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90、第 190 章

　　祸水西渐 第三
　　冷月影与沈冲天并行，也见到高阶上情形，毫不迟疑一挥手臂，将沈冲天拦在身后，低声警示道：“此处从未见记载。”
　　沈冲天还没应声，忽然上面一群一模一样的少年清嫩嗓音汇聚成一股，合言道：“擅闯者一身既有白凤至阴之精，亦有白鹿至阳之气，却非父母授受，更似器皿熔炼交融，究竟是何人？”
　　沈冲天毫不迟疑质问回去：“你们又系何人？”
　　冷月影一直观察上面黑影，度其浑身气度十分诡异，不似神仙、妖魔、凡人任何一路，赶紧拦阻道：“不要轻易搭话，小心被迷惑。”
　　仍旧是一股声音同时喝道：“我等与世界同岁，天地日月尚且靠后，不是‘何人’！”
　　沈冲天扭头看冷月影。
　　冷月影驳斥道：“信他的，与世界同岁的唯有三位混沌老神。”说完，自己又在心中翻倒一回旧书旧典，改口道，“不对，曾有字记载，老神参考自身，明晓天地造化之功，引阴阳二气造有、非、非之非，演为万物万理，其间协助他们炼气演化的乃是十三只簋。而这里正好有十二个，岂有这样凑巧的事。”
　　沈冲天质疑道：“天地开化之初，气机虚缈尚未赋形，万物不成，没有金石以为材，没有斧斫火炼以为形，哪来的簋？”

　　冷月影瞥一眼高阶上面，拽着沈冲天胳膊，硬生生拉他走下台阶，这才俯首向沈冲天耳侧轻声解释：“混沌气包绕凝聚而成，孕育三位老神的蛋壳裂片。”
　　沈冲天当即惊愕，不顾高阶上十二黑影，只怔怔看着冷月影。
　　冷月影不以为然道：“自然，也有称其为‘茧壳’的，还有‘鼎’、‘壶’、‘罍’之类称，不过后人依眼前所见穿凿描画，你只需明白其意即可。”
　　沈冲天望上面一指：“北海也有这个不成？”
　　冷月影为难道：“北海偌大，只你一个被祖父藏了七八百年，我到处寻不到，不必说其他。目今只谈上面这些，连上你所见白豸身躯之中那个，正好十三，与旧典对应。”
　　沈冲天两手抱肩道：“这样说来，岂非与老神同根而生，难怪好大口气，待我问几句话。”说着，自顾自上了高阶，直面十二黑影，略施恭敬道：“方才是我二人唐突，实在是诸位年岁太过悠长，不知该如何称呼。烦请诸位略露一露金面，我二人也好向家中长辈告知。”
　　仍旧是那十几个拧成一股的声音道：“无须称呼，无须相见。此地不是尔等久留之所，速速离开。”
　　沈冲天言辞追着查问不休：“西方至阳白鹿天尊可是旧主，镇守祚山的白豸眼中老者可是诸位前辈旧友？”
　　沈冲天声一出，未落地，那声音立时回答：“与尔等无关。”
　　沈冲天仍不甘心：“主人一去不归，赤豸先殒命，白豸空空等候万载，里面老者以自身精血滋养白豸，只剩一缕心念支撑皮囊，终不免随之化作云散。”
　　“与我等无关。”
　　“诸位以金铃金线收集精魄，本意扶助老神，可如今外面却是豺狼当家。”
　　“与我等、尔等皆无关。”
　　“诸位究竟如何收集精魄，如何向历任西方天尊灌注精气，内中掺杂许多妖邪乱气，诸位可曾察觉。此事涉及天下安危，还望告知，我两个即刻就走，再不烦劳诸位。”
　　“与天下无关。”

　　沈冲天不怕对方与自己对质，就怕不对质，句句话出无所落，万般不甘心逡巡高阶上，苦苦思索对策。
　　冷月影亦登上高阶，来到沈冲天身边宽慰道：“他们来自混沌之中，又不似老神见世间昏蒙，大道难行，造礼法条律约束世间，非是不通，而是根本不知晓世间情理。我知你心思，他们不通情理，非是你我也不通，且多容他几日，将这里暂且放一放，回过头来你想怎样都行。眼时趁着还未交子，不如离开。”拉着沈冲天硬要离开。
　　沈冲天寻思道：“他是器，我这副身躯亦是器，若能将他的本事为我所用，岂不省事？”
　　冷月影赶紧制止：“快打住吧。没有老神的本事，硬要学老神的作为，老神之后、连戎之前活生生的凄惨下场，可别令我看见你也成那副没模样之模样。”
　　沈冲天倒是头一回听说，好奇追问：“有多不好看？”
　　冷月影想高阶之上不论人、事均远超他俩修为所能掌控，看沈冲天心有不甘，担心他执拗出事，遂想出这么个理由，竟真令沈冲天心思转了过去，怕他又转头惦记那十二簋，忙挑些重的言辞说，口中颠来倒去道：“简直惨不忍视。连戎是本处第四任天尊，他之前的二位连同身边侍从、门人弟子皆成肉醢骨臡，最诡异的是，最终归处都在中堂。中堂那样地方，墙上糊满无数碎烂皮血肉泥，地上撒遍碎骨。故而连戎连同他的前一任都十分嫌弃，甫一到任就将中堂重新布置，除了老神留下的一把座椅，全都不留，事已至此，陛下也默许。谁知那一位还是如此结局，也不知连戎将来如何。”
　　“中堂？”沈冲天向上瞟了一眼，低头寻思道，“论理，中堂乃正经议事处，又无金铃搅扰，最为庄严肃穆，本该是煌煌正气结聚之境，怎会出这等诡异事，还接连出现两桩，难道说那里才是妖邪气结聚之地？”
　　冷月影提醒道：“西海不是吉善地，不管将来如何，那三海皆可去得，独独这里少碰为妙。”
　　沈冲天心思一转，问道：“究竟如何才算作妖邪？”
　　冷月影扳起手指替他数着：“修行大道未得仙箓者为妖，欲走旁路偏离大道者为邪，彻底舍弃大道者为魔。这都无人教你？”
　　沈冲天仍旧苦思：“照此来看，任何一座神仙洞府还是能接纳些外物的，只是这些邪气总要有个藏身之处，没道理漫天飘着。中堂之下，究竟哪里可藏身。纵使中堂曾有些龛笼瓶罐之类，经历血肉污秽浸染，定遭嫌弃抛舍，唯一遗存，竟是老神座椅。”
　　“西方天尊府的中堂乃我所见最为敞阔豁亮之处，虽叫‘堂’却无顶，头顶日月星辰朗照，天宫庇护。座椅居正堂正中央，不偏不倚不遮不蔽，上有老神及后继数位天尊镇守，如日至阳正气俯拥，座椅之下却被多少尊臀贵尻遮挡，遗落下一小方阴暗。哪怕正气最足，光华最耀之时，下面也是一团小小阴影，恰如‘灯下黑’。这块漆黑亿万载不移，竟成老窟，我若是妖邪，也会选择此地栖身。”
　　冷月影闻及“尊臀贵尻”四字时实在撑不住，俯下身去，笑言道：“我的冲儿想人所不能想，到人所不能到处，必是有些阅历傍身的。”
　　沈冲天回敬道：“彼此彼此，冷天尊不必过谦。”
　　冷月影不失时机劝道：“既如此，我们就去那边，傍晚我就察觉到这座天尊府有异样气息，正好来一个守株待兔。等一切案件了结，你空腾出心思，再来与这十二簋好好对一对质，如何？”
　　沈冲天不无惋惜答应着，步步不舍随冷月影下了高阶，离开第三重台。

　　冷月影边走边道：“这里距离天尊府中堂不算远，我知一条近路，走过去即可。”
　　沈冲天揶揄道：“我曾以为你不擅走路。”
　　冷月影倒不气恼：“驾云腾挪轻而易举，提起双脚走路却不留痕。你放心，我跟你一样心急，恨不得此事立时就有个结果。从前三弟跟我提起过西方天尊府的布局，他是个有心的，我是个着意的，今日恰好用上。”
　　沈冲天思及冷月影前面言行，疑惑道：“你果真看重这里？”
　　冷月影爽快回应：“我不及文骅，他才看重这里，当初天庭出选连戎为天尊，他暗自惋惜心疼西海许久。冲儿你看，这就是中堂后墙，才一句话的功夫就到了，此处有一道隐蔽小门，轻易无人知，你跟我来。”说着，他在墙上摸索一阵，停驻一处，双手一推一扭，敦实的砖墙立时轻薄软如纱，隐隐透出里面模样。
　　冷月影一手轻轻打起纱帘，笑招呼“来”，见沈冲天仍有顾虑，率先一步，一边不忘扯住沈冲天袖子，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中堂内。

　　沈冲天审视周遭，顺手在旁边屏风上一拂，指下果真是坚硬冰凉的玉石，并非幻术，这才放心。
　　冷月影不动声色开解道：“混沌血脉的小小便利，当是老神所留，不过连戎不知罢了。”
　　沈冲天借外面月光端详，此处较之他从前所见毫无改变，前方中央一只高椅，椅遍身苍竹色，扶手为两条趴伏的鳞虫，头微垂，身子盘曲向上，尾部交于椅背正中。除此之外，中堂上下装潢多用赤金、亮银，金银交错落在沈冲天眼中，较之东方天尊府花俏杂乱的库房更为艳俗不堪。
　　冷月影进来之后反倒不似方才轻松，提防道：“这里有浓重的酒菜气息，似乎掩盖下什么，只是嗅不出来。就算阖府大宴，谁会在这里吃饭，哦，我总算知晓傍晚入府前察觉到的诡异气息因何凭空消失，原来挪至这里，只是可惜迟来一步。”他自言自语着，扭头见沈冲天凝视座椅，双瞳定住渐入深邃，知他入了心事中，忙规劝道，“冲儿快收心。我才说过，不要惦记这里。”
　　沈冲天寻思道：“连戎不知，妖邪知不知？”
　　“啊？”
　　“妖邪可知此路径否？”
　　冷月影警惕望着沈冲天：“你非是怀疑妖邪。我冰凤血脉还未轻贱沦落至替妖邪指路。”
　　沈冲天奚落道：“何苦不打自招。”
　　冷月影正色教训道：“你我同源，血脉绝不可辱。”
　　沈冲天往上一指：“高阶上还有十二个同源的呢，算什么。”
　　冷月影终于品出沈冲天话中深意：“你怀疑他们？”
　　沈冲天道：“两处相距不越百步，还是你方才说的，靠双脚走路不留痕踪，又是混沌血脉，为何来不得。唯一不通之处，这些证据该如何翻检查阅。正好问一问冷前辈，你从前经办的案子中可有类似？”
　　冷月影一手抚颌，盯着座椅苦思一阵，恍然开窍：“你的心思没错，上面那些个正是打开证据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