。不知为什么，铁手觉得这石头藏在这处、未免的有些　　奇怪。于是，他伸手去推了推，可哪里推的动分毫。这块大石看似轻轻一推就可松动，真要推时却如生了根在这片草里一般。
　　铁手这才仔细又打量起这石头，周围的草很茂盛，独独是这石头下、沿着边际的一周，只看得到黑褐色沙泥，而不是这边山上路上寻常的红色黏土。
　　果然有古怪！
　　铁手运起内功，再推——石头依然分毫未动。
　　此刻，铁手也没细思量过：这石头下即使有古怪，也未必和无情的失踪有关。
　　他只是焦急的想把这石头推开，看看石头下的，倒底是什么？
　　也许是一道暗门，也许是一间密室，又也许——他最怕的，是推开后，自己能看见的，只是他的尸体。
　　无情！你必须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着等我来找你。

　　“活着，是很累的事。”桃花林中，小透在笑，冲着那已然喝醉的追命。
　　“所以，不如死了，瞧！追命大哥，这里是不是很好？”
　　追命傻呵呵的笑着，大着舌头回应：“恩……好……”
　　这样说着的追命，眼睛里有泪一点点渗出，不由自主。
　　小透的手抚过追命的脸颊，冰凉却柔软。泪水就这样冻结着落进她的掌心，一粒粒如透明珠玉。
　　“追命大哥，你不开心么？”
　　“好，好酒……小透……桃花……好美……”追命的心空白一片，他努力的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正如他也想知道小透为什么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可是他不能——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追命——刚遇见小透时候的那个傻傻的追命。
　　小透又一次笑着拿来了酒坛，似乎她已经预备下追命喝不完的酒。

　　“桃花女儿红，桃源女儿笑，忘忧饮梦尽，不往来世渡。
　　凭水道衷肠，携手今宵偶。莫问身何处，唯恐别离愁。”

　　小透的歌声，小透的柔荑，小透的微笑，还有小透带来的好酒。
　　明明是要迷醉住自己的声音笑貌，却蓦地如一道闪电，只一下，便划开了追命心中那一片空白。
　　想起来了！竟想起来了！想起自己追着无情，才来到的这片桃花林；想起自己看着突然出现的小透，那惊讶、呆滞继而流泪的羞人表情；想起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拼命的喝着酒，一直到喝醉。
　　即使明知了这一切是幻境、明知了这一切是危险，自己亦不想醒。所以，自己就这样看着小透、喝下无数的酒。这是自己最后的醉，最后的纵情，控制着手、拿起酒坛，而不是腰间的那把匕首。
　　无论那是什么，至少此刻，追命看到了往昔里自己最希望的一幕，虽然一切早已过眼云烟。
　　自己还是会回去吧，无论为什么来到这里，无论要多艰难才能离开，至少在现实里，自己还有一个在等着自己的人。

　　“人生就是这样：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追命的心里，在默念出这一句时，无比清明。周围的桃花林，阳光正一点点黯淡，一如小透的脸孔，一点点的融化着。
　　红粉皆骷髅，合该如此。
　　“小透，对不起，”追命的手，起落间一道寒光。酒坛哗啦啦的落地，碎片和着酒香，四散。
　　幻境桃林中的天空，终于完全黑了下来，不见五指的黑……
　　起风了，刺骨的寒风、安静的四周，追命脱力的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
　　“如果，这一次，我能出去，那么——”追命笑了，脑海里闪过的是那张严肃到很孩子气的刀疤脸。
　　“好吧！你要等着我。”追命又一次起身，运起轻功，努力着朝自己认为正确的出路而去。
　　他愈走愈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

　　铁手终于推开了那块石头。其实，即使他用十成功力，也只是撼动了那石头一下而已。
　　也许仅仅是凭一种执念，又也许是他无意中碰到机关，总之石头终于被他推开了。
　　在推开石头、露出洞口的刹那，铁手心下一松，喉咙口却涌上一阵腥甜。洞口之下，黑漆漆的并没有火光。薄凉水雾在洞口出现的刹那涌了出来，迷蒙了幽深的洞底。
　　铁手知道自己之前已然用岔内力、血不归经，当下也不敢出声叫喊，而是简单的解下随身带来的绳索，系住一旁的大树。而后，他便攀住洞壁、沿着这绳索落入洞中。铁手之所以没有立刻折身下山找人来帮忙，一来是因为担心着无情的生死、不想再耽搁，二来也是因为若在他找人期间、这洞口再关上，他已不可能有力气再推开一次洞口。
　　洞底的一端，还是另一条狭长黑暗的岩洞。
　　隐约有滴答的水声，自远处传来。入耳，清晰，望不透的黑暗。
　　唯一让铁手又担心又惊喜的是：
　　岩洞内似乎有人在轻嗽，虽不真切，但却似极了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