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84、第 184 章

　　暗室不欺 第六
　　席间不过五人，却存了百十种心思，纷杂搅乱之下反倒安静。
　　冷月影身为主人，自然该在此时主持全局。为免太过尴尬，他扭头言他道：“百里诺，你每次出手时，指缝间忽然出现的锋刺是什么术法？”
　　百里诺老实回答：“那是三棱刺，白鹿子当年在军营时所赠，想来有些神通的，可惜我不大会使，日常藏在腕下，需要时推送出来夹在指缝间，倒是便利。”
　　冷月影一摊手：“又是白鹿子的东西？给我看看。”
　　底下侍从听话，准备接递东西。
　　冷月影见状吩咐道：“不清不楚的，莫要乱上手，让西经略神自己送过来。”说着起身离席。
　　百里诺听话亦起身，边走边从腕间小心抽出几枚三棱刺悉数排在掌心，递到冷月影面前。冷月影看其明晃晃地十分有趣，手脚麻利抽出一根，不料棱刃霎时划过百里诺掌心，斜剌开一分余深三寸多长的一道口子，新鲜黑紫血登时溢出来。
　　冷月影只顾拈着三棱刺观看，见上面毫不染血痕，只有晃晃冷光人影，不禁叹道：“有些意思。”
　　说话间，紫黑血溢满百里诺掌心，冒完黑血又冒红血，顺指尖流到地上，他吃痛，另一手无处撂，死命握住受伤那只手的手腕，疼痛难忍，只顾埋怨道：“你伤人了，还不止血。”
　　底下侍从慌了神，赶紧拿帕子来擦，很快鲜血已浸满三张手帕，犹泉眼般止不住地朝外流，染红百里诺脚下一大片地面。冷月影这才嫌弃地撇撇嘴，抛下三棱刺，不紧不慢抓过百里诺手腕，另一手一转一挥，无数雪片攒聚落于百里诺受伤的掌心，在伤口上冻成小小一列冰山。晶莹的小冰山下面映出鲜红一道血痕，似烛芯一样，倒是好看，血也不再外流。侍从们早取来各色药粉、药丸，见此情形，仔细接过百里诺的手，认认真真暖化上面冰山，替百里诺敷上药，包扎好。
　　冷月影淡淡道：“伤过妖邪的东西，上面附着阴毒，着急止血只会将毒截存身体里面，反倒有碍，告诉你一声，不必谢我。”
　　百里诺疼的一时缺了神思，只怔怔看着冷月影，惹起无毒大笑。

　　入夜后，无毒依前法又唤出萧崇天残魂，这一次没有多余的阴晦气拦路，万事顺利许多。三人仍旧并排而坐，百里诺与文惜宝站在冷月影后面。几个人正要问话，忽然急急匆匆进来一个家将，进屋后喘息不定施礼，眼睛不时在冷月影与无毒间飘来飘去。
　　冷月影生气道：“有话快说。”
　　家将奏报道：“东方天尊府来了两名将军，自称刃、劫二将，已到北海眼上，急寻家主。”
　　无毒惊到立时站起，未起身时面上已涂满慌乱，说话也吞吐起来：“真是刃、劫二将？！”言罢不待回答，抬脚就走，到门口时才顾及转身，胡乱一施礼，边走边吩咐冷氏家将道：“快送我出北海。”
　　冷月影与沈冲天一众人眼瞧着冷氏家将与东方天尊府仆从簇拥无毒一阵风似转眼不见，一时都不明所以。倒是文惜宝转转眼珠寻思一番，失声道：“糟糕，东方出大事了！”
　　沈冲天当机立断道：“萧崇天残魂听好，外面时局混乱，速入香灰中躲避，待我等寻时机唤你。宝儿，把话说明白。”
　　文惜宝当即道：“无毒叔父对岳父及我讲起过，东方天尊府设立十八员大将，分管不同事务。其中刃、劫二将现刀兵相，一旦现身就是生杀大劫。”
　　沈冲天唤着“毒哥哥”，起身就要朝外走，走了两步，扭头回看，质问道：“你为何这般镇定？”
　　冷月影这才使唤道：“来人，执我的令派遣戟、戕二位将军速去东方，看看到底出了何事，及时回报。”接着略挑眼看着沈冲天，“白鹿子当真要走？恕不远送。”
　　沈冲天只好又坐回去。

　　几人沉默无声直挺挺坐到夜过半，终于等来消息：东方世界忽现无数大小妖邪，集结于东经略神府，因府中灵兽争相嘶鸣警醒诸人，因此被妖邪嫉恨，横遭屠戮几尽，也是一片横尸。谁知妖邪忽又放过东经略神府，绕过东方大地，竟取东海上，直奔天尊府。如今两处情势皆不明，死生尚不知。
　　文惜宝坐立不住，焦急道：“芨儿！”
　　沈冲天忙安慰：“女眷自然都在最里面，未必有事。”
　　文惜宝躁迫反诘道：“未必有事？”
　　百里诺实在看不下去：“你逼迫你义父干什么，又不是他放出来的妖邪。”
　　沈冲天被百里诺的话触动：“没错，那些妖邪不是我放出来的，是他。”他一指香炉，“他们定是受了地府阴晦气息感召，兴许还有毒哥哥前两日引动的幽游冥火。”
　　冷月影亦轻点点头。
　　百里诺问道：“那也该来北海，为何反去东海，难道半路走岔了？”
　　沈冲天也不解何故，只含混应道：“北海有罡风吧。”
　　百里诺一拍额头：“完了，若是那些妖邪被罡风吹散，一半朝左岔，一半朝右岔，岂不是去祸害西海。不行，我也要回去看看，你走不走？”
　　沈冲天不紧不慢道：“毒哥哥目前闲散在家，他来北海算是走亲串友，留走随意。我可是奉谕旨在此看守香炉和残魂，若是违背谕旨，私自返回属地，集结兵士，与谋反何异，倒时也住一个香炉不成。再者说，万一妖邪使计调虎离山，趁机害了残魂，那些案子彻底死无对证了。”
　　百里诺咂摸出其中深意：“我也是奉圣谕来的，也不走。”
　　冷月影懒得听他们嘀咕，起身道：“既如此，夜已过半，恕不相陪。”自行走了。
　　文惜宝既担心妻子安危，也咂摸不清与东方世界的羁绊当此时究竟是福是祸，心中烦闷无处解，索性主动留下看守香炉，请义父与百里诺回去休息。两人行至外面，四下漆黑，巡夜的也不见一个，沈冲天趁机轻拉百里诺衣襟，扯着他一道回去自己的卧房。

　　进入房间，沈冲天不点灯，与百里诺轻步到窗下，就着星月色，缓缓摊开从无毒处得来的舆图。百里诺压低声音道：“方才一提‘妖邪’，我率先想到它。白日冷月影取走我三手帕的血，夜间就出来妖邪作乱，实在太凑巧。”
　　沈冲天也猜测道：“他脱不开干系。幸好他素日欣赏毒哥哥，待毒哥哥十分宽容，不会将其置于死地。”
　　百里诺不置信道：“就算他有本事控制局势，冷氏那些老小哪有那样顺从，单冷文骅就是个忤逆的。你的眼睛直了，可有想法？”
　　沈冲天低声嘀咕道：“冷氏与妖邪，上一次还是冷翼，‘稚子换上墨玉冠’？宝儿错了，我们都错了，他原本就知晓有两幅一模一样的，因为第二幅就是由他亲手绣出来。四个剩下三个，去的一族全灭，还有魔界炼化元丹遗下的残肢断躯，那里有，这里一定也有，他就是用的这东西，难怪是你，不是别个。好胜、噬人，果然没错。芨儿不会骗人，因何认定是她的遗物，因何会落在她手上，他又因何转赠我？抱定一棵大树，青布旧袍，不是给我看的，是他。他为何故意演示出来，难道真要重新来过？”
　　百里诺听了个糊涂：“为何我全没听懂，却觉周身冒冷。”
　　沈冲天忽唤道：“百里诺！”
　　百里诺“啊”应承着，不提防沈冲天趁他分心，一把抓过他手腕，另一手抽出金蝉剑，在他刚愈合的伤口上狠命一划，抓牢他的手朝图上使劲按牢，在图上来回抹了好几遭，直至鲜血遍洒舆图涂抹均匀。百里诺疼痛忍又忍不住，喊又不敢喊，心中揪紧似火灼，感觉到沈冲天手下气力稍松，赶紧抽出手，拼命甩着，口中“你，你”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沈冲天意犹未尽，握着金蝉剑，以沾血的剑尖在舆图上北海位置只一点，停留一时，终于松一口气，心中默道一声：“抱歉。”

　　无毒一听说是刃劫二将军，便知东海出现大劫难，顾不及多问，带领他俩急匆匆赶回家。一路上，三人感知身边愁云惨雾越来越浓，阴沉气息压榨胸膛，似拼命挤出所有气机，脚下怪号裂声此起彼伏，便知情形愈发艰难，也愈发担心家中。
　　才越过东方大地，尚未到海面之上，无毒遥遥望见底下的东经略神府，担心哥哥安危，先按下云头进去找无怨。终于落在东经略神府前面，却见它远非往日，被一整团骚臭浓雾包裹，鸦雀不闻，怒火中烧，激起烈烈躁性，对准脏雾使出看家本事，手下一挥，脏雾中数不清的妖邪魂魄尽数被吸取出来，伴随无助哀嚎，在无毒手中悉数化为尘灰。他手下的刃劫二将适时祭出法器，驱散脏雾。三人顺利进入东经略神府。
　　因担心有陷阱机关，三人不敢高声呼唤，无毒利用方才的妖邪魂魄在掌心激发幽游冥火，攒聚成一团光亮，三人借此勉强照亮四处查看。经略神府中满庭院挥之不去的浓重腥臭，草木森立却尽数干枯，户牖随风开合，再不见一个人影。无毒越走越心凉，想着无怨本事不及他，心思也不及他灵转，一家人怕是已遭难，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刃劫二将也见不得这样情形，赶紧悄声安慰主人道：“天尊放心，东经略神福大命大，知晓情形不对，怕是早躲进天尊府，只留下空空宅院随妖邪糟蹋去。依属下愚见，天尊当及时返回天尊府，集结兵力对抗妖邪，护卫小公子及家人，同时上达天听，求陛下调兵遣将支援东海。”

　　无毒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计策，唯有听从属下建议，暂时舍弃东经略神府。他们从北海出来时已是夜深，至此耽搁一时，抵达东海时天已微亮。在他们身边只有灰白茫茫一片，能听得到波涛声却不见大海，能察觉光亮却不见日月，且茫茫之气并未随着日出显现丝毫减弱之象，反而越聚越浓，不似寻常妖邪。
　　无毒与属下执定兵器在手，不敢有丝毫松懈，三人六眼盯牢前后左右上下六方。忽然前方一道火镝响箭朝着他们准确无误飞过来，被劫将军一挥剑打落脚下，谁知紧接着就是流箭星雨，各携冰火术法纷纷降落，三人于茫茫四下根本无处躲避。刃将军趁机躲闪，抓过一支流箭一看，顿时惊喜道：“是咱们天尊府的人马。”立时高喊道，“快停手，刃某与劫将军请回天尊在此。”
　　那边听说是家主回来了，又惊喜又疑惑，心中矛盾不已，先派出一个小小前哨打探。前哨小心翼翼从浓雾中探出一颗头颅，迷糊不定望着那三人。无毒从腰间解下信物，擎在手中，正色道：“天尊金牌玉令、我东方府邸独有的魁纹虬印俱在此，日常不露面、妖邪不知的刃劫二将军也在此，你还要验证什么。”
　　前哨慌张，一字不言，转身就走。无毒就听那边高喊：“天尊回来啦，真天尊回来了！”
　　无毒扭头对二位属下道：“听听，从你俩离开到此时，中间发生多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