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31、第 131 章

　　水涸烟消 第二
　　青霭见三人全都望向自己，眼中满是疑惑，径直倒出心中所想：“郝隐在君仙界中任兵马大元帅，手握军权，拿捏朝堂于股掌，别人看他不可一世，其实就是五老豢养的一条灵犬，与百里诺的‘闯界将军’并无分别。他所仰仗的其实是他五位主人，君仙界真正的主人也是他五个。即使郝隐殒命，五老不除，君仙界与大柳树结界便能永存，所有辛苦，伤亡那样多的仙家全都是徒劳。”
　　那三个都沉默不语，许久之后，冷月影才叹息道：“能与老神并驾齐驱的，还一来就是五个，以普通仙家而言，简直毫无弱点。”
　　青霭只问道：“你们有谁跟五老交过手，亦或听说过他们最近一次出手是何时吗？五老明知你们针对通天台而去，以他五个对付你们四个，孰胜孰败显而易见，为何放任通天台出事不加以阻拦。那日他五个就坐在我的身后，我看着他们的身形，还有说话时的嗓音，就是那一种虽实若虚，不实不虚的，话在口边却道不出来，十分诡异。”
　　无毒一直在通天台后面，并未留意前面，闻此言只是摇头。
　　沈冲天与冷月影一个重伤躺在地上，一个眼中只有那个躺地上的，都未注意五老。倒是青霭一句话提醒，冷月影起身，缓缓踱步至墙前，面对雪白不染尘的墙壁，双眼不断扫视，似乎要从墙壁中读出什么。约有一刻时间，他忽然转过身来，眼中满是神采，略带兴奋道：“是身影。典籍中曾记载过一种功法，叫‘断影留形’。大意即为，修行之人眼看证道却不料大限忽至，在最后时刻将影子与身体剥离，神识音容注入影子里，大抵还有些微道行，日月火焰在一日，影便存一日，人便以这种方式长存天地间，除非日月熄灭，天地不存。可惜原本早已遗失，具体施行方法也早失传，连名字都是后世杜撰的。”
　　沈冲天淡淡回应；“真难为你在浩瀚典海之中搜寻。也是有些年纪的，记忆可还确凿？”
　　冷月影刚听前半句，正要笑回，忽听到后半截，未来得及笑出的表情霎时凝固于面上，不免长出一口气，无奈道：“不是只有你过目不忘。”
　　无毒恍然大悟：“难怪冲弟与他们几番冲撞，都不见动手，这样留存下来的，修为其实所剩无几。千万年来，他们竟是依靠之前的威望和郝隐如今的威势吓唬别人，换来如今君仙界从上至下的恭敬不迭。照此设想还是有疑惑，五个没甚修为的影子如何能远隔千里之遥控制魅影阴兵？”
　　青霭解答道：“这便是郝隐的用处。郝隐不过一头犬，能幻化人形，有今日地位，全凭五老，他周身跟五老一般黑的烟雾便是明证。郝隐就是个提线傀儡，主人是五老，傀儡装腔作势，借助主人修为炼丹、收集怨气、制造大队魅影阴兵。我敢这样猜测，是从我师父那里听过往事。”
　　“我曾跟着师父贴身服侍，师父在一次醉酒之后，絮絮叨叨回忆心酸往事。还是她老人家亲口讲出，上古之时她们兄妹六个是如何威武不世，唯一一次击败且重创他们的是先风神。五老其时重伤，为了保命，不得已种下大柳树，以此造出结界，并承诺蜗居之中再不出，且献出自己的小妹妹，这才奠定三界如今和平。谁知先风神大胜之后麻痹大意，暴露短处，师父年轻气盛复仇心切，将先风神与一众弟子全部灭口。因师父是对方刚交过来的人质，因此仙界也只得压下这腔怒气。”
　　“谁曾想，结界之内，五老竟抛弃以往修行，仿效起古书上的野蛮人献祭，也许是真的性命不保，为留住万年的虚影不灭，不惜打造成仙谎言，屠戮无辜百姓和仙家，如今他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我还打听出来，结界之所以留有外屏城出口，因着那里就是当年先风神率大军与五老一决胜负，重伤五老之处。五老重伤，为保命仓促间造出的结界其实不完整，这处薄弱如今应该还在，只要想方设法打开它，所有修为便能使得出。”

　　无毒托腮认真听，细细思，待青霭话音落，他立时接话道：“既然先风神一支连师父带徒弟全灭，谁是幸存后人，反正如今咱们那位风神实在平平，缩在大营一动不敢动。唯一的天敌不存，去何处借鉴本事，这是头一个难办。弱点寻不到，五老不死，结界便在，结界在，消息传不出去，本事使不出来。没本事，又无援军，仍旧这几个人，如何能除五老，简直就是在结界中徒劳转死圈圈，这是第二处难办。通天台上，我们见识到师祖出手，一旦师祖和无尘天尊联手，我们这等无名小辈不过是东南二境大军车马碾压下的尘埃。想着替天行道，却不免遭两方绞杀，先化入天地尘烟中，默默不使后人闻。这困局该怎么破？”
　　青霭一时也没了主意。
　　沈冲天看一眼冷月影，见他无不悦神色，开口道：“先风神一支并未完全绝灭，正如方才的话，天庭不愿提及，因此四海无人传，其实先风神的亲亲长孙就在咱们中间。”
　　无毒当即挑眉，满怀期盼左看看右看看，待见到冷月影淡定神色，才知端倪，不禁“哦”一声直落。
　　沈冲天继续道：“先风神曾亲手炼化的灵兽也在结界之内，可惜刚刚被郝隐害死，否则倒好助一臂之力。”
　　青霭疑惑道：“你是说通天台外面那毛绒绒巨兽的一点真灵？”
　　沈冲天当即被点醒：“差点忘记，你会炼化灵兽。”
　　冷月影满腹狐疑地看着青霭。
　　青霭解释道：“我一点造化哪能与古神老神并提。那巨兽乃是从虚无中炼化出的灵兽，身躯以风云之势合力攒成，分明不是如今本事，我不能为。不过巨兽虽身躯湮灭不复存，真灵仍在，我在通天台下发现它飘飘荡荡半空，可怜它无处去，遂收集带回来。如今只需一只灵兽为龛，将避风兽的真灵安顿其上，再有几粒丹药、功法护持，再给我十二时辰即可。”
　　沈冲天不免担忧：“丹药、功法、灵兽可是皆有所指？”
　　青霭点头：“闯界将军如何变作如今模样，是谁的丹药效力，我亦不贪心，只取三颗。灵兽便是烈焰马，我替你偷偷从衙门里取出来，连同你的兵器在内，我暂时一用，待锻炼完灵兽真灵，立时归还。至于功法护持，你两个不是这里面的，不能上道，还须阿毒相助。”
　　沈冲天至此无话，冷月影也轻点一点头。

　　为着安稳着想，青霭提议沈冲天与冷月影仍旧待在酒楼里面，她带走随身侍女、无毒，并冷月影交出的三颗元丹。
　　第二天日落之后，沈冲天和冷月影才在提前约定之处又见到青霭与无毒，他二人身后跟着烈焰。烈焰马的身形更加高大，羽翅仍在，浑身赤色皮毛之下隐现一轮轮水青色风卷云纹，身侧的布袋中装载着沈冲天的一应兵器。沈冲天快步迎上去，一把揽住马头，与烈焰马额头相抵，轻轻抚着马脖颈，不住慨叹道：“我的好伙伴！”冷月影则抚着马身上的花纹不说话，眼中闪现万般心事。
　　青霭面色严肃道：“刚传出消息，情势只在一日间变了，郝隐护着君主、五老和无念已于白日启程前往羽林城，紫微城和中极城只剩诸位皇子及二品以上官员留守。”
　　沈冲天目光闪烁：“当真算不得好消息。白日间我俩听着外面乱糟糟的，便知不是好事，什么都城、陪都，今日已成废都。幸好他们没去通天台，墨儿和百里诺暂时安全，却也仅仅是几日的事，他们先是弃了通天台，随后是都城，下一步就是这君仙界了。昨日毒哥哥的话没错，仙家世界怕是真要预备联手总攻，青霭，你也别回去，跟我们走。”
　　青霭当即拒绝：“两边情势都不明朗，我担心有人趁着两都空虚，欲行那无中生有的乱事，正好拿来立功。我在此看守两都，远比将这里交给魔界人强百倍，一旦时机合适，当即举兵，与仙界大军里应外合，助前方一臂之力。倘若师父到了这边，想着毁灭从前痕迹，毁掉通天台，替她的兄姊减轻罪过，单凭百里诺可不行，须有我在，也能暂时抵挡一阵，更是将师父的步伐阻在两都与通天台之间，不使她坏你们的大事。”
　　沈冲天听青霭说得句句在理，欲驳无辞，且知她心性一向坚定，绝非他人可以扭转，只能勉强答应。
　　青霭见沈冲天面上难色，强笑道：“你忘了，我可是长辈，你只须听我的话即可。你也无需担心我，只将你的双剑留下，我自有主意。”
　　冷月影边听心中边思索，那边话音一落，当即吩咐道：“阿毒也留下，及时探听消息，从外协助。”
　　无毒料到冷月影是担心他直面姐姐与郝隐时，难免心慈手软酿成大错，更是替他赚下一个轻松立功的机会，当即心领神会道：“无毒遵命。”
　　至此已安排妥当，再无疑惑，青霭犹谆谆叮嘱道：“羽林城不是善地，那里虽名为城，其实无城无郭，只有山间分散驻扎四十五寨。其中二十五寨在上，居于高者俯瞰远眺正片山势，将来犯者行止收纳眼中；另二十寨在下，日常潜藏埋伏，出其不意。四十五寨高下呼应，里外相合，一处有事，百处兵至。羽林城里面不但有驻军，更有无数修行之士，得道真仙，郝隐敢将五老并此处皇帝迁往那里，就是算准即使仙界大军攻破结界，冲杀进来，一时也难攻破羽林城，你们此去千万小心。可惜我得到的消息仅限于此，至于结界薄弱，我实在未打听出来。”
　　沈冲天就势握住青霭的手，诚恳道：“你只信我罢。”言毕翻身上马，使劲一勒缰绳，喝一声，“烈焰，走！”纵马急奔几步一跃腾空。
　　冷月影挑眼望一望沈冲天的背影，回头看看青霭，将那颗珠子仍旧衔在口中，心中默念诀，展开双翼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