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46、第 46 章

　　睥睨天下 第一
　　一切准备就绪，从京城临出发时，沈冲天一道国书递上去，恭敬向中原朝廷建议，望陵城中还有二十天狼人以及家眷若干，都是当年在自己身边服侍的老弱宫人，如今还在城中服苦役。所谓狐死首丘，希望中原朝廷和皇帝网开一面，让这些天狼人能生入银泉关。中原皇帝询问一番，得知这些天狼人一向本分，自被保出大狱就一直安心服役，倒也没闯过祸。况且当年奸细案的首犯都不再追究，空扣着这些老弱病残也无意义，遂大度一把，命人将这些天狼人从望陵一路送至京城，直接交还沈冲天。
　　沈冲天得到消息，命令大开府门，携着惜墨站在院中，亲迎这些人归家。老管家带领一众原先沈府家仆下了车，遥望里面熟悉的身影，不免涕泪俱下，一群人在沈冲天府邸之中，又是一出悲欢大戏。
　　至此，沈冲天终于心满意足，带上中原和亲队伍和自己原先的宫人，一路迤逦回归天狼。
　　寿少枢带领众朝臣亲迎到都城外，不但迎回中原的公主，更迎回南境的和平。

　　天狼自创国以来，经过寿廷一朝的韬光养晦，再加上寿少枢一朝二十多年的积蓄，国力已十分强盛，眼下又与中原和睦复旧如初，他终于可以集中心思实现自己的宏图大略。
　　经过二三年筹备，寿少枢胸有成竹地召来沈冲天。兄弟见面也没寒暄，寿少枢直接将想法告知，末了言道：“朕决意，由你任主帅，带领大军直捣西南。只要一战功成，就能打破我天狼偏居北方，土地气候受限，总是被周边辖制的局面。这一仗，怎么打，你说了算。”
　　沈冲天寻思着：“西南边境就是呼羯，也是西域首屈一指的大国，一旦开局第一仗成功，后面必势如劈竹。唯一担忧便是中原插手，不过他西面的戈壁之广阔是我天狼的三倍不止，出兵不易，若使出一招围魏救赵，不仅和亲颜面仍在，呼羯于他不啻鸡肋，徒劳无益。照这么说，终于可以为四哥报仇了？”
　　寿少枢点头：“嗯。这样想可是更开心些？”
　　沈冲天继续追问：“哥哥刚才说，这场仗由着我，乃是何意？”
　　寿少枢笑道：“朕知你有些不寻常的本事，再说你的身体摆在这里，要你遵循一般的套路，势必无从施展。到时吃了败仗，我天狼国力、士气受挫，只是其一，若是把你也折进去，可怎么是好。倒不如放开手脚，由着你大胆去做，因时、因地、因人制宜。朕也把话放在这里，使你知晓。朕只要两个结果，其一，只准赢不准输；其二，把我天狼子弟原样带回来，只剩主帅的惨赢，在朕这里是不作数的！”
　　沈冲天当即表态：“臣弟自当不负皇恩！不过臣弟也有个请求，我要带上家人。我家中人口本就稀疏，小的小，弱的弱，留在家中实在不放心。我身体又不方便，那些兵士粗手笨脚，哪会照顾我。还有两个孩子，当此契机正好出去历练一番。”
　　寿少枢点头应许：“正是这个契机难得，不似你我当年，只能在校场比划。可记得平安带出去，平安带回来，尤其是惜墨那，我的‘草原之花’小郡主，千万别受伤害，就是你做父帅的不失职了。另外，朕命兵部列了一张清单，你听听，还缺什么，只管跟哥哥开口。”
　　沈冲天侧耳细听，心中快速盘算着，待内侍话音一落，立时回答：“哥哥，这张清单上所列够全面，若让臣弟来说，兵力当减少一半，粮草补给只需留下四成，剩下的按照人数配给即可。”
　　寿少枢大惊：“你这是真的去打仗，带这点人够做什么！”
　　沈冲天拱手，严肃地一字一顿回答：“臣弟一向信奉，兵贵精不贵多。况且我天狼国土南北略窄，东西狭长，战场在最西南，如此兴师动众，一路迤逦，既不好管理，又浪费财物，尾大难掉，真正打起仗来反倒掣肘。”
　　寿少枢心中不解：“你既留一半的兵力，为何只要四成粮草？”
　　沈冲天不慌不忙解释：“我天狼子弟，自然也是草原上的狼。狼，不吃饭，没力气，吃饱了，只剩下睡觉。我要的是既有气力，又有斗志的狼，不是吃饱晒太阳的狗。再说，哥哥当家，积蓄一国财力十分不易，做弟弟的怎能随意挥霍。三者，西域是东西贯通经商的必经之路，一向富庶，带出去怎比得上抢回来。”
　　寿少枢闻言拍案大笑：“不亏是我的好弟弟，但愿朕没看走眼。朕已知会各处，该怎么做，你清楚，下去准备吧。”

　　待诸事安排妥当，寿少枢当即颁布诏书。首先历数西方几大罪状。
　　其罪一，大不敬。天狼不但国土为北方之最，其先辈千万年来定居草原，实乃草原，及东方、北方之主。以呼羯为首的西域诸城邦，其族民自西方迁居于此，当甘为后辈，以天狼为尊，却一向藐视、不敬天狼，不朝奉，不进贡，私自圈地划界自治。
　　其罪二，不遵教化。西方诸城邦一意孤行，不受天狼礼仪文字语言教化，信奉异教，私拜异端教宗国主，致使其语言、举止、礼仪皆异于常，天狼每每派遣长使商讨教化事宜，敦促其改为正信，均遭驳斥。
　　其罪三，反叛天狼。天狼本意友邦互邻互睦，一直忍让西域诸城邦，对方却不知感恩，贪猥无厌。呼羯勾结天狼叛国奸细，设计谋害四皇子静王，公然收留接纳叛徒，拒不交还天狼，甚至为叛徒提供途径前往西域他城，与天狼为敌，实不可赦。
　　其罪四，侵犯国土。以呼羯为首的西域诸城邦受中原蛊惑，狼子野心毕现，屡屡侵犯天狼西南边境，致使边境战火不断，民不聊生，一概贸易、民事往来皆断，天狼上下苦不堪言。
　　其后，诏书言天狼大国，素来行大道，代天受命，为使天下安稳，百姓安居，当责无旁贷，行大国之家长权责，兴方正仁义慷慨之师，肃清一概不正之事，平反叛，捉拿叛贼归国。
　　诏书颁布之日，天狼召集四路大军从驻地出发，沈冲天自己带领一路大军从都城出发，共五路人马齐齐奔赴西南边境，集结备战。

　　寿少枢深思熟虑所选的这五路大军，都是自己多年练就的精兵，优中取优，均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用。更为精绝的是，五路将领里面无一个世家子弟，成功避开朝堂盘根错节的影响，一个个都是从最底层兵士做起，一步一步靠着战功爬到今日位子，年纪也均在三四十岁，既无少年的浅识冒失，也无老年的世故畏缩。这些人，受国主赏识提拔，才有今日地位，自然深感皇恩浩荡，一心一意乖乖听命于寿少枢。
　　只是沈冲天在得知这五路将领的来路时，顿感棘手。于自己而言，这些人身上带着常年在军中养就的难驯野性，与平素所见诸官员的温文尔雅全然不是一个套路，朝堂礼仪与军中粗野如何沟通，此其一难。
　　于他们而言，自己这样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既老且瞎的娇滴滴王爷，或是添乱，或是抢功，或是添乱不成继而抢功，心中定有二十分的不屑与防备，此其二难。
　　于天狼上下而言，虽或几十年间小纷争不断，似创国之初那般真正的大战事却再未有过，小胜易致自满，自满则轻敌，乃至全盘皆输。此其三难。
　　这三难不克服，五路军从上到下就是一片散沙，到时别说平西域，替四哥报仇雪恨，自己先要效仿四哥捐躯边境异疆，沈冲天此时惟有做足完全准备，见招拆招。

　　终于到了边境，从四处调派来的共五路人马集结扎营，沈冲天独坐大帐中央，身后左侧站着女儿沈惜墨，右侧站着义子文惜宝。三个人此时都是高束发髻，戎装加身，三副面庞干净利落，神情端肃不苟言笑。
　　其他四路将领一一携带副将上前参拜。
　　沈冲天面朝各路将领，开始训话：“当年老国主定国号为‘天狼’，其意指天狼星乃全天最亮，为群星之首，主贪、主战，主杀伐。老国主之下，我们就是受天狼星感召指引的草原恶狼，贪婪妄夺、狠绝嗜血，天下凡有大片土地，凡有无尽财富之处，必该有我们的身影，必该为我等所得。可惜自天狼创国之后，竟数十年再未经历过大仗，只是守着脚下这一片草原，蜷缩在故土之上，被周边国家明里暗里欺负，驱逐杀戮我天狼子民，骚扰天狼边境，侵吞我国疆土，掠夺牲畜妇女。可是我们呢，我们只敢派长史跟人家讨价还价，耍嘴上工夫。这还是狼吗，这是一只夹尾巴狗！”沈冲天平静的语气中开始夹杂着痛惜与不甘。底下诸将都是军旅中人，有着满腔的血性和抱负，听到这些话，想着往日的憋屈，养兵千日，却终未有一用，不免叹息。
　　沈冲天接着训道：“非是我们违背祖训、不思进取、软弱好欺，百年纷争造就国力极度空虚，土地要休养生息、国家要韬光养晦。如今国库满了，粮仓溢了，牛羊肥了，我们吃饱饭，终于有力气打仗，有本事走出天狼国境，把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原样夺回来。我们要出去昭告外面万千天狼子弟，昭告天下天狼儿孙，我们就是狼！凭什么昭告，就凭尔等手中兵刃。平日里剿灭一二小部族，平息一二小纷争，杀戮一二小民，一个个便意得志满起来，以为立下不世战功。要我说，这些小打小闹，统统不作数。想要立真正的战功，就喂饱你们的马，磨快你们的刀，跟着我，走到国境之外，看着外面天之下，地之上的一切，凡不是我天狼的，把他夺下来，凡不服我天狼的，把他铲除干净。以此方不负‘天狼’之号。”
　　底下忽起几个“叽喳”之声，虽细小隐晦，却被沈冲天灵敏的双耳捕捉到。沈冲天不动声色道：“你们一个个家世清贫，靠着拼死拼活才爬到今日位置，也是不易，朝廷忽然一纸诏书，给你们派来一个未打过仗的王爷，做你们的主帅，要你们服我管制，听我说教。我呢，摆着主帅、王爷的架势，在上面颐指气使，心里舒坦了，便拉着你们高谈阔论一番。想必你们心中有几分不服，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告诉你们，我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确实跟你们不同，出来前陛下哥哥告诉我，要我自主行事，因此这场仗不论输赢，”沈冲天忽抬手指着下面诸人，“就是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折损进去，回到都城，陛下哥哥也不会责怪我，我依旧做我的王爷。你们可就不一样了，好好摸摸头上的脑袋，想想朝廷对败军之将的惩罚，兴许数日之后就有人先摸不着它了。所以此仗胜利对谁才最有利，何须我多说！诸位既受皇命，也无法更改，反正都来了，不如好好想想彼此如何通力配合，完好交付皇命。”
　　众人联想到种种后果，皆是一身汗，终于不作他想，彻底静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