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47、第 147 章

　　功成归位 第六
　　终于安排妥当，天帝放心道：“这里已经无事，诸卿也该收拾行装准备返程了，朕在天庭设庆功大宴等候大家。”就听旁边仙侍一声：“起驾！诸仙拜送！”大家忙又跟着无尘天尊行九叩大礼恭送天帝。
　　等到最后一个天兵的影子于南天云端之上再遥望不见，西边彩霞已起。众仙们子时列队，从朝晖现跪至晚霞降，终于一个个“嗨呦哎呦”地呻吟不止，扶着膝盖揉揉腰眼，相互搀扶着慢慢起身，彼此恭贺安慰不迭，校场重又喧闹一片。
　　无尘天尊未理会那些个，只几步赶到无毒兄弟面前，面无表情道：“现在赶去见母亲和姊妹最后一面，还来得及，再迟就难说了。”
　　沈冲天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定在那里一样，始终抬头仰望着点将台。日已西坠，点将台又沉入阴霾，拖曳出长长暗影将沈冲天埋没其中，十分的不起眼。诸仙从他身边匆匆掠过，无人多看一眼。今日大家皆听到天帝赏罚，个个耳聪目明的，早听出沈冲天修为全无，功劳一字无有，又被打回‘小灾星’原形，至于郝隐喊出的白鹿本相，更是不被提及，想来也是魔界诡计，虚张声势吓唬人的，纷纷心底踏实，从此再无顾虑。
　　唯有青霭静静等候，待诸仙走的干净，这才过到沈冲天身边，半跪地上，略倾身在他已显麻木的脸颊上柔唇轻点：“我要走了。”见沈冲天仍旧直直盯着点将台，木头似的毫无反应，青霭起身黯然离去。

　　冷月影送师父回帐，陪着师父巡视安顿好各处人马，又与师父交谈一番得失因果，出来没回自己的帐子，而是先去寻沈冲天，谁知一掀帘子，营帐里面四壁空空。他这才想起，婢子绛纹送去无毒那边，青霭奉旨去伺候缈云真仙，至于沈冲天，大家忙乱一时，也不知有没有人想得起他来。冷月影不敢耽搁，急急匆匆直奔校场。外面早已掌灯、传晚饭，校场处只有外围隔十步一个火把，其实照不多远，里面更是一片漆黑。冷月影进去校场，看见模模糊糊的半截高一堆在地上，走近才发现果然是沈冲天，仍旧跪如铁铸。冷月影想他身躯本就受伤酸软疼痛，跪了这许久更添麻木寒冷，赶紧脱下外跑将人一裹，连袍子带人整个抱起来，怕营中巡防兵士看见不好，仗着战事结束，营中约束不似从前严苛，掐诀使个平步换景之术，一步迈进沈冲天的帐子，送他回床上。
　　终于安顿好，冷月影才顾得上开口道歉:“都怪我，忘记你身边的人都遣散了，其他家人得了圣意都忙着，顾及不上你，就这一刻，把你独自晾下，你又伤又累，自己怎么能行。你的母亲和外婆就要回南方去了，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再见一面。那老相好，”说着自己笑一下，“今后不能再取笑轻视她。若是一日她做了南方之主，定不饶我。依我说，还是先看望岑吕她们去吧。”
　　沈冲天幽幽道：“都与我无关了。”
　　“那就说跟咱两个都有关的。”冷月影边说，边随意地在沈冲天身旁床沿坐下：“哎，今日你有没有察觉陛下少发落一人，没错，就是郝隐。我早说过，郝隐不能出现在诸仙面前，那些炼丹、成仙的荒唐野蛮行径也不能广传天下，令三界如何看待仙家。再者，郝隐阵前使劲嚷嚷出你的白鹿本相，陛下如何对诸仙解释，既然解释不清，索性不说。不过他身为魔军主帅，陛下不好不闻不问，总要有人提出来，有人一力担下，替陛下分忧不是。你别这么看我，这事真不是我干的，你猜是谁，竟是你那老相好新妻子，青霭。”
　　“青霭到陛下面前恳求，说郝隐忠心护主也是难得，如今他的主子仅存一人，他那主子的亲近人也只剩这一个老仆，主仆又都重伤，不若凑在一处，相互慰藉，正遂了陛下的意。郝隐害得沈惜墨成了那个样子，吞吃下那么多元丹，里面既有至阳的年轻血脉，又有得道仙家的修为，我才不信青霭会大度轻易放过他。郝隐很快就会后悔，还不如当初被文惜宝一箭射死，不过倒了却你我心事。今日你听陛下在诸仙面前毫不吝啬地夸赞青霭聪明，应当就是这个缘故。”

　　见沈冲天面如死人一般，冷月影又自顾自道：“你又何须如此。我知你的心事不甘，缈云真仙与你不共戴天，三场大火烧你家园，害死你的发妻，炼化你的女儿，你却在陛下面前那样的好机会都只字未提，为何，还不是你也明白，她与魔界不是轻易铲除的。万万年以来，她虽不能离开南海，却也将那里搅合的乌烟瘴气，谁不是她的门徒犬牙，更不必说什么联谊互亲。这件事，你做不来，文惜宝杀再多魔界军民也不中用，须假以时日。”
　　沈冲天顺着冷月影的话，继续问道：“是啊，三场大火皆是缈云真仙所为，包括栽赃冷翼。你们冷氏又作何打算？”
　　冷月影撇撇嘴：“这时候落井下石也太招摇些，再说也没实证。当年事，除了你以外就是青霭，她还不至猖狂到公然欺师灭祖。物证也没有，人证也没有，冷氏还能怎么打算，这时候张狂无羁，对南方世界乘胜追击，无异往陛下眼睛里戳针，等着被废手脚。”
　　沈冲天漠然道：“噢，我们走吧。”
　　冷月影一时没琢磨透沈冲天心思，小心问道：“我们去哪里？”
　　沈冲天言简意赅：“北海。”
　　冷月影倒是欣喜，一下跳起来：“现在要回家了，是吗？”
　　沈冲天仍面无表情：“不然呢，等毒哥哥跟咱们告别吗？”
　　冷月影不住地点头：“说的好，后面的事暂时不宜围观。你先歇息，等我牵马来，这就送你回冰山中你的小院子，陛下这一裁决倒凑巧，直接送你回家了。安顿好你，我再赶回来，当时随师父整顿大军出发，总要有始有终，送师父和大军班师回朝，复命结束来去不会超过十日。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忽然卸任，心中难免不舒服，我是他的大弟子，不能一走了之，事成之后总要送师父回洞府，安抚陪伴他老人家一阵，争取在东海住上一月就回，一旦万事落定立时就去看你。”
　　沈冲天又不说话了。

　　一路上，沈冲天骑乘烈焰马，冷月影在一旁随行，犹喋喋不休：“之前还总怨我欺瞒你，外面的情形你也见到，有什么好的。这一回之后我再不欺瞒，你也了却心愿，好歹听我一句劝。即使没有陛下的旨意，你只在冰山中好好修行，千万别再出来了。”
　　“陛下特意交代盯牢你，我就只管盯牢你。任上的事，急的急办，不急的缓办，总以你为要。看在你有伤，回去不跟你争执，你睡床，我来睡榻，日日夜夜看着你，免得你再动歪心思，又寻机跑出去。”
　　“此番回去，少说也是千年之期，既然常住，就好好收拾收拾你那房间。这一回你更加不耐寒，索性去掉窗子，仅留一扇门户。待我从外面引些火种进去，咱们也学凡间生一个火盆，好不好。”
　　“那天在魔界中，我见你很喜欢何真的一院子花草，尤其那两株合欢，便知你忘不了你那花园，可惜北海独独没这个。改日我学一个幻术，你想看什么，我便在院子里变什么，我们也有一院子，甚至一整个谷底的花花草草。只是提前说下，幻术变出来的，当不得真，一经触碰摘下就会变青烟散了，你只看着养眼吧。”
　　“我说你别总是愁眉苦脸的，你忘了，我有金券。百里诺暂代西经络神之职，小金鸢手中的金券定会移交到他手上。除此之外，夏流烟、列依容手上都有金券，文惜宝做了无怨的姑爷，想在金券上传话也容易得很。到时你想知晓哪一处亲人的消息，只需在金券上问询即可。”
　　“感受到扑面寒意没有？我们终于回北海了。说实话，我对北海对老宅并未存多少亲切，反倒是你住进去之后，每每愈加思念。就是那样一个至朴至简的小院子，较以往住过的大小宅院都相去甚远，甚至你根本算不上亲人，却总能令我倍感安定、踏实、欢欣、畅怀，就是心底的缱绻眷恋，不能割舍。冲儿，还记得你曾跟我说过的有家没家的话吗？兴许，这就是你说的‘家’。呵，有了那个小院子，有了你，我也有了家！既然都是‘家’了，再‘小院子’、‘小院子’的叫不好听，不如咱们给它取个名字，你的心思敏捷，快想一想。”

　　沈冲天望望下面，海面一片乌黑，他知道已经到了北海眼上方，前面也出现一团黑影，北海早得到消息，派出避风兽迎接。沈冲天见冷月影犹满怀憧憬，滔滔不绝于口，只淡淡道一句：“阿凤，抱歉！”说完翻过马背，一跃跳下云端。
　　冷月影被沈冲天一句话拉回思绪，这才反应过来，再看烈焰马停在原地哀鸣不已，背上已是空空，顿时大惊。他顾不得思索，急忙飞身朝下，似鹞子扑食一般直直从云端坠入大海，全力俯冲试图拉住沈冲天，两人一前一后笔直朝着北海眼掉下去。眼看沈冲天近在咫尺，两人与海水也近在咫尺，冷月影急切尽全力伸展手臂意图拉住沈冲天，忽然一道白光横冲过来，半途劫走他。冷月影被白光紧紧束缚住，浑身一动不能动，任由白光拉着返回云端，眼睁睁看自己离沈冲天越来越远，沈冲天离北海眼越来越近，似一粒浮尘，未激起一丝浪花，便深深沉入黑暗，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