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62、第 162 章

　　白鹿秘神 第一
　　出了金殿，无毒被一位星君拦住问了两句话，再看时，冷月影已走远，他忙直着脖子高喊道：“冷天尊，冷天尊！”见冷月影毫无反应，无毒眼珠一转，大喊一声：“冷叔叔！”
　　冷月影立时转头，面上连惊带怒，盯着无毒一路小跑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怒火道：“我可跟你说过，不许唤‘叔叔’，不伦不类的，何况这里是天宫，你我是同僚，成何体统！”
　　无毒“呵呵”嬉皮笑脸道：“不如此，唤不住冷天尊脚步。”
　　冷月影无奈道：“有话快说。”
　　无毒略一拱手道：“新得佳酿，今日启封，请天尊共尝。”
　　冷月影蹙眉问道：“还有谁？”
　　无毒仰脸答道：“百里诺。”
　　“不去。”
　　“哎！”无毒见冷月影转身要走，急忙拦住：“你也看看你那兄弟，怎么人家就那样得人心，你多少也学着随和些，省得满天闲话乱飞，说你满腹温柔只攒给那一个。”
　　冷月影怒气已顶喉：“你今日有没有好话！”
　　无毒不慌不乱道：“想听好话，就跟我走。”

　　冷月影不情不愿又抵不过满心狐疑，跟着无毒去了他的东方天尊府。百里诺早先一步到达，已在厅堂等候着，见了无毒与冷月影，慌忙起身施礼。冷月影淡淡还礼，起身后直直盯着百里诺，一直无话。百里诺准备好的一腔话说不出来，干憋着咬嘴唇，咬疼上唇咬下唇。无毒连忙周旋安排大家落座，冷月影居左首，无毒居右首，百里诺在最末。
　　三人看着侍从将酒坛轻轻抬上来、启封、筛酒，一气呵成。无毒嗅着浓郁气味，正要开口，忽然底下管家匆匆走进来，伏在无毒耳边低语几句。无毒神色立时凝固，扭头问道：“何事这么急，是单唤我还是有别个？”
　　管家道：“小的听说还有冷天尊，别的再没问出来。”
　　无毒道：“这是自然。”立即起身施礼道，“恕我礼数不周。传令星君登门，说奉陛下口谕，着我立时回天庭，不得耽搁，口谕中还提及冷天尊，请天尊与我一起到前面去。百里诺，你也来。”
　　那两个本来见这情形，内心早已惊动，哪里还顾得上美酒，三人整束妆容，齐齐赶到前厅。
　　传令星君携二十侍卫整整齐齐等候在前厅，见到他们三人，面上当即转笑，与无毒、冷月影两个寒暄几句，传达圣旨。无毒与冷月影于此情形早见惯不怪，各自叮嘱随从几句，重又换上朝服，返回天庭。原地只剩下惴惴不安的百里诺，欲问欲望又顾忌，倒是无毒，临行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向百里诺低声笑语道：“那些话，我会抽空转达，断不抢你的功劳。”

　　两人相伴一路登云而行，冷月影问道：“你俩到底有什么背人心事，支支吾吾的？”
　　无毒规劝道：“往远了说，大家曾一同见过生死；往近了说，青姨早请示圣命撤回沈惜墨的婚书玉牒，百里诺身边也添了新人，还是三公子牵线，娶的你冷家女儿。你又何苦硬拗这道结，到时候茕孑一身，别说我没提醒。”
　　冷月影不屑道：“别没话找话。”
　　无毒早习以为常，缓缓道：“百里诺在通天台原址附近见到冲弟了，虽说只是闪过，可容貌身形看得清清楚楚，再不会错。”
　　冷月影仍冷冰冰道：“陛下许他自在遨游三界，他在何处都不为过。”
　　无毒忍不住质问道：“那为何这些年都无人见过他？你听到这个消息真就一丝惊愕都无？你俩究竟有什么心事瞒着大家？”
　　冷月影淡漠回复道：“若不瞒着焉能算得心事。”
　　无毒不吃味，硬回怼道：“少来，方才你问我时，怎么不说这话。”

　　宗正门外，赫赫然一匹高头大马，胁下松垮垮拖出长长羽翅。垂着头安静等待。无毒与冷月影一见，心照不宣，连忙一起赶上前，正要问值守侍卫，忽然文惜宝从马身后闪出来。文惜宝仍旧一身皂衣，神色唯唯，小心翼翼蹭过来施礼，恭顺问候道：“冷天尊、二叔。”
　　冷月影盯着烈焰马出神，仍鼻下嗤道：“这声‘二叔’唤得很是及时。”
　　无毒知他话中深意，轻笑自嘲认命，万般无奈问道：“何时的事？”
　　文惜宝答道：“一个时辰前。”
　　无毒“唉”一声叹息，冷月影立时打断：“这里是天宫，不论想的什么，千万别出口。”两人再不理会文惜宝，径直进了宗正门。
　　离金殿尚余百十步，就听一阵浑厚大笑冲殿撞门而出，声传半天。无毒扭头向冷月影道：“许久未见陛下如此开怀。”
　　半日，冷月影才随长长一口气吐出一句：“是啊。”

　　果不其然，金殿之上，天帝高坐，笑意犹不绝而出，底下正中一人略俯身面朝天帝而立，只看纤细爽朗背影，便是沈冲天无疑。他闻声回头，露出略显憔悴面容，头顶一双角儿已有尺余长，根基是春水蓝色，越朝上越浅，至顶便如白玉一般。见到他两个，沈冲天眼睛一弯，嘴角一咧，先笑起来。
　　天帝在上看得明白，吩咐道：“好友太久不见，先打个招呼吧。”
　　沈冲天听话，转身施礼呼唤不及，被无毒一把揽住双肩，上下左右打量不止。他越过无毒肩膀，见身后冷月影眼中早将七情杂糅，朝自己略颔首欠身，起身时已恢复往日平静。
　　无毒犹喋喋不休：“冲弟，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可曾受苦？”
　　冷月影猜度情势，在一旁轻叱道：“陛下面前，不许胡说。”
　　沈冲天笑回道：“我本想寻个僻静处好好修习，孰料没几年就受陛下召唤回到天庭，助天庭查了几桩案子，今日才回。害大家替我担心了。”
　　天帝也笑道：“属实不怨他，是朕将白鹿子藏起来，不许他说出去，也不许他见亲近人。幸好白鹿子办事得力，终于可回家团聚。”
　　冷月影当即面朝上，恭恭敬敬叩伏道：“恭喜陛下寻得良才。”无毒听出言中轻重，忙也转身叩拜。
　　天帝拈须满意道：“还真被卿言中了。卿身兼秘神与天尊两职，一个须在外，一个须在内，两边难兼顾，累了卿这些年。朕冷眼旁观，数番考量，白鹿子不论出身、本事皆在人上，谨慎不失勇，机敏不失重，可堪大用，就由他接替卿担当秘神一职，卿今后便可一门心思料理北方，不知卿之意何如？”
　　冷月影道：“陛下周全大局，一心为三界，臣岂有不恭顺领命的。”
　　天帝道：“朕就喜冷卿一向最明白事理。你两个素来要好，索性由东方天尊做一个见证，卿取下秘神金券与金牌，亲交给下一任。”
　　冷月影毫不含糊，立时解下腰间栓挂的金券与金牌，双手捧着递送到沈冲天面前。沈冲天目光如铁钉扎牢盯紧金券金牌，胸膛起伏不休，却不敢就接过来。无毒打趣道：“若是我，就趁着冷大天尊尚未心疼反悔，赶紧拿在手里。”沈冲天这才犹犹豫豫接下，依着冷月影的样子，也是双手捧着不知所措。
　　天帝就着无毒的话取笑道：“有朕在，他敢反悔！你的前面三任，包括眼前的冷秘神在内，皆是由传令星君将金券金牌送到府中，对外发一个邸报而已。在金殿上交接倒是头一次，莫要辜负朕的一片心意。”

　　沈冲天按礼三叩九拜答谢天恩，未起身便将金券在手中来回摩挲，口中呢喃道：“我也有金券了。只是这上面磕磕碰碰的，看着也不好看，何时我那新的能做好送来？”
　　冷月影不屑道：“你个傻子，金券从来都是一个。”
　　此话一出，沈冲天更显呆了，竟将金券搂在怀中，悲戚道：“这竟是师父的旧物，兜兜转转回到我的手中。从前我痴迷末途、荒嬉学业，置师父苦心于不顾，实在是不孝，今后能回归正途，赚下一二好名声，也算师父一腔教导心血没有白费。”说着竟然落下泪，缓缓抽噎起来。
　　天帝在上见到此情此景亦动情道：“你若早明白这个道理，朕也少费多少心思。还有一事今日一并告知，你的三位前任都在凡间设秘神府，为着方便办事，你若看上哪一处说与朕知晓，不必不好意思，这是你应当的。”
　　沈冲天抬起泪眼，迷迷懵懵道：“这就与青霭彻底分离了，南方天尊府再住不得了？”
　　天帝又被逗笑：“岂有此理！这话若传出去，岂不是明摆着叫三界骂朕拆人家庭，毁人良眷。滚，回你的南方天尊府去。”
　　沈冲天“哎”一声，疑惑问道：“怎么，这就没我的事了？”
　　天帝不满道：“朕可是做错什么！”
　　沈冲天手一摊，歪头道：“三百六十万金甲神调令符呢？”

　　天帝当即一拍面前几案：“放肆！”
　　沈冲天当即愣楞道：“没有？那他怎么有！”说着便转向冷月影，“别以为我不知你手下三百六十万金甲神，如今你监视我也够了，秘神轮换，调令符也该换一换手吧。”
　　金殿之上，天帝、沈冲天、无毒三双眼睛齐齐盯住冷月影。冷月影面不改色道：“凡所有兵士皆属天庭，哪里在我手下。”
　　沈冲天对质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岂不知，少拿这等套话糊弄。我要的又不是三军虎符、帅令金牌，又不是挟天子、勤王要挟，既然冷天尊知道手上有朝廷的东西，就该归还朝廷。怎么，冷天尊以为陛下此时兴致正高，一时忘却，便可终生将此事错过不提，难不成要等陛下今日晚饭后兴致下去，想起调令符再向天尊讨要，我竟不知天尊尊贵若此。亦或天尊琐事繁萦以致彻底忘却，却不知当日天尊数着我在北海用了你冷氏几件家当，计算如此精准，慨叹天尊过目不忘时，孰料竟是个本末倒置的。”
　　冷月影气得掏出调令符高举过眉，无毒赶紧一步挡在他身前，伸展双臂拦住冷月影手臂，急得红着脸劝道：“不能扔，若此时扔了，就是谋反啊！”接着朝冷月影挤一挤眉瞥一瞥眼，“到时别说秘神，就是北海岂不都是……”
　　天帝高高在上，半日一言不发，冷冷注视底下。
　　冷月影百般无奈，只好按捺下脾气，双手捧着调令符毕恭毕敬道：“臣无能，辜负陛下信任，今日将一应秘神事务交接给继任者。”
　　天帝未搭话，扬扬下颌，立时有内侍机灵过来接下调令符，转而递向沈冲天。
　　沈冲天看都未看，转身向玉阶上，深俯施礼道：“还请物归原主，臣习惯独来独往，有人跟着倒不方便，既然陛下开恩将文惜宝赐我牵马，有他一个足矣。”

　　终于平安出了金殿，冷月影犹气恼不止，也不理会他两个，一甩袖子仰首大步走了。无毒陪着沈冲天走在后面，婉劝道：“你两个这是何苦。”
　　沈冲天咬牙不止：“欺瞒我、哄骗我，害我浪费这么多年光阴！该是我的，我全都要拿回来，一样都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