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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抓周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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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业作为工部主事,本该有些油水可过手。但他父母早亡,丧妻无子,光棍一个,没有负担,因此在工部也是得过且过,朋友不少,富贵不多。
他突然之间儿女双全,令不少同僚大为惊讶。众人回忆许久,才想起来秦业好像确实曾说过家中小妾有孕的消息。后来他也确实归家早了些,平常忙碌了些,没想到转眼间孩子都周岁了。
“老秦,你这就不厚道了,这种时候应该叫我们尝尝小嫂子的手艺啊,怎么能下馆子呢。”有个同僚喝着酒嘟囔着。他知道秦业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个老仆做杂务兼下厨。这次儿女周岁宴,秦业居然舍得从一等的酒楼订席面,确实是大出血。但也因此,大家对秦业并未露面的爱妾更感兴趣了。
聚集在秦业家的同僚朋友们互相通气,居然没几个人见过这位小嫂子,顿时起哄起来,叫秦业给他们看看。
寒门小户没有大规矩,何况秦业丧妻,那爱妾便是家中的女主人。她也不露怯,从安顿孩子们的内室走出,对众人一笑。
她看着比秦业小几岁,相貌只能算端正,气度却不差,举手投足内敛又大方。在场的男士们一时间都惊住了,实在没想到秦业竟有这福气,好一会才有人开口。
“嫂子真是……明艳动人。”
秦业笑了笑,这几个月,他就像活在梦里。
秦家是汉军旗籍。年前,秦业按照本旗参领的指示,纳了一名自称春华的美妾。
春华是宫中放出来的大宫女,据说近身伺候过贵人,门路极广,身家丰厚。即使她已经三十出头,还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女婴,也总有些囊中羞涩的落魄贵族子弟争着娶她。秦业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馅饼会砸到自己头上。
他早年丧妻,未有生育,早就打算抱个孩子继承家业。因此春华带着女儿,秦业也并不介意,甚至按照春华的意思又从养生堂抱了一个男婴,充作他和春华的一对儿女。
只是春华好像总有些秘密,她的嫁妆也太丰厚了些,还时常背着秦业对女儿嘀嘀咕咕。秦业想着参领语焉不详的命令,情不自禁猜测起了女儿的生父。他认为春华是与宫中的某个侍卫——真正的贵族子弟珠胎暗结,留下情债,才被打发出去,找到自己。
秦业倒对春华的过去没有偏见,他想出了这样一个故事之后,反而愈发同情被始乱终弃的春华,以及有家不能回的女儿。
不论如何,现在他都是有妻有子,儿女双全的人了,几月前哪想得到这种好事呢?
同僚问他:“孩子起名了吗?”
“既满周岁,就起了学名,姐姐叫兼美,弟弟叫兼爱,是我们昨晚才想好的。”兼美是春华起的,兼爱是秦业起的。
“真是可爱的名字啊!”朋友们感叹着,又对被抱出来的孩子们大为赞美,各种吉祥话一个劲地丢。
弟弟兼爱咯咯笑着,冲各位客人挥手。
姐姐兼美——可儿早就知道自己该叫这个名字了,只是敷衍地哼唧了几声。她实际上已经十四个月大了,能说些短句,但并没有心思在客人面前显摆。
前几日她又在玉佩空间里见到了癞头和尚,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输了。
癞头和尚问她:“小施主是怎么知道贫僧得把你抱走才能封印你的记忆?”
“我又不傻,我回玉佩空间看过,被我撞开的那扇门里面精光闪闪。你那佛珠见那门打开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掉头就跑,有那门在,你在空间里就奈何不得我。”
“且每次你去毓庆宫,不和我交流我,听阿玛说起我的时候却忍不住长吁短叹,显然你在宫里也动不了我。那你向皇帝说要带我去修行,还能是什么打算?怕是对外说一声我带法修行,转头就对我做法,丢进养生堂了。既然总是要被送出宫做秦业的女儿,不如让皇帝自己来操作,他送我出来,好歹知道以后要去哪里寻我,更对太子多一分愧疚。”
“贫僧明白了,只有一点,你这样的小娃娃,怎么做到叫二阿哥想到把你送走?”
“不是我叫他这样,是他本来就有此打算,找个借口把自己的棋子伸出毓庆宫,算是你帮了他的忙。”
“阿弥陀佛,小施主聪慧。贫僧许久不在朝堂,倒是把这些权力倾轧忘了。”
可儿摸摸鼻子:“我本来还想问你,你是不是我今生名义上的曾祖……既然你这样说,便不必问了。”
“凡尘往事不过一梦而已,唯有真我永恒。小施主也是累世之人,应该清楚才对。”
“那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本来就只是想要我出宫?其实我记不记得前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被丢在养生堂还是直接到秦业家,康熙知不知道我在这里,这些东西根本都无所谓对吧?”
癞头和尚笑一笑:“既然施主已经在此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贫僧的使命已尽,要去度化他人了。”
说完,他便消散在雾气中:“小施主,你不愿忘却这些,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或者不是,那区别可大了!这可关系到她在秦家过得怎样,之后又是否可能反抗剧情命运。可儿摇头晃脑地想。
现在,她不是从养生堂中被抱养的,而是跟着她的“母亲”春华嫁过来的。春华还带着十分可观的嫁妆,可儿估计那是康熙为自己准备的。
外人只当她和兼爱弟弟都是春华与秦业亲生。而秦业则知道兼爱只是个幌子,自己的养女才是大有来头,但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可儿的真实身份——康熙确实安排小郡主对外说是夭折了,但是既然安排太子妃的心腹侍女来给可儿当妈,就是默认了胤礽可以通过这件事将他的人手布置到宫外……
不知道这辈子胤礽的命运是否可以改变?他已经被复立,但可能长久地坐稳太子之位吗?还是像历史上那样的被二度废黜?
“丫头,跟你贾叔叔打个招呼。”
可儿回过神来,发现便宜老爹正把自己和弟弟抱在怀里,对着一位看起来很富贵的客人。
兼爱正笑着抓客人的胡子,而可儿已经愣住了,她刚刚好像听见的是,贾叔叔?
贾政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是公侯之家的次子,虽然不能承爵,皇帝也赐了他工部主事的官职,正与秦业同职,但两人实际的地位却老大不同。秦业是寒门,同进士出身,年纪大了,在主事位上已坐了多年,也不知还能否往上升一升。贾政却十分年轻,圣眷正浓,前途无量。
贾政平日不喜交际,只与府中清客闲谈,因为与秦业有点交情,又念着对方终于得子,这才来赴宴。他一进门,宾客们就隐约以他为首,秦业更是亲自上前接待。可贾政即使在家中,也没跟儿女这么亲近过,此时被小儿揪住胡子,完全是头一遭,十分不知所措。
可儿抓着弟弟的另一只手,无声叫着,松开,快松开!可不能跟这贾叔叔扯上什么关联!见到就该躲!
兼爱小弟弟露出傻笑,流淌口水。
口水要蹭到他衣服上了!天啊,这料子看起来好贵,不知道秦业赔不赔得起……可儿绝望地闭上眼睛。
关键时刻,春华神兵天降般出现,一边说抓周物件都备好了,一边自然而然地从秦业怀中接过兼爱。小弟弟看着妈妈来了,伸手去抓她的耳坠,松开了贾政的胡子。
可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敬佩的目光送给弟弟。她由衷希望这能给贾叔叔留下最坏的第一印象,最好十几年后都想起来不爽。
但贾政不愧是方正到迂腐的人,只板了一下脸,就又恢复了正常,硬邦邦地夸秦兄的孩子很有活力。
秦业担心他心中不快,又担心自己显得怠慢,转话头聊起了工部事务。同僚们纷纷接话,大厅里重新热闹起来。可儿趴在春华怀里,装不存在。她又想起癞头和尚,大师啊,命运这种东西,真的非常扫人兴致。
又过了好一会,姐弟俩才被放过去抓周。
因为是姐弟“双胞胎”一起抓周,桌上的东西也有男有女,十分周全。春华甚至还布置了几样满族特色的物件。注意到的同僚想起来秦业是汉军旗籍,并不觉得奇怪。秦业自己则在心中将春华与八旗贵公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又完善了几分。
兼爱小弟弟傻傻地坐在桌旁咿呀叫着,可儿跟五格格这样的真幼儿相处久了,也懂了一点幼儿语,判断他是在谦让。她又转头看了人群中的贾政一眼,觉得不值得为他而改变自己的抓周策略,贾政有圣眷又怎样,她也有啊!
于是将烦人的命运抛在脑后,一马当先向前爬去,一会儿就注意到角落的一本佛经。
客人见她伸手去够佛经,连说“与佛有缘”“菩萨慈悲”。
现在我变成了秦可卿,我就是俗气,就是凡心重,可儿想着,就把那本佛经推下了桌子。
“呃,”一个朋友反应极快,“小兼美力气真大啊!”
秦老爹乐呵呵地应着,女儿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结果经过他和春华的照顾,两三个月便长大了一圈。不要说周岁,就是说十四五个月的孩子都能比一比。
可儿回过头,看兼爱小弟弟还是十分谦让,干脆不客气了。她右手往旁边一抓,算盘和钱币。
红楼写秦业家里穷,差点供不起儿子秦钟读书。虽然这次有春华,不一定穷了,她还是努力学学理财,钱永远不嫌多。还有她这辈子的生母唐氏,嬷嬷陈氏,家里也不比秦业富贵多少,以后说不定她还能救济一二呢。
转头又看见胭脂,好看的东西谁都喜欢,贾宝玉抓周也是抓的胭脂。古代的很多化妆品都有毒,她可不想以后把铅粉朱砂抹脸上,应该改进,也是一门生意。抓了。
左手边的一对金耳环首饰,小巧精致。她记得这是唐氏戴过的,不知为何会在这里,是春华带出来的吗?先抓了再说。
为什么还有弓箭?大概是秦业对她生父的什么美丽的误会吧,抓了。大观园的姑娘们大多体弱多病,秦可卿也病了很久,得从小锻炼身体,运动才能健康。
四书五经……可儿不想变成酸儒,她又不考科举。回头看兼爱小弟弟眼巴巴地看着她,把书推给弟弟。
毛笔还是要抓的,印章、尺子、剪子、钱币,居然还有花、一小块包肉、一捧泥巴之类的。兼爱小弟弟抱着书十分满足,剩下的全归了可儿。
客人们看得稀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见过许多次抓周,没见过秦家小女儿这样……博爱的?
这么一大堆,抓是抓不完了,可儿只把唐氏的金耳环攥在手里,其他东西拢成一堆。她也有些累了,趴在战利品上,回头,叫了一声“爹”,倒是把秦业叫得嘴角上扬。于是客人们都用力夸奖小兼美可爱灵动,是秦业教得好,是小嫂子生得好,是兼美这个名字起得好。
一片热闹中,可儿自己也没有发现,她俯下身时,随身的玉正落在战利品上,金光一闪而过。
秦家的这份热闹在不久之后就记在了康熙的案头。太子复立,康熙事务繁多,不过扫了一眼,说了句“倒是贪心胆大,随她玩吧”,便放到一边。
金枝玉叶的小郡主已经逝去。一个普通民女的小小贪心,至多不过平安顺遂,婚姻美满,小富即安,他还是给得起的。
过了几日,可儿在春华妈妈拿来逗弄自己和兼爱的玩具中,找到了一对她在宫中时就非常喜欢的小金铃铛。
她快活地跟着春华学舌:厘当,厘当,林当……
春华与宫里还有联系,而那些大人物,对她还有一点善心。
有这,她还怕贾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