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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一个人来(修) ...

  •   “一个人来的?”
      “是,只带了个婢女。”
      “孤身一人上我阳侯府寻衅,周氏二娘倒与京里的女郎不同,有几分荒野乡间的豪侠天真气。”

      大齐女子不乏凶悍之人,然而这些年,天佑城的闺阁里,“翼翼矜矜,恭敬自思”之风渐生,女子宜端庄恭顺,有礼有仪有德。
      因而,说一个小娘子有荒野间的豪侠气,是在说她没有规矩,粗鄙不堪。
      笑话不高明,胜在刁钻,女人们发出愉快的笑声,打破了室内凝滞的氛围。
      *
      阳侯府的偏厅挂着厚厚的毡毯,冬日的寒风寻不到侵入的间隙,反复地将庭院里的枯枝吹得“啪啪”作响。厅内错落着几个小小的火炉,火苗随着空气的流动变换着模样,将屋内烘得温暖如春。
      小娘子周会宁生得一张白净的小脸,腰杆笔直,头颅高扬。她端坐在榻上,喝着兽眼青瓷茶碗里的茶汤,听着窗外枯枝落入雪里的细小声音。
      进入阳侯府后,除了跟侍候客人的张婆说过几句话,再没有人搭理她们。
      周会宁自幼独处,倒在冷落中独有一份舒适自在。

      “女郎,昭阳公主的赏梅雅集那天,袁大郎果真给吕五娘送了花?”
      “是的。”
      “那,吕氏夫人昨日在寿辰上说要将吕五娘留在府里做妾的话,也是真的吗?”
      “不是的。她说的是‘吾观五娘可怜,愿留之府内’,并没有说是做妾。”

      留在府内,不是做妾,还能做妻吗?女郎还未与袁大郎成亲呢!
      婢女饮花握紧拳头,“这也太过分了。”
      “我来找他们谈谈。”
      “没错,得给女郎一个说法。”

      饮花神情愤愤,周会宁想说她不觉得委屈,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摸过桌上精巧的竹笼,拉来饮花胖胖的拳头,将几颗金黄的玲珑脆香果放了进去。
      “咔擦咔擦”。
      饮花吃得气势汹汹,周会宁猜她大概是觉得自己一会儿要跟吕夫人吵架,要多吃点东西,才有足够的力气助阵。

      但周会宁不是来吵架的。
      她很希望能和和气气地处理好这桩婚事。

      三刻过去,厅中依然无人。
      她开口问,“夫人还在议事吗?”
      “是,劳您稍待。”张婆讪笑,“您若有旁的事儿……”
      也可先回去。

      周会宁目光未动。
      那是一双很明亮的眼眸,似乎旁人隐藏的心思,都在那剔透的琥珀色里一览无余。

      张婆缩脖子,“我再给您添些茶水来?”
      周会宁点头,“一笼玲珑脆香果,并一壶新茶。阳侯府的高山白茶难得,用白泉水相配很相宜。方才你换了井水煮,却是糟践它了。”

      张婆额角渗出了冷汗,阳侯袁氏多年未与留侯周氏来往,让她忘了眼前人的身份。以周小娘子的矜贵,什么煮茶的水她尝不出来呢?
      也不知夫人为何如此冷落她。
      *
      “夫人,那周小娘子已等了一个时辰,还叫她等下去吗?”
      吕氏有些恼了。
      “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凭几句闲言便孤身闹到侯府来,我不见她是应有之义。一个时辰了,她未省身思过,还这样不依不饶,留侯府如今落败了吗?怎会养出这样的女郎!”
      她看向一旁柔婉垂首的女孩子。
      “五娘,她若如你这般,我从此便放心了。”

      想起那日竹筐里新鲜带露的梅花,和皑皑白雪中格外英武俊俏的袁小郎君,吕五娘脸微微红了起来。
      她抬起头。
      “姑妈,周小娘子与大郎君自幼便有婚约,难免一时情急,您别同她计较。”
      “替他们定下婚约的徐氏已死。”吕氏冷冷地说,“如今你姑父正得圣宠,大郎也是京中翘楚,这桩婚事再难寻得更好的了。若能为妾,一切有我,你只需与大郎好好相处便是。”

      若能为妾。
      吕五娘眼眶微酸,果然,姑妈一个续弦,敢往原配定下的婚事里掺沙子,却不敢真的下手退婚。一个妾的名分,都未能定下来。
      她柔声道,“那姑妈要见一见周小娘子吗?留侯夫人那样护短的人,若知道周小娘子独自久候,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吕氏眼睛亮了起来。
      周会宁上门寻衅可以算是小孩子脾气,可若来的是留侯夫人呢?

      天上渐渐显出了冬日将落的景象,薄薄的暖红暮色里,吕氏捧着盖碗,有些畅意。
      这桩原配留下的婚事碍在她眼前多年,第一次露出了可以被撬动的缝隙。
      自己寿宴上说的不过是几句醉话。
      而堂堂溪山林氏之女,太常寺少卿留侯之妻,为这几句醉话大张旗鼓上阳侯府闹事,这就不是小孩子闹脾气,而是空口污吕五娘清白了,污人清白是要给补偿的。

      作为母亲,吕氏很清楚,留侯夫人会主动踩入这个陷阱。
      因为,没有哪个母亲能忍受自己养的小娘子受委屈,也没有哪个小娘子在受了委屈后,不会回家跟阿娘告状。
      除非这个小娘子还不够委屈。

      所以——
      “让她等。”吕氏交代传话的人要多给周会宁一些希望,最好能哄她等到天黑,再冷酷地把她赶出去,随即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阿溯困不困,阿娘陪你去睡一会儿?”
      小女孩睁着天真的眼睛,“我要五娘一起。”
      不等吕氏发话,吕五娘主动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女孩脚蹬在吕五娘腰上,看着吕五娘吃痛的神情咯咯直笑。
      吕氏吩咐婢女拉帐子,转头看到这和乐的一幕,心中柔软。
      她养的小娘子不会受委屈,委屈都是旁人家的小娘子才需要忍受的。
      比如周会宁。

      一觉醒来天已黑了,吕氏揉揉眼,“周二娘呢?”
      “走了。”仆妇答。
      没哄住?吕氏有些失望,“何时走的?”
      “您睡下不久便走了。”
      “没哭着走?”
      “没有……”仆妇说完犹豫了一会,“张婆说,临走的时候,她再次说她想和您好好谈谈,除此之外,还说什么……吃饱了。”
      谈谈,她跟小娘子哪有什么好谈。
      而吃饱了……吕氏倒有些愣,什么意思?

      话语间,周会宁的马车已在天佑城里拐过几个弯,留侯府所在的乐章坊已然遥遥在望。
      三笼玲珑脆香果下肚,饮花动作有些沉。想起周会宁白等一下午,自己却饱餐一顿,她有些羞愧,“女郎,您不生气吗?”
      周会宁摇摇头,“只是有些遗憾。”
      她没细说遗憾是什么,人却将饮花贴得很紧。
      饮花体量不小,挡住了马车外吹来的风,这让周会宁觉得很暖和,“你可尝出来玲珑脆香果里都放了什么?”

      “糖桂花、冬瓜、面粉、鸡蛋……”饮花认真回忆着,随即有些失落,“旁的奴却不知。”
      玲珑脆香果是阳侯府一绝,饮花自不能一个下午便尝出来配方。
      马车外传来嘈杂的人声,透过门帘,周会宁看到道路两旁有几个粗衣仆役在撤路祭用的供桌,干燥的黄土上散落着白色的残纸碎布。
      她依稀想起来,数日前太常寺卿李玉落马暴卒,她为此备了一份白礼。
      原来是这时候……
      周会宁将帘子拉好,轻声对饮花说,“那你明日再吃一点。”
      *
      阳侯府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起了个大早的吕氏身上。婢女们端着水盆衣物有序入室,吕氏支起身,心情愉悦。
      今日将有一场妇人间激烈的博弈。
      吕五娘被污为袁大郎的妾,从此在婚事上有碍,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周氏后退一步,让袁大郎真纳了吕五娘。

      婢女拿来新制的外衣。鲜亮的绿色映衬将吕氏保养得当的面庞映衬得格外白皙,她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信心十足地想去见她今日的对手。然而,在传话的仆妇入门后,吕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来的不是留侯夫人林氏?”
      “是,还是周小娘子。”
      “怎么又是她?”
      茶碗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吕氏美丽的脸气得通红,周二娘空等一日,留侯夫人竟不生气吗?她林氏女郎的猖狂哪去了。

      吕五娘眼眸微动,“姑妈,您的那些话不能说给周二娘听吗?”
      吕氏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若留侯夫人林氏亲临,她自有话说。
      偏偏续弦和原配定下的未来新妇,最容易落人口实。
      小孩子讨厌,有身份的小孩子更讨厌。她若与之较真,旁人便会觉得她欺凌幼小。
      吕五娘却笑起来。
      “姑妈,姑父刚在北境立了大功,为您封了夫人,而定下婚事的徐夫人已逝,连那一位——萱堂先生也不在人世了。曾经桎梏您的人和事,都不复存在了。您何须顾忌她的出身呢?”

      偏厅里架着绣了梅花的蝉衣屏风,透过屏风看去,影影绰绰能瞧见檀木小几上摆着烧出了上好青釉的茶盏,茶盏余有的热气冒出来,遇冷氤氲成了淡淡的白雾,编出竹叶纹样的竹笼里还有小半笼精致的小点,正是阳侯府方有的名门糕点——玲珑脆香果。
      周会宁仍将一把玲珑脆香果放在饮花的手心里。
      随即门被推开。

      小娘子抬起明亮的眼眸,张婆带着一张充满讨好的脸入内,惊愕,不耐。此刻,那些仆役不应有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夫人正在更衣,即刻便到,请您再稍待一会儿。”
      很显然,再度在阳侯府枯坐了半个时辰后,事情有了变化。

      张婆遂殷勤地重新换了茶盏,提了新的泉水来。
      周会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当茶香重新飘起时,周会宁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径直起身,长长的裙摆随之晃动,掩住了她精致的鹿皮靴。
      夫人还未到,她便要在门口相迎吗?张婆一愣,也是,等了两日,终于能见夫人了,周小娘子自然是很激动的。

      周会宁果然走到门口,她四处看了看,颇为认真地辨认着府里的陈设,又看了看墙外漏进来的日光,最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饮花,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出去吗?”
      来了两次,她还是不认识路。
      “周小娘子,夫人马上来了……”张婆意识到不好。
      “是的,我打算回去了。”周会宁含笑道。

      张婆等人极力劝阻,吕夫人的脚步也逐渐清晰地在远处响起,很显然,周会宁留下才符合大多数人的期待。
      但这里是留侯府,不是拘了人不能走的匪窝,是故饮花轻轻一声哨,留侯周氏的马车便自一旁踏地而来,激起淡淡的烟尘。
      周会宁跨过门槛,昂首而立,宽大的衣袖上下翻飞。
      随即,她在风里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不论吕夫人如何冷落,阳侯府的仆役如何打量和议论,女郎都未曾流露出半分的委屈。然而,这却是女郎第二次叹气了。饮花心想。
      昨日吕夫人不见她们,女郎叹过一次气。
      今日仆妇说吕夫人即刻便来,女郎又叹了一次气。
      吕夫人见不见她,她似乎都不高兴。
      为什么呢?

      上车后,周会宁贴住饮花柔软温暖的身子,闭上了眼睛。
      叹气是表达惋惜,惋惜世上许多事有很好很好的开始,却难以迎来同样很好很好的结局。
      方才,阳侯府的女主人即将到来,偏厅里却仅有张婆领着一群小婢用白泉水煮茶。
      白泉水是好水,但吕夫人只喝城郊紫阳观后汲上来的寒井水。
      这意味着,吕夫人不愿在偏厅喝茶。
      昨日吕夫人不见周会宁,是不屑。今日吕夫人愿见周会宁,也并不存好意。尽管没有机会说一些盛气凌人的话,但吕夫人轻蔑、未将她视为客人的态度,都准确地传达给了周会宁。
      周会宁知道,外曾祖父逝世不过数月,就有人要欺负她了。
      从这桩自幼定下的婚事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她一个人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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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大修中,标有“新”的章节是已修好的新文,可以放心阅读。 未标注“新”的是旧稿,建议大家先不要看。 修文的难度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所以本文暂时改为一周替换一章旧文。 等写顺了,会慢慢增加更新频率。 目前修文进度:1-4章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