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69、第 169 章

　　妖风骤起 第一
　　天帝见奏报上明指祸乱西海的乃当年白鹿老神遗留下的白豸灵兽，心中顿时一紧。再朝后面看，白豸灵兽居然嗅着上古遗踪寻去通天台，大破圜回境，两方同归于尽，悉数湮灭无存，他心中虽轻松不少，却愈加忐忑，紧忙召回金甲神询问当时情形。
　　查问明白后，天帝喜忧参半唤来西方天尊连戎，将他臭骂一顿责备半日，终于略消气。天尊府从上到下，西海从内到外，直至十方城中各级管事官吏，罚的罚，贬的贬，一场喧闹尚未结束，天帝仍赌气在怀，百里诺并西方各处奏报又到。天帝顶着怒气运功挥袖，将所有奏报一应抛出书房大门，许久之后气渐下消，才命内侍过去查看，拣重要来报。内侍战战兢兢逐一打开查看，发现百里诺又言妖邪，怕再激起上面那位的烈躁性，悄悄丢弃不言。那一边，百里诺见奏本石沉大海，不明内里，只当天帝嫌弃他多事，倒与沈冲天的说法不谋而合，也按下此事再不提。天地无情，悄无声息抹去戈壁四妖亦或三妖，终归宁静。
　　反倒是连戎，两边惹不起，回到家中提心吊胆数月，无数次悄悄打探老神动静，得到准确消息：隐世的那位继续隐世，儿子也不管，三界皆寻不见，山摇地动不出来。闭关的那位许久不闻声息，也不见丹炉香烟朝外冒，底下儿孙冒死忤逆探视，这才发觉阴厉老神竟不见了，也不知是何时。难怪冷翱出事，做父亲的就在隔壁却毫无反应，原来人早无踪无迹。冷翾带着弟弟冷翀、儿子冷月影急奏天庭，被天帝训斥一番，按下消息不许走漏。至于沈冲天所述见到白蟒老神，更是传奇，连天帝听闻都难辨其真伪，不免教导训诫，严令沈冲天不许在外瞎嚷。连戎因此长吁一口气，放下心事。

　　转眼又到天帝寿诞，今年恰逢整寿数，不同以往，旨在普天大庆。之前的各种繁华自不必述，贺寿大典并宴席当日更是广发请柬。凡三界四海，满天下的证道得仙箓者，皆收到请柬，纷纷带领子孙、门人，攘攘赴宴，按照血脉、辈分、修为、职位高低，从下到上挤满三十三重天。新寻回的混沌血脉白鹿子自然不会落下，沈冲天亦是早早受邀，精心准备，一切就绪，却在寿诞前十日被无毒一封书信唤去东海，至此就没了音信。
　　本来东海的事故不大不小，以无毒能力料理起来还算轻松，只是寿宴近在眼前，无毒不敢擅专，生怕出错，巴巴地请去沈冲天。兄弟两个左右琢磨反复商量敲定，由无毒镇守东海平抚民心，沈冲天独自静悄不闻地深入东海料理事务，孰料忙起来就忘记数昼夜。无毒临行前更是忙得昏头昏脑，只对着单子清点东方世界众口，单单忘记沈冲天。南海那边，青霭只当沈冲天与无毒在一处，想他兄弟历来和睦，必是一起赴天庭，也未曾上心，因此就把沈冲天落了单。
　　大宴当日，青霭到了天门外不见丈夫，听着门楼上小吏一刻一刻计唱时辰，想里面无数南海仙家须她这个天尊引领，千万不能迟到，看身边近侍仍捧着沈冲□□服并各色物什，眺望云天之外，沈冲天始终不见踪影，两边心火灼烧。逢此盛事，四方天尊唯有登上金殿才能见面，青霭寄希望于无毒，希冀他能将一身家常的沈冲天带进天宫，又想此事实在荒谬，紧紧叮嘱侍从们远远去半天外迎着主人，自己忐忑不安匆忙进了天宫。

　　进出天宫的路共有四条，分列东、南、西、北四方。四方天尊日常皆从宗正门出入，逢大典正日子，再按照各自所处方位，引领一方归属从自己的方向进宫面圣。
　　其中，北天门直通北海眼外，冷月影身为北方天尊，率领献寿的北方大地诸神仙、并白凤所领的百羽、百兽、白鳞、百介、百木、百花、百草、百禾各属由此进出。凡天下有命无人形的，皆有执掌正神、司各职副神、并无数大小仙吏，本就是熙熙攘攘数不清，逢此盛事，个个惟愿朝前凑，人人都盼露脸，因此北海的队伍最为壮观。
　　西天门直通西方天尊府上，西方天尊连戎率西方大地、西海、海外诸仙，并无数古神古姓大世家由此门进出。其实连戎已出三世开外，辈分修为都不足，但诸古神古姓听从西海调遣，随西海出入并随，乃是白鹿老神时遗留下的规矩，至今已成定例，无人更改，也令西海在四海并立时不致孤孤单单，颜面上不好看。
　　东天门便是东方天尊无毒及部下、并东方诸仙的通路。地府所在泰山，地处东方，府君身为地府统领，天下占取三分其一，自降身段俯身归顺天帝，与无毒并驾齐驱引领东方世界并幽游冥界，浩浩荡荡奔赴而来。此亦是为何独独无毒临天帝大寿慌乱之由。
　　南天门是天宫正门，最为敞阔，不但有青霭带领南方诸仙出入，除四海三界正神正仙，还有许多证道得箓的散仙，甚至受邀的无数他门之内掌权者、非凡手段者，皆是青霭引领。

　　所谓的“南天门”是通称，非是一座大门，而是九道坎，依天律设置。自下往上的第一道乃天津门，位于三重天，邪魔外道止步于此。天津门其上一道津水纵贯西东，牢牢守护里面的重重天宫，其南北各有一渡口，在南便是天津门，分割天与地。
　　南天第二道坎便是津水北面渡口，唤做天舸门，位于五重天，修行大道但无仙箓者不得入，凡犯二十大罪三百五十一小罪、遭天刑、被贬谪者皆从此门出。此处六重飞檐高翘，由下远望如楼船，不知者以为载人升仙入天宫的机要，每每成为地妖及外围不入流、入不得天宫的小仙家仰望之处，实则于众世家神仙口中占不得一个牙缝。
　　再往后，天槛门，位于七重天，虽得仙箓，身负大错者，贬、谪者不得到处。
　　落师门，位于九重天，舍坐骑、车马处，至此正式步入天庭。
　　天楣门，位于十三重天，无职无品者、无宣无诏者不得到处。
　　提摄门，位于十七重天，四海外诸洞仙家不得到处。从此门起，便可谓‘步步高升’了。
　　虎贲门，位于十九重天，海外世家、下、中十三天诸神、仙不得到处。
　　宗正门，位于二十一重天，诸老神、古神世家执掌、四方天尊入朝议事处。譬如冷氏，唯有老神阴厉及如今的北方执掌冷月影有资格走此门，沈冲天为白鹿老神唯一嫡传后嗣，秉上古混沌血脉，由此门出入方不委屈了身世。
　　最末一道，天关门，位于三十重天，即为内廷，惟有鸿蒙老神奉诏才可入内。

　　沈冲天进出天宫一向走宗正门，已成习惯，等他今日想起天帝寿宴，掐指一算，再看日已高起，急匆匆朝着天宫赶，径直错过东天门方向，走到南边。想要回头追赶无毒已不可能，沈冲天为着尽快进去天宫，就近跑去天舸门，倒把守门侍卫吓个不轻，说什么也不敢放他进去。若是错了规矩被天庭知晓，沈冲天顶多捱上一顿训斥，侍卫们不分轻重、不辨高低，重要日子胡乱任为，刑罚不可估，因此无人胆敢与他方便。
　　沈冲天见实在无望，顶头上太阳愈高，无奈折转路径奔向十三重天的天楣门。南海的侍从遥遥望着一点红冲着这边过来，脚步不停地迎上去，差点与烈焰马撞个正着，几个人绾缰的绾缰，置凳的置凳，后面捧着朝服玉带的直接上前将家主团团围住，不顾内外，手脚不停服侍更衣。沈冲天边换衣服，听着里面唱和声渐起，他长吁一口气，头也不回向仆从们右手一摊：“金牌。”
　　侍从你看我我看你，无措呆应道：“天尊早携金牌进去了。”
　　沈冲天暗呼一声“糟糕”，指挥侍从：“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说啊！”
　　侍从对着守门官吏及侍卫苦苦央告，当此重要大典，各方只有一块入门金牌，认牌不认人，对面不见金牌，又是宁死一条心也不敢放行。沈冲天见再耽搁下去就要坏事，想起宗正门的值守应当认得他，抛下侍从，转身拽过马缰绳，一跃上马，直奔宗正门。
　　终于一人一马气喘吁吁赶到宗正门外，就听楼上高唱一句：“时辰到，关门！”本来宗正门进出往来人口就少，典仪大宴进退演练都不在此处，底下侍卫干陪着连日值守苦累不堪，早等这句话呢，两扇门间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小小缝隙瞬时闭紧。

　　沈冲天无奈仰脖子高呼：“白鹿子现任秘神沈冲天到此，请开门。”
　　三遍之后，楼上官吏从垛间探出半个身子，亦是高呼回应：“可有金牌？”
　　沈冲天无奈道：“金牌被南方天尊带去里面，我独自在外办案，今日方归，未赶急与天尊见面。星君往日常常见我，仔细看看，必不会错。”
　　楼上官吏只平淡回应道：“非常之时请世子谅解。天门一关，就是金牌在，我等尚需请示里面，何况不见金牌，我等断不敢以命担保。世子神通，只要告知里面南方天尊，请示陛下圣意出来，我等随时敞开大门迎世子。”
　　沈冲天听对方说了半天不可能之事，知今日难进门，内心焦急无所出，欲走既不合礼法又心不甘，呆立城门下，四顾不知所措。
　　忽然，城楼上一阵喧闹，吸引过去沈冲天目光，就听一个极敞亮的声音着急高喊道：“天尊金牌在此，为何拦我！”紧接着一个高大壮硕身姿亮相于城楼上，城墙难遮来人腰际，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高举金牌，朝下唤道：“白鹿世子放心，北海战无穷奉我家天尊之命持天尊金牌恭迎世子进门。”

　　即便不喊话，沈冲天也一眼认出，来人正是北海家将战无穷，日常跟随冷月影左右，服侍冷翾、冷月影两代主人，平素冷月影常以“叔”呼之，最是忠直不过的。沈冲天见他洪钟身形，又闻洪亮声音由城楼高处传下来，似大音广声霎时冲进沈冲天心中，驱散所有不安，只剩满心欢喜。他转念一想，按捺下所有喜悦，平和回应道：“战将军辛苦，劳烦听沈冲天一句。望战将军回复你家天尊，此处星君言行有礼有据并无不尊，沈冲天迟来有错在先，若身在南海中，却以北海金牌进天宫，岂非乱了规矩章法。沈冲天自身胡为，不敢带累冷天尊，亦不能狡辩推卸给此处诸位星君，是惩是罚，我一人独当。”说着就地朝宗正门跪下，听着里面钟乐声起，知大典开始，朝着门内山呼道：“沈冲天迟来，不能面见陛下，谨在此祝陛下寿！”跟随里面钟乐声喊一遍，依着演礼过程，行大礼一遍，再喊，再行礼。
　　战无穷并守门官吏、侍卫们见此情形一时愣住，劝不是，不劝不是。战无穷无奈下了城楼，急急回去复命。
　　大殿之上，演礼已毕，所有人均就位。沈冲天虽寿数不算长，职位不算高，因占得混沌血脉，排在四方天尊之后，座位十分靠前，就在大殿前面，天帝眼皮底下。此情此景下，唯独他的座位空空，万分惹眼，天帝垂眼凝视，未开口心中已落下不快，再一瞥底下青霭局促不安，无毒满面懊悔，便已猜到端末。恰逢此时，天帝又看见内侍领着一个仙家溜边悄悄进来，径直向里走到冷月影身后，低声嘀咕了几句。冷月影亦低头，以唇答道：“知道了。”
　　天帝故意问道：“什么要紧事？”
　　冷月影起身，恭敬回答：“臣不见沈冲天，想他出身凡间，淹蹇荒野，仓促间难熟礼数，走错门错过时辰，替天庭陛下并混沌血脉惹下话端，因此派遣随行家将望天楣门、宗正门几处寻找，果见他在宗正门外。据他说是专心办案错过时辰，金牌随南方天尊，携领南天门外各路星君仙家进宫，内外不能传受，因此被关在门外。守门官吏据礼守矩不肯通融，沈冲天进门无望，眼时正在宗正门外拜寿呢。”
　　天帝听得明白，放心嗤笑道：“说他无心，还知道据时辰给朕演礼拜寿；说他有心，竟然迟到。算了，本来普天同庆，岂能落他一个，朕不与他计较。既是办案归来，就别饿着他，来人，把他这一桌酒菜送到宗正门外，看着他吃下，让他回家去。今日大宴不知闹到何时，别傻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