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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人不似昨 第五
      沈冲天一腔悲怀未及消散,紧接着被带去刑房。

      临进门时,冷月影止住脚步,略显局促不安道:“三十六道天罡刑,道道皆能要你的命。”
      沈冲天不以为然:“我说过,有丹药护体,我死不了,纵死也能活过来。”
      冷月影更加紧张,却不敢过分声张,不住催促道:“你身上还有什么能交换的,趁陛下难得开恩,再赶紧去求,若进去难出来了。”
      沈冲天心中怨恨仍在,反讥道:“你觉得我长得像如意鼎,还是百宝箱,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托你冷氏的福,钻了我那外公做事粗糙的空子,才得保下这么个东西,岂能回回有好处的。”

      刑房一重大门隔绝两重天地,外面如天宫其他地方一样,和煦似春,繁茂似夏,清澈爽快似秋,静谧似冬,里面却于伏夏般湿热憋闷中渗出阵阵凛冬寒冷,侵肌刺骨。沈冲天终被解下金蟒索,此处仙吏将他上衣一并剥除,至此,他终于胆怯。
      天帝统领下的三界其实并非浑然成一体,凡间有凡间朝廷、凡间律法,地府自有其法度规矩,仙界亦是如此。天庭律法分刑罚一百零八道,其中天罡刑三十六道,地煞刑七十二道。天罡刑听起来数目少,其实最重,莫说沈冲天,凡神鬼闻之无不只剩色变哀嚎。地煞刑略轻些,依着神仙修为,尚能保得一命。一百零八道刑,每一道皆有固定章法路数,不可更改,每一道所用刑具俱是从小至大,从轻至重,从浅至深,成排罗列,因此将一道刑完完整整滚下来也需半日方可,莫说三十六道。
      三绝丹着实助了沈冲天,却也着实害惨他,令他始终清醒,倾听各色刑具加身,骨折皮绽,仙吏唱计数目,细数浑身周遭撕心裂骨的疼痛,倒不如一下死过去,混事不知的痛快。一旁监刑的冷月影,眼看着方才完好的一个人,浑身只做血棍一般,辨不出头脚,看不出肌肤模样,只剩黑红缕缕挂在惨白上,惨白上又露出鲜红。莫说冷月影,便是行刑的仙吏也几认不出受刑者的头脚,因此一道刑毕,便是一桶水泼上去,却似泼到冷月影心底,激他不住冷战。
      待三十六道刑结束,冷月影急忙上前,查看沈冲天脏腑虽烂仍在,气息虽微犹存,这才暂松一口气,手捧圣谕,急语几句:“依圣谕,嫌犯气息尚存,性命仍在,惩罚已施,今后不再追究。”说完,抄起沈冲天的上衣,替他裹住稀烂身躯,脏血鲜血一时掺杂,立时浸透衣衫,染了冷月影一手。冷月影趁势做嫌弃状,吩咐此地仙吏:“是我抓他上来,他独身一个,没有个仙界的亲人好友,还要我再送他下去。你们先收拾残局,撰好文书等我回来,好去御前复命。”叮嘱完,头也不回,焦急地转身离开。

      冷月影紧迈大步离开天门,驾云至半天无人处,赶紧脱下自己的袍子,替换沈冲天的衣服。北海银蚕寒丝织就的天衣绵轻软柔、无缝、不沾身、若无物,不会沾惹伤口,伤到沈冲天。冷月影平放沈冲天于流云上,单膝跪下,两手轻抄起沈冲天的肩膀和膝窝两处,连人带衣服一把托抱在怀里,抓紧时间赶路。
      他将沈冲天径直送回数日前两人重逢的沈冲天卧房。依着沈冲天叮嘱,这里没有第三人,所有仆从都在别处焦急等待,却遵命无一个敢上前探听。冷月影庆幸无凡人见到自己,他先把沈冲天轻放在床上,猛然推开门,朝外面扯住嗓子,拼尽平生气力,喊出洪钟之声:“人来!”

      自沈冲天吩咐下,已过去十数日,绛纹带领着沈冲天这边一群大小仆从正坐立不安中,百般不得主意。既怕违背家主命令遭斥责,又怕家主一个出事,外面惜墨、惜宝姐弟岂是良善之辈。忽然耳边敲钟似的一声高唤,吓得众人一个激灵起身,待心中惊悸数十下,才反应过来,一拥而出,飞奔着全朝沈冲天卧房去了。
      大家进屋一眼看见奄奄一息,面庞身形依稀可辨的沈冲天,不啻于一道霹雳砸在脑袋上,登时全慌了神。绛纹毕竟跟随沈冲天多年,进出往来比别人略多些见识勇气,赶紧指挥着大家胡乱着褪去血衣、擦洗伤口,上药,喂水。一时端水的、拿帕子的、取药的、倒脏水的,进进出出,壅积作一团。等终于消停下来,绛纹也才想起来,似家主这般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怎能开口,刚才那个大力气喊话的人到底是谁,又去了哪里?

      几天来,沈冲天一直昏迷不醒,身上处处碎骨,一摊烂肉,不见一丝好转迹象。凝香痴痴傻傻不起作用,单剩绛纹一个独自愁苦,只能违背沈冲天的命令,唤来惜墨惜宝姐弟到沈冲天卧房中。她指着沈冲天模样,将前后事情因果告知,末了悲戚道:“王爷这个样子,只怕是此关难过,若真有好歹,万事还要早做准备。”
      小姐弟两个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父亲身边多年服侍、照拂自己长大的,最是忠诚不过的姑姑言之凿凿,指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公子,硬说是自己年近花甲的父亲。这还不算骇人,更加惊悚的是,这个所谓的“父亲”满身是伤,全身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就算他真是父亲,那他口中所谓的“故人”是谁,又因何受的伤,为何所有的药对这些伤几乎没有效用。再者,父亲身边喊了一声的人从哪里冒出来,又从哪里消失无踪,满房子十数下人居然无一见到。这一连串离奇诡异事情来得猝不及防,两人只剩目瞪口呆。
      正在这个方寸时间,门房上来报,说来了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自称有办法治愈家主的伤。小姐弟你看我,我看你,心中笃定此时登门之人,要么跟这桩怪事有些因缘,要么跟沈冲天有些因缘。惜墨和惜宝决定会一会此人。

      姐弟俩赶了过去,见一中年男子腿脚倒快,已在前厅等候。此人发髻松松绾着,一件花青粗布长衫裹住魁梧高大的身材,衣衫缀满补丁,却从上至下干净非常,不沾一丝污垢,下摆处露出一双蒲鞋,斜跨一只鼓鼓的老灰色布囊,浑身打扮非古非今,不南不北,不仙不俗。即使这样,仍难遮掩英俊模样和浑身气度,凌然于上,超脱俗世。
      三人见礼,惜宝试探着问道:“请教贵客如何称呼?”
      客人回答:“我姓沈,单名一个‘辉’字。”
      姐弟俩对视一眼。
      惜墨接话:“贵客与我家同姓,果真有缘,想是同宗?”
      客人闻言,打量着姐弟俩,会意笑道:“你家?傻孩子,岂止有缘,不单同宗。我是众人口中那个沈冲天的父亲,你们两个怕是该唤我一声‘祖父’,而非贵客!我得知我的孩儿有难,特地赶来全他的性命。”
      这句话带给姐弟俩的震惊不啻于刚刚看到父亲的模样。惜宝不知所措,扭头看着惜墨:“姐姐?”
      惜墨直摇头,低声向惜宝道:“从未听说过,此事只怕要问绛纹姑姑,她跟着爹爹时间久,知晓的事情多。”她接着对沈辉严肃言道,“贵客也先别着急占我等小辈的便宜,这件事还要向家中长辈求证。贵客此番既是善举,不妨暂且忍耐一时,待我等去后面讨个说法。”
      说完,惜宝留下陪客,惜墨到里面说明情况,一时转回来,对沈辉恭敬道:“贵客里面请。”
      沈辉跟着惜宝和惜墨向里走,边走边左右打量院子:“改换不大,还是老样子。这里方是原先正房所在,看来我的孩儿做家主了,小小年纪,竟喜恋旧。”说罢,走到原先夏卿住的房间前面,沈辉停下脚步,凝视大门上斑驳残缺的封条和锈迹斑斑的链锁,疑惑道:“这里难道不是南经略神住处,为何单封起来?”
      惜墨惜宝姐弟面面相觑,据实回答:“听闻此间曾有一位长辈骤然故去,家人不忍再踏入,故而上锁。”
      沈辉叹息道:“卜言到底成真。”

      终于见到沈冲天,沈辉坐在床沿,细细端详很久,方才轻轻说道:“竟是谁的引导,害你进入此间境地。”他掀开被子,大惑不解,急忙问道,“这又是什么偏颇的功法亦或丹药,为何我的孩子对任何药都抗拒如此?”
      绛纹代为回答:“是三绝丹。”说着命人取出药柜上的红漆扁匣,交给沈辉。
      沈辉轻轻念着纸上的字,看完抛至一边,直摇头叹息:“从未听过。这孩子也真是,既进来为何不寻正道,琢磨这些乱七八糟东西。”他从上至下仔细检查沈冲天身上的伤势,刚看到心口,忽然惊道,“离魂指!好个缈云道人,凭你也敢伤我的孩儿。”
      旁边的四人面面相觑:“您说什么?”
      沈辉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事。”他接着检查,看到左手,一翻掌心,更加惊诧:“这倒不是南海的手段,又是哪里来的?”
      绛纹回答:“胎记。”
      沈辉随口道:“胡说!我的儿子,哪里有颗痣,我会不知。他的身上确实有块朱砂痣,比这大得多,在大腿根部隐晦之处,不是这里。”
      沈辉犹自边嘟囔边琢磨。绛纹身为多年贴身服侍的人,听到这话却放下心来,若非自幼的亲人,焉能知晓如此隐晦事。
      沈辉还在使劲搜寻所有记忆,却始终摇头,末了当机立断道:“管他是什么,豆粒大的东西,尚未成气候,看来你母亲或是其他那些个引诱你的,还未有一个真正教授给你修行之法。好,好,离得越远越好。”他一手握住儿子左掌心,头也不回道,“给我一把匕首、剪刀,不拘什么,越锋利越好。”
      绛纹就站在沈冲天头侧,闻言赶忙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小匕首:“这是王爷不离身的,可还能用?”
      沈辉接过来,叹息道:“又是何处得来乱七八糟的虚名。”说着边用匕首尖在沈冲天左掌心轻轻一划,掌心皮肉裂开。奇怪的是,沈冲天浑身无一不渗血,独独此处干干净净,似小嘴一张。
      其他人只看着沈辉口中念念有词,手下动作怪异,不见气机流转,阴阳交合,满眼新奇,只觉好笑。不多时,自沈冲天掌心长出一条细细金线,众人再不敢笑,纷纷诧异瞧着金线顺手臂绵延向上,直达肩膀,绕肩下行,又到心口,在心口处聚成一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色牡丹花,忽而绽开,化作百道金线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去,有上头脑的,有达四肢的,有入脏腑的,在身体兜转一圈,最后重又聚集下腹,凝聚成一个金卵,渐渐入里消失不见。再看他的左掌心,伤口自行愈合,不着痕迹,红色印记也霎时长大一圈。
      沈辉仍旧盯着沈冲天掌心,缓慢嘀咕道:“原指望能藏下,留住他,如今看愈发艰难。照他情形,绝不会死,伤口自会愈合,只须静待便罢,那些七七八八的药再不要用了。原先东南角上那个三间的独户小院子应当还在,我今后就住在里面。若是我的孩儿好了,愿意找我,自去吧,其他的不必见。”说完,起身拔脚就向外走,忽然眼睛余光瞟到一旁低头不语,怯怯懦懦的凝香,眉头一蹙,大踏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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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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