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208、第 208 章

　　风云初聚 第三
　　青霭哪里能容忍得下这个，她赶紧挥手轰走小鸟，转而替沈冲天敷药止血，幸而伤口不深，眼看着逐渐愈合，这才放心。小鸟却认定沈冲天，展翅在房中飞了一圈，转而落在沈冲天左肩，立于肩膀上，挤住他的脖颈紧紧依偎着，终于安稳下来，缓缓闭眼入了梦。

　　沈冲天见时机合适，拉了青霭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床上，娓娓道出：“其实我这一天心中都是忐忑难安，直到傍晚你一说无毒穿着青布衣袍，我才放下心来，知从前计算再不错。”
　　青霭自然难解其中缘故，只疑惑望着丈夫。
　　沈冲天提点道：“可还记得当初黑烟刺客一案。南天门出事，那三方天尊只有无毒率人赶到，可惜受了重伤，悬济司诸星君与内侍一道服侍他褪衣疗伤，却暴露出朝服之下的青布衣。你还就此事质问过我。”
　　青霭使劲回忆道：“仿佛有这一桩。”
　　沈冲天道：“其时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恍惚，能问不能答，如今我来告诉你缘故。青布衣袍是无毒未做天尊时的装扮，也是我四个一同入魔界时的模样，当时无尘曾留下句话，说我四个是‘恩’、‘怨’、‘情’、‘仇’缺一不可。”
　　“天帝寿诞那日，他最想要见的应该是冷月影。他定是察觉出什么，有非说不可的话，却担心冷月影猜忌，不惜冒死于朝服下换上旧时衣物，以旧时情义提示。可惜我未在席上，不知那日他俩间究竟发生何事，无毒的话终是未能出口，否则他便会跟连戎一样，早早离开天宫回到东海。正是他流连迟疑，徘徊在天宫内外不肯走，才侥幸救了你和南天门一众神仙。”
　　青霭恍然大悟：“今日他仍着青布衣衫前来，便是故技重施。可他不见你，这身衣服岂不白穿了？”
　　沈冲天笑道：“谁说的，这不是被它看见了。无毒最是机敏，距离北海又最近，听到动静焉有不出来查勘的，既然出来，少不得趁着结界打开，悄悄避开天兵进北海寻找冷月影。”
　　青霭道：“事已至此，你仍执拗这只小鸟是你那好知己不成。”
　　沈冲天极力辩解道：“我非是不信你之言，也非质疑天帝手段，三界偌广，北海偌大，他难道真的一粒雪霰一粒雪霰翻找不成。你看这鸟儿颜色也能猜到，当其时，冷月影自知再难保，因此将一身所有凝结于心，鸟儿便是心神所化，心血所凝。它只认我的茶盏，抢我茶水喝，与当年行径一般无二，还认得我掌心之内他曾亲自疗愈的伤疤，便是明证。”
　　青霭道：“纵使如此，这只毫无修为、半懵不懂的小鸟又能如何？”
　　直至此时，沈冲天方才缓缓道出天帝对他的安排，说完不等青霭搭话，紧接着又告知她自己在《七世溯因书》中所见。
　　青霭只此才明白道：“这些话，他必也知晓。”
　　沈冲天点点头。
　　青霭气到无话可说，只道：“很好，很好。”半日方才言道，“说了半日，原来你们三个才最是亲近，我竟是外人。”说着，见沈冲天神色愈乏，知他这一整日没少耗神费心，不忍在说下去，只得又道，“不管是与不是，能令你心思舒畅留下便是。你也乏了，早些歇息吧，我让她们都在外面伺候，不进来打搅你。”
　　沈冲天喉中道一声“谢”，由着青霭替他松散发髻，换好衣服，替他熄灯关门离开。他仰面躺在床上，听到关门的一刹那，两行眼泪当即从眼角滚落。

　　世界另一端，无毒仍旧端坐，一手执书，一手执笔，书不翻笔不动，俱是架在半空，眼中空空照应心事满满。
　　底下的璞将军本来想跟家主商讨些现成的事，却见家主两眉间愈蹙愈紧，话在嘴边不好开口，担忧地替家主开解道：“今日分明是好消息，为何天尊一整日下来愈发地不开心？”
　　无毒闻言，浑身只有嘴动，问道：“什么好消息？”
　　璞将军道：“北海结界那片梦魇之地昨夜作炮仗散了，本来咱这天尊府距离最近，一旦出事便首当其冲，如今危险不存，且去了咱东方世界最后的仇家，当喜当贺，大喜大贺。”
　　无毒眼珠终于转向璞将军，呵斥道：“你懂什么！”却也终于转回神思，“留着那片梦魇之地，那个令陛下头痛的心腹大患，隔阻在天庭与三界之间，时时刻刻搅扰陛下神思，牵扯天庭精力，这有何不好。今日他没了，剩下咱们东海距离天庭最近，养兵无由，民富可摘，将来陛下放眼东西南三海，东海仍旧首当其冲吗！”
　　璞将军赶紧请罪。
　　无毒轻淡道：“无妨。有些话若是在家中，在自己人面前都说不得，那成了什么。诸位将军甘愿与我共情悲喜，是我之福，亦是东海之福，倒是南海，今晚必定不好过。也罢，将军既来，我也不去寻他人了，就请将军今晚务必辛苦一遭，替我出趟门，寻百里诺来。”
　　璞将军没吱声。
　　无毒不悦道：“这件事与将军而言是什么吃力论生死的大事，还需斟酌掂量？”
　　璞将军据实言道：“末将倒是不惧寻找他，只怕他没脸来东海，辜负天尊信任。”
　　无毒轻“呵”一声道：“我都放下了，他干什么放不下。百里诺不是那等扭捏的，纵使拒绝你，未必因着不好意思。”说着，他扭头向身边侍从低声嘱咐两句，侍从转身进去后面，一时出来，双手捧着一枚锦袋，与无毒过目后，送到璞将军面前。无毒这才又道：“拿这个给他看。这是当初他送我的，一见便知我的深意，他必来。”
　　璞将军见家主今日举止怪异，也不敢深问，得了命令忙告辞离开，第二日中午，他终于领回百里诺，又在前厅面见家主。

　　百里诺一身寻常装扮，衣着无一长处，十分的不显眼，腰间依旧别着小匕首。初入前厅时，里面的无毒本来歪坐，看见他们两个才缓缓端正身形，稳当坐好，百里诺却不知何故先吓了一跳，忙双手揉揉眼睛，歪头使劲看上一看，这才跟着璞将军一起进去。璞将军复命完毕，恭敬退下，前厅只留无毒与百里诺两个。
　　无毒率先埋怨道：“我等了你一夜。”
　　百里诺不甘示弱道：“你可知什么叫‘点卯’。我如今比不得你们，万分不自由，须每日向金甲神点卯，告知一日行踪，日日不能差。别说哪位天尊来请，只有不是陛下，都一样无用。”
　　无毒饶有兴趣问道：“须要多久？”
　　百里诺回答：“卯正点卯，告知行踪，接受盘问，耗费差不多一个时辰，辰时正结束，算上来去，还要避过金甲神耳目，寻他们巡查别处的间隙。得知你寻找，收拾好需要的东西，安顿好家中出门，一刻都不曾耽误。”
　　无毒嘀咕着“原来如此”，顿时提起精神告知：“我寻你来，是因着冲弟……白鹿子那边出了些状况，不论之前如何，总是曾经的情义不灭，心底无私，方是仙家大道。”
　　百里诺大大咧咧将手一挥，止住无毒寻思半天方想好的劝解之言，爽快道：“既寻我来，不必说那些道理，反正我也不大懂。前一阵子三界闹得沸沸扬扬，说是白鹿小世子丢了，幸好寻回，各处加紧巡防盘查却不曾休，害我也受连累。如今好容易消停，难道他的孩子又丢了？”
　　无毒鼻中喷气道：“你还是不了解他。”
　　百里诺寻思道：“不消说，必是冷月影出事了。”
　　无毒告知道：“北海结界破灭，冷月影湮灭不存。”
　　百里诺双手抱肩：“挟持孩子，招惹的是白鹿子；祸害冷月影，可是与‘小灾星’结了仇，又是谁的主意，实在不好。算了，这话就当我没说过，我惹不起背后的人，没这个本事帮他。”
　　无毒沉吟道：“不单是你。”
　　百里诺终于明白：“说来说去，依旧绕不过当初无尘天尊的那句‘恩怨情仇缺一不可’，如今去了本事最大的那个，剩下三个，能折腾出多大风浪。”
　　无毒不以为然道：“鼎也只有三足。”
　　百里诺这一惊吓非同小可，他定一定神思拿准主意，问道：“要我做什么？”
　　“去十方城。”
　　百里诺仍旧不放心：“点卯的事怎么解决？”
　　“放心。”
　　三言两语就将心事交换，两人再无可说，百里诺也欲告辞离开，临走时忽然想起来，笑道：“初进来时吓我一跳，还说冷月影什么时候完好出来，你可知你现在这副神色，这副语气，像极了他。照这样推想，当初的他定跟你一样，也曾少年活泼可爱，都是让这高椅害的。”
　　无毒未再言。待百里诺转身走出两步，他忽高声唤道：“百里诺！”
　　百里诺当即转身爽快应道：“哎。”
　　无毒将手一摊：“火折子还我。”
　　百里诺看看手中锦袋，笑将锦袋望前一抛。无毒不慌不忙抬手，正好稳稳接住，亦还以会心一笑。

　　百里诺刚离开，闻讯而来的劫将军就赶到前厅外，急着要见无毒。
　　无毒心中岂不明白劫将军所忧所虑，唤他进来，安慰道：“将军放心，此事我自有把握。”
　　劫将军如何能放心：“当初正是他与冷月影狼狈为奸害了咱天尊府上下。”
　　无毒只道：“不是他俩。”
　　劫将军拗不过家主，嘟嘟囔囔道：“那他百里诺也绝非清白，尤其那一身血。天尊召他到身边，绝非好征兆。”
　　无毒轻嗤道：“他比咱们还害怕呢。昨天是我冒失，忽然深夜急找他，结果吓得他不敢出门，直拖到天大亮，生怕我谋害。不过将军言之在理，他那一身血须得好好珍藏，千万别被歹人再惦记了去。今后就有劳将军暗中保护百里诺，直到大事功成。至于我，将军不必惦记，我自有事要做。传我的令，自今日起，收缴各处腰牌银令交给闳将军统一看管，天尊府外设三层法罩，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欲出进者，报与我知晓，执我的令去闳将军处领腰牌，其他一概不认。找刃、驰二位将军来，我要与他们商量一下日常操演事务。今后咱这天尊府有的忙了，若是人问起，就说北海结界毁灭，余威气息动荡我东海，以备不患。”
　　劫将军领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