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92、第 192 章

　　祸水西渐 第五
　　沈冲天无须细心倾听，便能感知中堂大门外嘈杂，不免担忧道：“外面是天尊府兵丁，还是你所说那些赴宴回返的妖邪？”
　　冷月影仍不忘调笑道：“依你的意思，哪一个好些？”
　　沈冲天回敬道：“那依你的意思，咱两个谁该露面更好些？”
　　冷月影尚未及回答，霎时一股浓重腥风从顶上扑向中堂最里，直直打向他俩面上，紧接着中堂大门猝不及防被术法破开。狂风未落，十来妖邪随后现身，真是各有各的丑陋，见到冷月影与沈冲天，他们丝毫未减慢脚步，携浑身煞气冲杀而至。
　　沈冲天当机立断，抽出腕间金蝉剑，刚祭出金光，还是被冷月影抢先一步。原来他取笑间已做好周全准备，暗暗运气只待时机，眼时他抢在沈冲天前面，袍袖一挥，既化作围帐挡住沈冲天，更兼袖下无数尖利冰棱化作烈烈雨迎头抛撒出去。一众妖邪没来得及施展本事，顿时就被戳成刺猬，紧接着无名怪火自冰棱所扎伤口处燃起，弹指间燃尽魂魄身躯，灰烟亦不存。
　　沈冲天不敢放松警觉，擎剑在手仍不忘好奇：“你的绳子呢，怎么如今不见用了？”
　　冷月影道：“当捆则捆，当灭则灭，你要讲道理感化还请自便，不必指使我。”
　　沈冲天狡辩道：“我可是秘神，将来要提人证的，都被你杀了，我跟谁对嘴去。绳子借我，教我如何使，改日还你。”
　　冷月影毫不迟疑从袖笼中取出所有金蟒索，这东西在袖笼中只见金光，取出来竟满满一大把。他一股脑塞给沈冲天，顺势俯身在耳边低语几句，随后道：“就是这些了。不是什么难事，于你而言，一学就会。”
　　沈冲天收藏好金蟒索，提议道：“与其被妖邪堵在门里，令天尊府的人看见说不清，不如冲出去，说起来，斩杀妖邪也是一份大功劳，顺带堵住连戎的嘴。”
　　外面空地上似应和沈冲天一般，嘈杂愈近，冷月影与沈冲天两个索性从破开的大门而出，来至门前庭院。庭院正中一条青玉甬路，两旁白玉碎石墁地，庭前左右两排高树，越过树冠朝外望，半天处红黄微光映彻暗夜，嘈杂声正是从光亮处传过来，庭院中静谧异乎寻常。冷月影警觉观望，忽闻碎叶摇响起于树冠上，忙上前一步拦在高树与沈冲天中间，抢过金蝉剑擎在右手，护沈冲天在身后，左手做剑指，暗暗运力，不提防树冠响动之处直直坠下一个人，居然是百里诺。

　　冷月影吃惊非同小可，不敢轻举妄动，指下仍存力，寻找时机。
　　百里诺再见冷月影倒是亲切：“冷天尊，别来无恙啊，还记得我的话否，百里诺‘若能剩得一缕残魂，必缠你索命’，今日便是你的寿数尽头。”
　　冷月影见人影又闻言，心思难免一动，运足的气不觉泄了大半，只在刹那犹豫，后心骤然传来剧痛。他心中瞬时明了，惊愕之情尚未冲出心底便消匿不见，瞳中神采全被驱散，只剩深邃无底。冷月影茫然缓慢转身，见沈冲天面上淡然依旧，空洞着双眸，硬撑住底气，勉强笑道：“你个傻子，对我何须使这般心术，再说我不是七叔，你那什么匕首宝剑皆不能伤。”
　　沈冲天不答话，只将左臂连手一起缓缓抬起来，举到冷月影面前，他手中赫赫然半截残刀，断刃如冰山倾倒直指冷月影。在沈冲天对面，冷月影身后，百里诺适时补刀，高举狼头小匕首，找准后颈狠命扎下去，旋即快速拔出，对着后腰又是一下。冷月影已是木然，似全不知疼痛，只耳畔恶狠狠声音始终回响：“一为我替你挡的一箭，二为我的闯界将军，你我自此两清。”
　　冷月影轻呵一声，感知体内气息残存无几，攒足所有欲抬手向沈冲天面上，却暴露出心房位置。沈冲天眼疾手快，举残刀向着心房直刺进去，恰巧对准后心的血窟窿，刀尖自血窟窿穿出，抽离时带走最后一丝真气。冷月影一声不吭，手臂未收回，直挺挺扑倒沈冲天脚下。

　　百里诺迈过冷月影身躯，来至沈冲天身边，质疑道：“当年在君仙界受那样重的刑照样越狱，这老鸡没那么容易死吧。”
　　沈冲天不言语，蹲下身子，伸左手探进冷月影前心伤口，在里面前后左右摸索一番，很快又缩回来，撩起冷月影衣襟擦擦手。待起身时，沈冲天一眼瞥见其腰间悬挂的金镶玉玦和一只素白香囊，从冷月影手上夺下金蝉剑，剑刃轻轻一挥割断绳络，拎起两东西，再看冷月影，恍惚间他似乎笑了一下。
　　百里诺好奇问道：“留这东西干什么，生怕人回头看不见，猜不出是咱两个干的不成。哎，之前说好的交子前在这里会合，怎么耽搁一个多时辰，你俩去了哪里，出什么事了？”
　　沈冲天双眼仍直直盯着冷月影，并不回应，只淡淡问道：“你的事都做好了？”
　　百里诺满面得意道：“你看见的那片微光，若是走进去才叫壮观呢，够前面折腾的，也让他们见识见识。”
　　沈冲天不放心，又追问着：“那副舆图呢？”
　　百里诺大大咧咧道：“自然在冷文骅身边。行啦，啰里啰嗦的，我几时不可靠过。”
　　沈冲天意味深长瞟了他一眼。
　　百里诺赶紧狡辩：“我也知好歹，识时务的。”
　　沈冲天道：“既识时务就别耽搁，大队妖邪一至咱两个都没命。”说着抬脚走了两步，扭头才察觉百里诺还在原地踯躅，面上只是犹豫难言。他不得已轻声招呼道：“还有何事没办妥？”
　　百里诺口中掂量言辞轻重，小心翼翼问道：“这一晚上，你破解金铃机关没有？妖邪遇金铃，究竟谁更强？”
　　沈冲天身子半转，一时也呆愣住，他低头寻思对策，一眼望见百里诺手中的狼头小匕首，手一伸：“匕首给我。”要过匕首，沈冲天抬头四方一望疾走进了中堂。
　　百里诺不放心，随后也跟了进去，只见沈冲天激荡出肝胆泪珠中的混沌气，在他外面笼罩上一层牡鹿形白雾。沈冲天高举狼头小匕首，奋力扎向老神遗留的苍竹座椅，空旷中堂顿起凄厉高号，在房中几番回荡，听得人心中百挠，汗毛倒炸。沈冲天抬头朝四周看看，拼力拔出匕首，又是狠命一扎，凄厉哀嚎又起。声音似直钻入心，百里诺双手捂耳，竟不管用，只双眼徒劳在半空寻找声音归处，妄图躲避，却见无数阴晦气自墙壁钻出，纷纷围聚在座椅周围，更多阴晦气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从头顶涌进中堂，与内里气息汇合，中堂霎时被浓重惨雾笼罩。
　　沈冲天抓紧时机抽身而出，仍不忘带走小匕首，赶回百里诺身边，催促道：“这一回真要没命了，赶紧走！”

　　出了中堂大门，他俩警觉四面头顶全是红黄光，越聚越拢，夹杂无数阴晦气流星弹丸一般朝这里飞过来，两人已无退路。
　　百里诺惊慌道：“糟糕，忘给自己留后路了。”
　　沈冲天安抚道：“心慌想不出对策，别急。真遇妖邪，你我拼力尚能抵挡一阵。”
　　百里诺道：“我若是跟闯界将军一样会刨地，这会儿挖个坑藏身也好。”
　　沈冲天灵机一动：“脚下是什么？”
　　“天尊府地基。别想了，大地一样厚，绝挖不穿。”
　　“再往下。”
　　“西海啊。”
　　“跟我来。”
　　“去哪儿？”
　　“高台。”

　　沈冲天带领百里诺重又冒险冲进中堂，对面迎上后墙，他学着冷月影的样子，在墙壁上摸索几番，终于找到关窍，厚重墙壁上闪开一道门，墙砖附着其上轻薄隐隐如纱帘。
　　百里诺惊叹道：“我说方才在树上一直没见到你俩进中堂，还以为自己睡着了，原是有这处便利。”
　　沈冲天引领百里诺沿方才来路向上逆行，庆幸这里受高阶上十二簋蕴藏的混沌元气庇护，尚未遭妖邪及阴晦气侵袭。他俩直奔第三重台栏杆。百里诺朝下一望，先行腿软：“这里已至半天中，上面几与天宫相接，这就是你耽搁一二时辰寻到的退路？怎么跟着你不是坠崖跳河，就是坠台跳海，定要我补之前跳北海未遂的账不成。”
　　沈冲□□后一指：“那边还是这边，你自抉择。”
　　百里诺嘴上虽抱怨，也知轻重，当即攀上台阶，被沈冲天从旁边一把拉住，赶紧叮嘱道：“切记，屏息凝神，不能出声，不能运气，否则被妖邪察觉，我不能救你。坠海后千万别怕，别拼力上浮，直直朝下坠，自有西海龙兵水族接应。”
　　百里诺点头，牢记沈冲天的话，咬紧牙关纵身朝前一跃，霎时身影没于黑暗中。沈冲天扭头观望一眼那边情势，随后也是一跃，两人一前一后跳下高台，穿透重重暗夜流云，坠入深海中。

　　原来当日百里诺未跳北海眼，非是他有意欺瞒，也不是提前商量好，而是他昂首阔步地走到冷氏大宅门口，才想起闯界将军早已殒命东海。他没有了坐骑，自己又不会驾云，想借天帝圣谕令门房牵个坐骑出来，顺便牵出避风兽引领他出冰山。可想而知，冷氏家奴哪一个将他放在眼中，左右无人搭理，说得急了，都当笑话一哄而散。百里诺随身侍从都在最里面，眼时身边没有一个肯替他传话进去的，只剩万种无奈，欲返回议事厅，既不好向天帝交代，又不愿见无毒，更不想再与冷氏照面，因此逡巡门口。不多时，他眼睁睁看着半天中先是避风兽引路，天帝自老宅中央升云腾空离开，紧接着便是无毒，待沈冲天与文惜宝身影也消失流云中，百里诺再无主意。
　　幸好沈冲天也是个机敏的，回到南海后越思此事越觉蹊跷，趁夜色偷偷回转北海想着查找线索，正撞上无处可去的百里诺。沈冲天最先也吃吓不小，试探几句才将心事落定，欣慰百里诺未死，庆幸又有帮手。
　　他两个不进大宅，顺着沈冲天记忆中曾由冷月影引领，一起走过的偏僻路径，悄悄摸摸绕行墙下来到宅院最北，本意想着翻过墙去打探机密，谁知机密竟自行跑进耳朵里。沈冲天与百里诺知时机不可错过，筹划来筹划去，却总有一处难解。沈冲天忽想起刚收的徒弟，暗暗念诀，逗的风水双剑在鞘中颤动不止，铮鸣有声。
　　金玦自从收下师父的剑，又得祖父亲证，父亲恩准，自然欢喜小心非常，悬挂床头日日观摩。这一日不知为何，剑竟不老实起来。他是何等的悟性，歪头思索一会儿，摘下宝剑抱在怀中，感知宝剑声响震动大小，寻找到了墙外的师父。师父徒弟见面，双方都极开心，沈冲天本是个爱玩的，又宠溺孩子，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沈冲天抓紧时机，长话短说，央求金玦替他去冷氏库房将那一杯醉三天的酒偷些出来。金玦头一次做这样坏事，又听说是协助师父查案，满口答应，刻意卖弄本事，不出半日便到手满满两大缸佳酿。沈冲天与百里诺学个耗子盗油法，慢慢将两大缸酒移去西海，趁着连戎请客，欺连戎治家松懈，把宴席后面上的酒全都换掉，如此方有后来之事。

　　就在沈冲天与百里诺坠入大海的一刹，妖邪携腥雾在浓重阴晦气引导之下围攻西方天尊府。金铃被自中堂窜出来的大队阴晦气覆盖，丝毫不能施展，可叹天尊府上下正在沉酒酣梦中，如笼中麻雀难逃大劫，尽数成了血泥。前厅几位主要的神仙，连戎与冷文骅之流，醉醉醺醺不记前事，再睁眼，身边已围满天兵，天兵外面的天尊府早成废墟一座。为首的文惜宝，银盔白甲，身负鸦色长弓，手中煌煌宝剑毫不客气地抵上冷文骅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