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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睥睨天下 第六
      寿少枢本来一腔欣喜,如今全被搅,不免脾气上来,一拍桌案:“大胆!公然在大内打架斗殴,是当朕死了吗。”
      酒宴之上忽起这样一声怒喝,立时镇住所有人,乐舞一时息哑,大家当即闭嘴,转身望向国主,一时惊惶,不知出了何事。
      寿少枢满面怒容:“那两个小混蛋在哪里,打死没有。”
      内监战战兢兢回答:“两人躲开侍卫和内监,在殿后巷子里掐灭灯火,摸黑争执厮打。里面漆黑不见人影,还是巡防灯烛的内侍以为灯坏了,赶过去才知晓,也才把两人拉开,像是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但眼下都没大事。”
      寿少枢怒气一丝未减:“没打死,全捆进来。”

      很快,众人看到侍卫扭着文惜宝和契氏小世子两个少年进入大殿,直走到阶下,两人齐刷刷跪地。再细看,两个人浑身是土,冠歪髻松,脸上均带着左一块右一条的青紫伤,朝服已经扯破,一丝一道地露出里面中衣,还在气鼓鼓地喘着粗气。两个人只剩下两只眼,仍旧不服气地相互瞪着,其中契氏小世子的右眼已被打得肿胀如核桃,文惜宝颜面正中被抓下一大道皮肉,鲜血顺着鼻颊搀进左眼,均是难睁。
      寿少枢看到他俩的样子,更加来气,呵斥道:“才吃几天安逸饱饭,就把你们撑得有力气打架。既然一个个浑身是劲,干嘛不去戍边,驾辕拉车去。契侯爷,齐王何在。”
      契氏老侯爷、沈冲天赶紧出列上前,俯首不语。就听寿少枢指挥道:“今日大家欢宴,又是新年,暂且饶过这两个小子,带回去,禁足三月。你俩个,管教不利,罚俸三月。赶紧的,谁家的谁带下去,别在朕眼前添堵。”
      此时契氏老侯爷和沈冲天唯恐避之不及,谁都不敢说话,只是低声招呼自家孩子。众官员、皇亲见国主动怒,举杯的、抬箸的,酒饭送了一半到口边的,全部停顿住,更加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此时撞在国主眼中,倒了霉。
      谁知一片如被定住的寂静中倒显出契氏小世子来,他抬头起身高唤道:“他不过一条中原无家可归的狗,为何来蹭天狼的饭吃。”
      寿少枢立时就要站起来,他半坐起,抬身向前,怒道:“谁教你跟朕蹦高拌嘴的!”
      契氏老侯爷慌里慌张趴在地上叩头不休,“咚咚”如擂鼓,惊恐万分地开解:“陛下!小孩子不懂事,望陛下珍重,莫要为此事伤了龙体啊。”
      寿少枢指着契氏,半天说不出话,忽然长叹一声,稳身坐下,挥挥手:“这天下还是朕当家,轮不到别人置喙。看在侯爷面子上,带下去吧。禁足半年,在屋子里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别出来。”

      齐王府中,绛纹指挥着十来下人,手忙脚乱地服侍惜宝更衣上药。惜墨一旁看着,心疼叹息不止:“怎么打成这个样子。好端端的一张脸,正中间还有这么大一道,破了相可怎么是好?”
      惜宝赶紧冲着姐姐摆手,暗暗指着义父。
      沈冲天坐在一旁,静静言道:“少遮遮掩掩的,早听见了。可伤到要害没有,骨头怎么样?”
      惜宝忍痛笑笑,故作轻松:“义父放心,这些年在军营中,早锻炼出满身铁骨。那契氏虽比我壮些,都是花拳绣腿,怎比得过我……哎呦,你轻点。”
      沈冲天无奈道:“你可是‘一战成名’,禁足三个月,莫要再张扬,否则将你军功拿来都未必抵得过。”
      惜宝低头,黯然嘟哝着:“契氏欺人,宝儿嘴笨,只能拳脚上教训他。”
      沈冲天追问:“可是御前那句话?”
      “嗯。”
      沈冲天叹息道:“你回来数月,耳边全是道贺恭维,终于也清醒些吧。他原也没骂错,只是害你受牵连。离开都城时你还小,如今又刚回来,朝中之人尚未认全,便先招惹了最不该招惹那个。难得你有一份血性,害得自己今晚一嘴血腥。也罢,我来告诉你原委。”一听这话,惜宝、惜墨都赶紧坐拢到沈冲天身边来。

      沈冲天娓娓而言:“当年老皇爷中兴北疆,一统草原之时,手下有八姓将军,为天狼创国立下汗血功劳,就如撑起天地的柱子一般,时号‘八天柱’,契氏就是其一。后来这八姓分化成两派,其中四姓自成一派,支持老皇爷的长子。其时契氏功勋已然年老,在朝中的乃契氏之子,以他为首联络下另外三姓支持次子。再后来,老皇爷的次子,就是先主,矫乱登基之后,将支持他的四姓全部封侯定爵,以彰显先主爱臣惜臣、维护有功之臣的决心。其中,契氏资历最深,功劳最大,爵位也最高。”
      “契氏爵位子子相传,如今的契氏老侯爷是当年契氏功勋的长孙,拥戴先主的契氏之子,而跟你打架的小世子是如今这位老侯爷的嫡出长孙。即是说,他是开国契氏的嫡曾孙,真正天狼血脉的世家子,就是一般的天狼人都入不了他的眼,更不要说中原人。如今我带着你,因为战功,在大宴上被陛下再夸,三夸,他的心里自然不受用,定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你可是独自撞见他了?”
      惜宝老实地点头:“我哪知他是谁,上来就冲撞我,我牢记义父教诲,不与人争执,况且又在大内,宝儿再不懂事,也知轻重。本来躲开算了,谁知他对我破口大骂,还说我全家都死绝了,无人要。”说着,再憋不住,咧嘴放声哭出来。

      沈冲天叹口气,宽慰道:“好孩子,快别伤心了。这些人不过踩着先辈的功劳踮脚,自觉高人一等,殊不知把先人脸面都丢尽了。今晚他被你打个不轻,也知遇上对手,若是义父再向你透露一个小机密,可会开心些?”
      惜宝悲悲抽抽,抬泪眼望着义父不明所以。
      沈冲天不动声色指点道:“可知何为‘一语成谶’。今晚你姐姐在里面,不见外面事,我纵在外面也看不见,你细细回想,陛下听见契氏小世子的话,作何反应?”
      惜宝使劲止住悲戚,回忆道:“义父是说,当契氏小子顶撞陛下时。陛下本来坐着,听见这话发怒欲起身,起来半截又猛然坐下,看来陛下着实被气懵了。”
      沈冲天摆摆手:“墨儿,你来说。”
      惜墨忽被问到,小心择言道:“依着父亲前面所言,陛下起身是因契氏顶撞龙威,陛下被怒气顶起,复而坐下是因契氏先祖功高压过龙威,陛下不得不坐。”
      沈冲天点头:“好孩子,差不多,是契氏和那些柱国世家。”
      惜宝也恍然大悟:“哦!难怪义父刚才说‘一语成谶’,是指契氏……”
      沈冲天食指一指惜宝:“噤声。你别急,陛下也别急,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契氏侯府内,全家人乱做一团,都在照顾安慰另一个闯祸的。老诰命连同长房夫人,见小世子赴宴而归,成了这副模样。一个心疼孙子,一个心疼儿子,急的直骂文惜宝,骂了文惜宝又骂沈冲天,边哭边骂。再加上二房、三房各处,并契氏嫁在都城中的各辈姑娘,听说契氏长孙进宫赴宴,竟然被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中原小子所伤,全都赶来探视。
      老侯爷也心疼孙子,却被一群女眷吵得头疼,气得他斥责道:“一群妇人,没个见识,只会跟着添乱。”

      小世子犹不自知,边敷药、复骨,疼得涕泪齐下,边骂不绝口:“挨千刀万剐的文惜宝。哪里捡来的野人,不过就是仗着打赢两仗,陛下随口夸一夸,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老侯爷实在听不下去:“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姓文的哪是仰仗战功,分明是仰仗齐王。要不是今天齐王也亏了理,他能是那种甘心沉默的。”
      世子咬着牙:“一样的中原狗。”
      老侯爷叹息道:“你别小瞧这个中原人。陛下那么多兄弟,你听见他允许谁跟他称兄道弟了?只有齐王,管陛下叫‘哥哥’,这是何等殊荣。”
      世子叫嚣:“反正,被他两个中原人压制,我不服。”
      老侯爷手指敲着桌子,只想点醒孙子:“所以陛下才将你禁足半年。你以为陛下是害你,那是护着你,从他两个手下保你的命。你打了文惜宝,那是齐王义子,齐王能轻饶了你,还是文惜宝能轻饶你?刚从战场下来,身上还带着杀气,眼睛都冒绿光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能比的。”
      “你今后也是要出仕的人,须分得清孰轻孰重。我契氏百年基业,那是先祖一刀一箭拼杀出来,可不能败坏在后人手中啊。如今陛下用不到契氏,我契氏地位在朝堂一落千丈,若不是契氏有根基,有诸多门生散布在各处,前途如何,实在堪忧。契氏是老皇爷的契氏,是先主的契氏,却不是今上的契氏。你没注意今天陛下看你的眼神,岂是针对你,分明是针对我契氏全族啊。”

      世子尚不以为然:“祖父何须学那庸人自扰,二叔当年与齐王一道归国,旋即被派在边疆建功立业,又与齐王年岁相仿,哪哪都一样的。”
      老侯爷冷笑:“所以说,你还是年幼浅薄啊。在陛下眼中,齐王是亲弟弟,你二叔算什么?他本来一直跟在先主身边,原被派往中原担任细作,指望着回来受到重用。谁想先主正当壮年,忽然逊位,一朝离开。你二叔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留在中原,无人照应。我几次上书进言,当今看见只作看不见,听见只作听不见。八年啊,你二叔滞留中原整整八年。二十多年前,中原与天狼战火欲起,你二叔带着手下历尽千辛万苦找到齐王,护送齐王回到天狼。你可能猜到其中缘故?”
      小世子对当年事全然不知,茫然摇头听着。

      老侯爷叹口气继续讲述:“因为没有齐王这一保证,单凭你二叔根本进不了银泉关。这才是不折不扣的‘弃之如敝履’啊。归国后,你二叔凭借着当年御林军身份,以护送齐王和家眷的名义,终于进宫,见到陛下。陛下也再找不到理由不见不管了。为了表彰臣子,陛下对你二叔封赏、授他实职。最终呢,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倒给陛下落得一个顾惜臣子的好名声。齐王更好,回天狼之前,只是个与天狼宫廷毫无干系的异姓孤儿,没名没分的‘顺口皇子’,回来之后立时封王定爵、入职中书省学习,继而平步青云,大权在握。呵,一个瞎子,入职中书省。”
      老侯爷咬牙切齿:“你二叔又得到什么结果。说起来是个实职,莫说都城,连个外省郡守都不如,被派到东边,跟亲信、家人远远分开,接替十二王爷修筑工事,管理东方部族。其实就是半被扣留,是作为人质软禁。这是当初先主为笼络东方部族使出的一招,可他用的是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说,当今陛下用你二叔换回他兄弟。东方不同西域,气候极为寒冷,山多原少,为数不多的平地还是沼泽为主,没几丈正经好土地,都不值得动手打一仗。若说管理呢,人口又多,天天为着土地纷争不断。在那边,你二叔是枕戈待旦,夜以继日,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可做好了,是本职,没功劳。若是出一丁点岔子,那就是大错。职位能保住,不降职,就是升迁。哼!这就是我契氏现状。你还敢在御前生事,你还敢招惹眼下朝中最炙手可热之人。你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怕自己一把年纪,临入土了还要眼睁睁看着契氏被陛下灭族,看着我的子孙一个不留。”
      小世子听到这番话,抬头看到祖父老泪纵横,哭得胡子乱颤,才知道自己犯下多大险,方觉羞愧难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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