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29、第 129 章

　　通天台下 第六
　　沈冲天在心底一生又一声呼唤下终于也醒转过来，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身影，一把抓住冷月影衣襟，只挤出一句：“墨儿？”
　　冷月影被抓得直不起身子，只好俯下腰，好言宽慰道：“放心，你的女儿就在身边，你先安稳下心绪，有些情形跟当初设想不太一样。”
　　沈冲天闻言更加心焦，仍旧抓着冷月影衣襟，借力就要起身，被冷月影与无毒合力搀扶起来，眩晕未止就听到弱弱一声呼唤：“爹爹”。终于见到女儿，沈冲天欣慰中掺着悲咽，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柔声唤道：“爹爹的好姑娘，吓死爹爹了，我还以为你……别靠着山壁，小心着凉，快到爹爹这里来。”
　　惜墨摇摇头，身子又向崖壁退了退，几乎踮起脚来，浑身贴在崖壁上，委屈道：“我被这崖壁吸附住了，怎么都走不脱。你快救我。”
　　沈冲天急忙安慰道：“别怕，爹爹就来。”说着右手握住左臂，才想起兵器在紫微城被收缴了。他头也不回，朝着冷月影手一张：“剑来，让我破除这道障！”
　　冷月影苦劝：“你先别冒失，孤山通天台骤然间模样大改，非凡力所能为。反正这里只剩咱们几个，不如好好思索一番再行动。一着不慎，伤得难道不是你的女儿。”

　　无毒在一旁利落抽出剑，对冷月影和沈冲天道：“刚才等待你们醒来时，我思索半天，理出一丝头绪，待我先验证一下。”说完走到孤山脚下，面对冰冷崖壁道：“好侄女，你忍一忍。”对着孤山石壁轻轻刺了一下，剑下石头竟然是软的，随剑形凹进去一小块，随即破损，冒出一缕鲜血。无毒以剑尖挑着鲜血送到沈冲天面前，淡淡道：“你来辨一辨。”
　　沈冲天连同凑上来的冷月影一起细细嗅着剑端，不约而同惊讶道：“龙血。”
　　无毒叹息一声，慢慢解释道：“没错了。沈惜墨的血肉骨早已融入孤山，又经炼化，如今孤山就是她的身体，她就是这座山。她的魂灵禁锢于孤山，再也离不开这里。刚才你若冒失将沈惜墨剥除开来，如今你就没女儿了。”
　　沈冲天只觉身体上下俱空，所有思绪一下中断，只剩一片空白。他扶着无毒的胳膊，木木然苦苦哀求：“毒哥哥，你告诉我，我的墨儿到底怎么了？”
　　无毒叹息道：“有些话，你还是站稳些听吧。”他将沈惜墨的话原样复述出来，说一句，停一停，小心翼翼观察沈冲天神色，再缓缓向下说。沈冲天一言不发，愈发沉静，面上表情、眼中神采全部退却消失不见，整个人霎时化作一根毫无生气的千年沉木。
　　惜墨见父亲彻底呆掉，总不发话，不禁哭道：“你别听他的，我要跟你走，让我回家！百里诺的魂魄都能进进出出，偏偏我就不行。我不要这身体了，随便什么都好，哪怕就个无着无落的孤魂，总强过做一座山。”
　　无毒安慰道：“惜墨侄女，你听我说。人是气血凝结成一个身体，精魂寄于其上，因此可以离归。可你经过刚才一番炼化，身体、魂灵、山体就如投入炼丹炉的所有药石一样，被锻炼成一个整体，你中有我，根本分不开。若是强行分离，失去依靠，魂灵便如一抔离手的散沙，只会有一个下场，就是俗言的‘魂飞魄散’！”
　　冷月影疑惑问道：“怎么回事？”
　　无毒道：“还是那日在军营中被你提醒，我回去重新温习了豢养炼化灵兽的功课，这才得知。我师门中有一类炼化专门的灵兽，以乾坤袋收集山石、风云为载体，将需要炼化的灵兽魂魄囚禁其中，骨肉和血为泥涂抹外沿，辅以丹药，整体投入丹炉炼化。出来的灵兽便具有山石、风云之性。郝隐此番误打误撞，危机之时我又将你两个的根基交给惜墨侄女，本意想保住她，谁知成就了这个样子。”

　　这时，山间忽传来一声狼犬低吼，沈冲天扭头，咬牙切齿道：“郝隐！”
　　冷月影和无毒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急忙解释：“放心，是闯界将军。”
　　正在这时，百里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山间平地，身旁跟着气喘吁吁地闯界将军，嘴下拖曳着一个同样上气不接下气，一瘸一拐的士兵。见到沈冲天，他一下奔到面前，扶着沈冲天双臂左看右看，担心道：“冲天兄弟，你没事了。刚才你死在地上，不知我们都经历了什么。哦，对了，”说着又转向无毒，“无毒公子，我照你的吩咐，把那些仙家全都驱散了。听他们的议论，绝大多数愿前往外屏城离开君仙界。就是那些士兵都吓破了胆，实在难追。好容易抓住一个崴脚的，却不好带回来，耽搁了一刻。”说着，一脚踢向那个士兵，吆喝道：“把刚才在路上那些话再对三位公子说一遍。”
　　士兵战战兢兢，抬眼小心地瞟了瞟无毒三人，咽了口唾液，把郝隐剖肝剜心之后，天上如何出现大火球，孤山通天台如何炸裂，白龙如何出现，依原样复述一遍。士兵说完，百里诺与无毒又谈起丹炉炸裂之后所见非黑即白的惊悚世界。
　　冷月影不安地望向沈冲天：“再高的通天台也还在结界之中，怎会招来天火。”
　　无毒纠正：“这是师祖体内的九重灵炁净火。”
　　沈冲天执着道：“是天火。”
　　无毒不屑反驳道：“你们懂得，还是我懂得。我虽未亲见，在这里使得出神通毁掉通天台，必定是师祖。”
　　冷月影嗤笑道：“‘大义灭亲’，纳的好投名状！我们在前面舍命，倒便宜了她。”
　　百里诺见三人斗嘴，插话道：“可还有要问的？”
　　冷月影淡淡回答：“不用。”
　　百里诺点头，麻利地将小匕首在士兵颈间一抹，起身问道：“下一步该如何？”
　　沈冲天面无表情当即回答：“追郝隐。”
　　冷月影反驳道：“郝隐的隐室已被烧干净，此番阴差阳错，通天台又不复存在，五老和郝隐纵有通天本事也要大打折扣。咱们在此处使命已经完成，应赶紧寻路回仙界，助大军成功，总好过在里面音讯不通，顺便还可请教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解救你的女儿。”
　　沈冲天叱道：“你的意思，将我女儿留给郝隐，等他折返！”
　　冷月影无奈：“战事当前，应以大局为重。”
　　沈冲天嘴角轻笑道：“果然又是一个顾全‘大局’，不惜枉送别人性命的。你可知，百里诺所描述这番景象与当年青霭描述的颖园一般无二。只要再深入下去，很快便能找出当初烧园杀人，栽赃嫁祸的罪魁祸首，我多年心愿与眼下仇恨便能一起消报。”
　　冷月影当即怒起：“糊涂啊你！无毒的话没错，大柳树结界仍在，有本事有胆量毁了通天台的只有一人，南海缈云真仙。当年她还只是借助你和小叔叔的矛盾栽赃嫁祸，如今可是直接出手，一旦成功便是此战首功，丝毫不用掩饰。青霭与何真只是她布下的众多眼线之一，如今连同整个魔界都已成为弃子。通天台只是开始，再不走，咱们一个也跑不脱，都死在这里，谁传信出去，谁为那些陷于阴诡的先人翻案。”一句话戳中沈冲天另一番心事，再不言语，左右为难。无毒也不好插话。

　　百里诺忽然开口：“我留下！”
　　冷月影不屑一回头：“什么？”
　　百里诺鼓足勇气言道：“外屏城有百千仙家硬闯，肯定吸引周边羽林城的大军防守，北河城势必空虚。你们去北河城，顺大河回去，我留下陪沈姑娘。我是君仙界人，行动不受限，除去郝隐别人不认得，也不加防备。至于郝隐，方才见他已经受伤，一时半会儿不会回转，纵使回转，我还有闯界将军，一定可以平安等回你们。”
　　沈冲天心中酸楚难言，诚挚望着百里诺。
　　惜墨也稳下心绪，乖巧道：“女儿已经长大，经历太多事，还望爹爹像从前一样放心我。我只安心等爹爹归来，只是这一次爹爹不要再食言了。”
　　沈冲天郑重“嗯”一声，沉淀一口气，坚定道：“我们去北河城。可是这一次失了脚力，要多破费些时日。没得说，只能甩开双脚拼命赶路。”
　　无毒咬唇打量四周，忽然笑道：“无须担心，现成的宝贝借来一用，用毕即还。”说完仰脸指指惜墨，“那颗明珠可是南海的宝贝？”
　　沈冲天茫然点点头。
　　无毒扭头又朝向冷月影，打趣道：“冷大世子，一翅能扇几千里啊？”
　　冷月影满腹疑惑，觑着眼没作答。
　　无毒仍旧一只手腕搭在沈冲天肩上，解释道：“南海大珠，佩之擅转形状，原形毕现，不必说母亲送与女儿的宝贝，必定附着功法。侄女那母亲同我一样都是南海传人，功法只是受限，不会全然磨灭。宝珠、功法两相叠加，咱俩只需跳到他的背上，”接着一指朝向冷月影。
　　冷月影打断道：“做梦！”话未落地，明珠早经由百里诺的手传递到冷月影面前。
　　无毒笑得伏下身去，捏着自己的脸颊，歪头朝向沈冲天：“自从进来，我们这位大世子的脸呦，”话未说完，身边一声长唳。原来冷月影早已接过明珠衔在口唇间，心中默念真言，果然显现原形，一飞冲天。他当即又俯冲下来，一爪抓住无毒腰带，一爪抓住沈冲天腰带，复又冲上半天云霄。
　　百里诺在地上仰天长喊一声：“西南方，北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