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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进贾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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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出嫁后经年未见,如今暮年相会,喜未曾有多少,悲倒是真有一大堆。
王夫人叫人把薛姨妈车架引至梨香院侧街上的偏门,二人相见,各有心酸,真是抱头痛哭。
王夫人不消说了,薛姨妈这一路也不消停,简直是被瘟神撵了一般,到现在薛蟠还不甚康健的在车上躺着呢。
鼻头虽好了却添了别的症候,再加路途颇多惊险,唬得薛蟠马也骑不得了,只能变回真身懒洋洋地窝在马车里。
薛姨妈又惊又怕过了这许多时日,如何不哭?
哭了半晌方止了泪,王夫人把薛姨妈和宝钗引到自己屋内坐下,叫人带着薛蟠去见贾政,听薛姨妈说薛蟠病着,赶紧吩咐,“叫老爷拿名刺请了太医来。”
仆妇唯唯两声,面犯难色,到如今大老爷那边的名刺早就收回去了,他们自家政老爷的五品名刺,怎好递到太医院去?只怕理都没人理的。
薛姨妈还在抹泪,宝钗倒瞧见了,连忙拦着,“姨妈何必劳动姨夫,过后在街上请个老大夫就是了。我哥哥多大的年纪,不过是旅途中疲惫些罢了,惊动了太医,别人怕不要说他轻狂。”
王夫人拉着宝钗的手,也落泪道,“宝丫头倒是个贴心的。”
薛姨妈瞧着这院落颇小,位置也并不是在正堂旁,与姐姐往日里的来信所说并不相同,心中也有了些计较,只问道,“宝玉怎么不见,凤哥儿那孩子不说跟你学理家的,怎地也没见着?”
王夫人叹息一声,强打精神,“宝玉学上去了,凤丫头,唉,别提了。”
宝钗见姨妈瞧了自己一眼,知道两姐妹怕是有些私房话,因着自己这个小辈儿在,并不好开口,只是她也不好乱走,又不曾有旁的贾家姐妹出来待客,只能低下头去,沉默不语,瞧着倒是十分沉稳。
王夫人本来想留薛姨妈住下,但一想自己一家几口子,现在都拘在这小小的梨香院里,只妾就两个,又有庶子庶女,勉强才铺排开来,宝玉身边的丫鬟都因为没地方,撵出去了几个,倒有什么脸面邀请亲戚住下。
便擦了擦泪,问道,“妹妹上京,定下住下何处了吗?”
薛姨妈因一路被那鸡鸣狗盗之徒折腾得不轻,如何还有胆子自家居住,当初就打定主意,不是住在哥哥家,便是住在姐姐这处,好歹借助这高门大院的势,震慑那些小人一二。
只是当年她与嫂嫂相处的不好,因此仓促上京便直奔荣国府而来,哪成想,姐姐这里出了变故,看起来竟是不能留客了。
薛姨妈面上不露,只笑着说,“薛家在京中也有房舍,若不是一心想见着姐姐,倒是应该先安顿好了,才来看你才是!”
王夫人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想见你的心就弱了一分不成。”
两人又说一番离别之情,各自问候一下家人,薛姨妈不死心,只道,“远来之人,该见见府上老太太的,贵重的没有,倒有一些金陵土仪呈上。”
王夫人一想,倒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跟老太太缓和一下关系,毕竟妹妹是薛家之人,老太太看在四家同气连枝的份上,也该对自己有个好脸了。
她倒不是为了自己,乃是为了宝玉。
宝玉在这家里最大的靠山,便是老太太,而二房如今能指望得上的,却也是宝玉,如何能叫宝玉离了老太太太久,叫祖孙两个慢慢生分了呢。
因此吩咐了人,叫宝玉下学后,直接去老太太院子见客,自己则带了薛姨妈和宝钗去见贾母。
一行人从西南角门出,沿着夹道走到正房的东院,顺着正院院墙向西,又经南北甬路,东西穿堂,这才来至贾母后院。
薛姨妈一路瞧着,见沿途路过的正房处院落安静无声,角门上落着大锁,像是弃置了无人居住的样子,不由得心中纳罕,只是并未多问。
绕至前面正房大院,见廊下几个丫鬟,正束手屏气凝神地站着,见王夫人来了,忙上前见礼。
王夫人小声儿地道,“老太太今日身上可好些,说没说可否见客?”她之前已经打发腿快的小厮前来禀报了。
那丫鬟脸上笑意盈盈的,往里迎着,“二太太快进去吧,老太太这两日刚有了精神头儿,今儿早上还念叨着喜鹊叫呢,可巧下午晌姨太太就来了,正盼着呢!”
又有丫鬟打起帘笼,向里面回话道,“二太太和姨太太到了!”
这一声声的二太太,噎得王夫人心头发堵,几乎喘不过气,却还要硬撑着场面,心中别提多憋屈了。
一番见礼之后,薛姨妈奉上价值不菲的“土仪”,贾母笑呵呵地道,“姨妈太过客气,咱们几辈子亲戚,何至于此。”又拉着宝钗坐在自己身边,不住口的夸赞。
饶是宝钗性子沉稳,也叫贾母说得红了脸。
果然贾母便问,“姨妈回京,住处可曾定下了?”
薛姨妈依旧是刚才那番说辞,只说见了姐姐,又见了老太太,等下瞧一眼宝玉,便家去了。
贾母哪里舍得放走这么一个财神,忙道,“何必向外折腾去,那积年的老房子,收拾起来不知道多麻烦,姨太太便在家中安心住下便是了!”说着便叫人去给贾赦贾政传信。
贾赦也便罢了,贾政正头痛,他和一头蔫了吧唧臭烘烘的小狗熊有何好说的,便是想考这外甥一两句学识,瞅薛蟠那几乎要晕过去的样子,也问不出口,不消说,这又是一个孽畜纨绔。
想叫人带薛蟠去见他大哥,一问贾琏去处,却说没在家,宝玉在学上自是不能去叫的,只好叫了东府的贾蔷来,吩咐道,“带着你薛大叔,去见了大老爷和你爹来,再招待一二,他旅途劳累,切不可饮酒,且去吧!”
贾蔷自是应了,带着弟弟贾蓉,叫人搀扶了薛蟠各处走动。
贾家两府,如今两代小辈儿里的兽身之子,着实少见,也就早进了宫的元春,是只孔雀身,至艹字辈,竟再无兽神之子了,嫡支旁支,京中金陵,二十房内,尽皆没有的。
因此贾蔷贾蓉都颇为好奇,虽薛蟠形容难看,且一路未曾洗漱,脏臭难闻,也捏着鼻子凑过去,捅咕他,与他说话,到叫精神不济的薛蟠苦不堪言。
贾政随他们去,等接到贾母说叫薛姨妈一家住下的口信,也只不理。他娘一心只有阿堵物,还银那日,贾政觉得颇为丢脸,一直在心中没转过弯儿来,少与他娘见面的。
且贾政心中嘀咕,如今他算个什么呢,早晚被撵出荣国府的二老爷,客人来了住不住的,他说了又不算。
贾政不理,忙着清理家底的贾赦也不管,他娘的心思,如今肯用脑子的他只略微一想就能看透,不过是贪图薛家的银子罢了。
老太太损失了好大一笔,正心肝肉的疼着呢,不叫她找补一二,如何能够顺心顺意?
坑他不行,坑薛家,那随意!
贾赦便给贾母递了话,只道,姨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家里没有主事的,在外住着,恐多有不便,倒不如在家住下,请母亲寻个院子安顿亲戚,也不枉几代通家之谊。
因着想看热闹,贾赦还特意叫邢夫人过来传话,他嘱咐了几句,邢夫人顿时心明眼亮,招呼着迎春和贾琮便坐车来了贾母正院。
一番见礼后,邢夫人把贾赦的话说了,又道,“我是不知事的,凤丫头这几天又叫他老爷指使得团团转,给她弟弟妹妹收拾院子,只在我那院儿脱不开身,竟不能来拜见姨太太,过后便叫她敬酒赔罪,只是这院子,还是得劳烦母亲定夺才是!”
又跟薛姨妈笑道,“我们家,阖府再没有比老太太更有福气的了,叫老太太指个院子,姨太太住下,保准一家子安安稳稳,再没二话的!”
薛姨妈如今求得,不就是“安安稳稳”四个字?这话一出,她拉着邢夫人几乎落下泪来,说了几句很是亲热的话。
薛姨妈见邢夫人还带着两个孩子,赶紧将见面礼奉上,好在都是准备好的,倒不算额外破费,只是又从腕上撸了个玉镯给了迎春,又摘了一个荷包给了贾琮。
贾母也挺高兴,奋起忤逆的儿子突然说了几句好话,又在客人前处处给她这个母亲面子,不会说话的大媳妇虽然依旧一嘴糙话,但也颇和她的意,贾母心中竟奇异地升起一股子熨帖之意来。
贾母心中琢磨一二,便把梨香院和贾赦东大院中间的一个临着东府的院子给了薛姨妈一家借住。
“离得近些,你们姐俩见面也便宜。”贾母笑道。
邢夫人也笑着道,“便是和我院子也不远,我倒是和姨太太一见如故,姨太太莫嫌弃我年纪小,人又粗鄙,还要多多往来才好!”
自家老爷说了,这薛家有钱着呢!
薛姨妈听闻这院子前后左右都不临街,出来进去都很不便宜,顿觉十分安稳,一时间得偿所愿,笑得合不拢嘴,只说,“如此叨扰了!”
又说些日常抛费的话,也都是应有之意,贾母等自然无可无不可。
正热闹着,外面有人报说,“宝玉回来了!”
贾琮便也罢了,是个几岁的小豆丁,说了几句话,得了礼,就被奶嬷嬷抱家去了,宝钗也未曾回避,此时听说宝玉来了,她是知道这个姨家弟弟的,年纪已经大了,且都入学了的,便要起身回避。
只是她正坐在贾母身边,方一动,便叫贾母拉住了,“都是一家子骨肉,没那么许多讲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