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最被人羡慕的小娘子 ...
-
小娘子端坐在长桌的一侧，神情宁静，翠衣素裙，带着溪山郡特有的婉约与清贵。
这还是去岁秋日蟹宴后，留侯府的周氏会宁头一回出现在京中人的视线中。
过去一年中，有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萱堂先生去世了，留侯被圣人训斥，大将军袁文韶成为了朝中新贵。再有，便是圣人的两位皇子渐渐长大，各有建树，而皇子们的舅家——泶阳文氏和异姓王房氏也跟着水涨船高……
留侯府的周二娘似乎已经不是京城中最让人羡慕的那位小娘子。
起码泶阳文氏的小娘子文琰与文珏都不这么认为。
她们饮了一口新送上来的酪浆，神色不明地看向了仍正襟危坐的周会宁。
换作是从前，即便有人听到了一些袁僳相关的传闻，又有谁敢这样直接地当着周会宁的面说出来，试探她的反应呢？
北风又轻轻地吹了起来，冬日的阳光照在愉园里，也照在这群年纪还很小，想法就已经很复杂的小娘子们身上。
周会宁看向了自己的两位妹妹，开口说道，“阳侯府与沂国公府是立朝以来便有的交情，因而寿礼不重惊奇巧贵，只在合乎寓意……”
她刚将阳侯府与沂国公府的旧事说完，便听唱礼人的声音又高高响起。
“淮扬方氏方左司丞府，小叶紫檀龟虽寿屏风一对。”
“淮扬方氏的祖地盛产木料，因而……”说起上一世的夫家，周会宁略略一停，又继续说了下去。
未婚夫的桃色传闻能够给这位天佑城风头最劲的小娘子带来什么呢？是无措还是愤怒？
都不是。周小娘子以一贯的高傲与从容将方才的杂言当成了散去的烟云，正在认真地为妹妹们讲述今日与宴的人家之间的渊源和趣事。
她自幼博闻强记，又多了一世记忆，说起这些很是得心应手。
在座的小娘子本想着看她笑话，却都被她不紧不慢的说话声吸引住了。她们不少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家中也要学习通晓人情和名门家谱，可似乎她们的母亲知道的都不如周会宁多，说得也不如她这样好。
这让有些人禁不住想起了去年。
留侯府的女眷深居简出，偶尔京里人能见到留侯府的周三娘与周五娘，但眼前这位周二娘却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不少人都因此怀疑她是不是容貌不堪又或是有什么不足之处。
直至去岁秋日蟹宴，周二娘虽未作诗，却在评诗时开了口，寥寥几句话论尽全场诗篇，被人奉为圭臬，从此扬名京城。
她们的目光落在周会宁白皙的面庞上。
学识与气度是周二娘最亮眼的妆饰，不论世事如何变迁，留侯府是起是落，她似乎都像去岁金秋时分那般夺目而从容。
周会宁察觉到众人不再紧盯着自己不放，正想饮一口桌上的酪浆，却见主位上的小娘子江清允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是怎么了？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得罪过沂国公府的这位小娘子，甚至于在她前世出嫁时，还收到了这位江小娘子送来的礼物。
那么，方才在愉园门口江小娘子又是为什么要做出那些奇怪的举动，如今又用这种奇怪的神情看着她呢？
她干脆向江清允看了过去，又冲其微微颔首。
江清允接触到她的目光，脸色瞬间胀红，小嘴一抿，撇过了头。
……
“阿僳，这边这边！”
袁僳“嗯”了一声，便在好友身边坐了下来。
“你不是说袁将军一走便要去太原练枪吗？怎么会来这里？”对方问道。
“他们让我来。”袁僳饮了一口酪浆说道。
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已经开始循着家中的安排步入朝堂，自然也要学着开始一些人情交际。
“哦。”对方沉默了一会，鬼头鬼脑地向四周看了看，小声问道，“阿僳，我问你个事，你可别生气啊……”
……
“可见阿宁从前确是在萱堂书院长大的，如今在愉园也不忘了教导姐妹。”眼看寿礼唱过了半数，文琰忽然笑着说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方才和谐的氛围。小娘子们一愣，这是在嘲笑周会宁好为人师呢。
这时，唱礼声再次响起，“……泶阳文氏——陈朝张挺冬日遇鹿帛画一幅！”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张挺是陈朝名臣，极善书画，却因触怒当时的皇族商氏被施以劓刑，其画作也十不存一。
张挺的画本来难寻，冬日遇鹿又是大吉之兆，能拿出这样罕见又吉利的画作为沂国公夫人献寿，泶阳文氏不愧百年大族之名。
“这画不知阿琰从何处得来？文相府上可有张挺的其他画作？”
“沂国公夫人要晒寿礼的，我们一会去寻她讨来瞧瞧。”
“……”
在座的是有些身份的小娘子，喜好书画的不在少数，都有些见猎心喜。
文琰矜持地笑了笑。
从前周会宁有林氏这个外祖家，无论走到哪，都压着她一头。
如今萱堂先生已经去世，而她的祖父文无垢在朝中为相，姑妈膝下有皇子，是圣人的文妃。泶阳文氏如日中天。
京中最被人羡慕的小娘子，从此应是她文琰。
文琰抬头看了看首座。只见江清允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周会宁，仿佛与周会宁有什么仇怨。
这让她想起了愉园门前的那一幕。
她是客人，本不好在沂国公府的寿宴上挑事，但既然沂国公府的小娘子也不喜欢周会宁……
她便又开口说道，“今日见阿宁教导姐妹有方，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阿宁可愿教我？”
不待周会宁回答，文琰便用极天真的神情问道，“我听闻萱堂先生去世后，圣人曾开口说，既无林萱堂，则世人鄙吝之心已复生矣。我思索了数日，不太明白圣人的用意，阿宁可愿为我解惑？”
周会宜和周会容脸色骤变。
这是圣人当面呵斥周茂松时所说的话，意思是萱堂先生去世后，世人的德行又开始败坏了。骂的是留侯府一脉受溪山林氏恩泽已久，乍闻噩耗竟未及时赴往溪山为萱堂先生治丧，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当面提起自家父亲被圣人呵斥的事情，文琰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了。
周围的小娘子也有些毛骨悚然。
泶阳文氏和溪山林氏在陈朝时便结怨已深，两族互相攻讦之事屡见不鲜。
因此文琰即便把话说得这样刻薄，也没有人能说她不是。
周会宜和周会容青白的脸色不足以让文琰得意，她姿态优雅地坐好，带着笑意看向周会宁。
属于周会宁的时代已经过去，几句巧言改变不了这一切。
她希望在场的人都能明白这一点。
“圣人说这话的意思，是说外曾祖父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如今外曾祖父去世了，世人少了可以效学的典范，德行便开始败坏了。”周会宁答道。
“原是如此。”文琰接着问道，“听说信奉儒学的人要为亲长守孝二十七个月。萱堂先生去世不到半年，阿宁怎么就出来饮宴了？”说着她的柳叶眉轻轻挑起，“圣人担忧世人德行败坏，这是不是就是其中一种？”
周会宁今日来这寿宴，求的便是安安静静地混入人群中，再寻个机会悄悄离去。如今被文琰这样缠上，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向愉园外望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时，开口说道。“今年秋日万邦来朝，皆慕我大齐风貌，可见外曾祖父虽去，却有圣人仁慈待下，又有文相、袁将军等忠臣良将为世人典范。所谓‘鄙吝之心已复生矣’，是圣人痛心外曾祖父逝世之言，却并非我大齐从此无人。”说着她微微一笑，看向文琰，“如今百官以文相为首，难道阿琰觉得，文相当朝，也不能阻止世人德行败坏，鄙吝之心复生吗？”
文琰哑口。她总不能说自己祖父成为了百官之首，世人反而开始德行败坏。
周会宁又解释起了守孝的事情。
当年周文鼎常说萱堂先生对其有再造之恩，愿以父事之。萱堂先生的父亲去世后，周文鼎欲以孙事祖父礼服丧，萱堂先生却说自己并非周文鼎生身父母，不敢居功，让周文鼎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便是了。
“如今外曾祖父去世，留侯府上下也是以日代月，已守满二十七日，自然是可以出门的。”
周会宁温柔地说道，“听说泶阳文氏家学严谨，阿琰竟有这样多不知道的事情，想来是幼时不学，有些缺憾。我近来在整理外曾祖父的文集，如今你一心向学，我会多抄一本，送到文相府上。”
在座的小娘子们都忍不住有些想笑。
文琰以“不解”向周会宁求教，周会宁便真把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学生教导，还要给她送书。
“阿琰要学的，我也想学，二娘、二娘……也给我一本。”半天都没有开过口的江清允忽然说道。
这话一出，便像是江清允和文琰都像是在向周会宁求学来的了。
文琰不意心目中的战友江清允忽然倒戈相向，给了自己一记重击，瞬间呆愣当场。
小娘子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捂着嘴笑了起来。
便在这时，唱名声再次响起。
“……沂国公府江氏姐妹——愉园赏乐，请老夫人移步。”
来了。
周会宁松了一口气。
她会选择来沂国公夫人的寿宴，便是知道江清允姐妹为了这场寿宴将愉园重新装点了一番，沂国公夫人大悦之下让来宾在愉园中尽情游玩至天有暮色。
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会太引人注目。
马上便是脱身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最被人羡慕的小娘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