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21、第 121 章

　　偏入虎穴 第四
　　沈冲天被生生拖下高台，又似一捆木柴一般被生生在地上拖行一段，直扔出高台之外。此时他终于听到后面传令官从外到里逐一传递号令：“吉时已到，放火箭，奉牺牲！”

　　沈冲天又被送回原来的牢笼中，照旧重新关押起来。狱卒乐得旁观打趣：“这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居然还有退回来的。”
　　押送沈冲天的兵士顿时瞪眼吓唬道：“要死啊！前面已经因着他差点闹出事故，老仙尊都开口了！你还敢提，脑袋要不要了。”
　　狱卒摸摸脖子不再言，急忙战战兢兢又送士兵们出去，随后返回。他这一颗好奇心彻底被激起，却不见底下答案，多少有几分不甘，看到沈冲天腕间仍在的锢灵锁，遂放心进入牢笼，纳闷地问道：“哎，他们为什么送你回来啊？”
　　沈冲天仍旧倚柱子坐好，揉着一路捆束得生疼的四肢，轻抚面上伤口，漫不经心道：“你们的事，我怎会知道。”
　　狱卒乐道：“那你可惨了！一般大典之后是大赦，不过像你这种被退回来的，可是难说。”
　　沈冲天苦笑：“关在这里至少还有一日两餐饭吃，总比扔进松油里烧死强太多。”
　　狱卒撇撇嘴：“少见多怪！你们那边大典之上有没有祭祀，供不供牺牲，别说皇家，就是普通百姓拜庙求财求平安的还杀只鸡呢，那不也是一条命，大家还不都是一样。”
　　沈冲天懒于周旋这样的话题，慢悠悠问道：“说了半天，那边到底是什么大典？”
　　狱卒道：“你们那边的缈云真仙，我们的老仙姑送五个女弟子来紫微城联姻交好。另四个都不见动静，只有这个龙女，短短数日竟能勾得一位皇子，让皇子对她那叫一个着迷，不但补升了妃位，还特特为她设下大宴，明媒正娶，重新入门，今日就是礼成大典。按说前面打仗，后面成亲，可是从来没有的事，难得从这个龙女过来，前线是捷报频传，可不是喜上加喜。因此，大家都传这个龙女乃是九天壬女化身，辟除妖邪，福佑君仙界，紫微城为这个事举城欢宴，热闹得不得了。”
　　一番话触动沈冲天心事，他心底霎时黯淡，仍强撑神气，似随口调笑道：“你们那个皇子，也是个色中饿鬼。想来那龙女确实有几分姿色，又出身有别，身上有些不同以往宫姬的气息，以色悦人而已，怎么能比作‘九天壬女’呢，除非……如今外面战事正酣，你们就不担心那几个美人是仙界派来的细作？”
　　狱卒不以为然道：“又不是第一次，你们那个君主都懒得问，那些个什么天尊都懒得看，换做你来管天问地的。我倒不嫌弃什么细作，只没人送与我。就算美人信不过，我们也信得过老仙姑，若没有她舍身赴那边甘为人质，又怎能换来如今的君仙界，你想想，这不就是人质换人质嘛。”
　　“听说老仙姑手下的弟子里面不乏美人，却一直未见有大出息的，最为长脸的一次，倒是徒孙一辈中的，就是如今兵马大元帅的夫人，如今这个龙女更加厉害，成了皇子妃。照外面战事来看，今后你们那边被君仙界吞没，只在早晚，你们这些那边的，想要活命，多多少少要仰仗这位皇子妃呢。你呀，若是这一回大难不死，不妨趁这次事故，赶紧找人牵线，只当结交个熟识，认下个老乡，将来多条路不是。”
　　沈冲天听完，半天不语，呆呆木木一动不动。狱卒顿感无趣，调侃几句便走开。沈冲天惴惴不安地从日等到夜，寂静一如往常。

　　直到第二天午后，日头转西，外面又起嘈杂，一队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沈冲天的牢笼外。这一次，狱卒再无之前的悠闲好奇，急忙打开法阵，上前扼住沈冲天的锢灵锁，使猛力向外一拽。沈冲天一个没防备，被牵引的趔趄两步，脚下不稳跌扑在地，眼前一副满绣裙裾。他抬眼顺着衣襟向上看，终于望见人脸，慢悠悠站起来，礼也不施了，淡淡道一声：“无念仙姑。”
　　无念一身朝服尚未褪换，残妆下倦容难掩，怒气冲冲，一上来挑眉盯着沈冲天手腕的锢灵锁，头也不回地高声呵斥左右及狱卒：“奉大帅之命盘查要犯，尔等速退下，不得搅扰。”很快，身边下人连同狱卒都于十数步之外远远围成一道屏蔽，只留下沈冲天和无念对峙。
　　无念得意洋洋，却不敢高声：“灾星之所以是灾星，果然较别人命硬。二十七座高台，三百二十四具人牲，独独你被活着抬下来！想来你也猜到昨日是谁救下你的命，恐怕想那人想了一晚上吧。今日见到是我，可是会失意落魄。若是我将你俩的私情嚷出来，你与她是死是活。”
　　沈冲天当即反诘回去：“那又如何。这样一份浓酽私情、相思煎熬，种种温软绵滑、私香入骨的纠缠意趣，仙姑当真品尝过，是跟那条老黑狗吗？仙姑若是嚷出来，又何须亲来此处。”
　　无念咬牙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将阿毒一并牵扯进来，要不是因为我弟弟，我岂会在乎你的命！沈冲天，我警告你，我的家人若再出事，我必豁出我的性命，也要你和那个青九魂飞魄散。”
　　沈冲天不为所动：“仙姑果然高看我，也高看自己。派毒哥哥进来是无尘天尊的主意，我做不得主；派青霭联姻是缈云真仙的主意，仙姑也做不得主，你我皆是一样，何苦吓唬我。”
　　无念垂眼指指沈冲天手腕，言道：“但我能打开锢灵锁。”
　　沈冲天抬起手腕看看，解嘲道：“仙姑这是巴望着我哀求你放我出去，还是跪在地上悉数讲出罪责，求仙姑饶恕则个？可惜仙姑失算了，我是自投进来，没打算逃走。不过还有一件事，仙姑料算正确，我要见的确实不是仙姑，也非青霭。我是来找郝隐的，他于前方战场上抓走我的女儿，我进来只为寻女儿，一旦寻到便会离开。到时，什么锢灵锁，我不在乎。”
　　无念掂量沈冲天话语，思忖道：“你的女儿，便也是那个‘青九’的女儿，莫不也是一条龙，你说的可是前些日子从仙界大军中抓回来那个龙女。怪道看着有几分眼熟，眉眼确实有些似你，是不是唇边有一对小梨涡，作箍颈敛身束腰打扮，额心坠着一颗大明珠的？”
　　沈冲天忽然凶神恶煞道：“我的墨儿，她在哪儿！无念，我因着与你兄弟的情谊，不会对你动手，你若敢伤害我的女儿，到时我必让你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无念忽短了气势，支吾道：“我可以替你打开锢灵锁，也可以替你寻回坐骑和红绫袋。你还是走吧，趁郝隐还没察觉到你们的行踪，跟阿毒赶快回去仙界，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到郝隐手中的人，历来没有活着出去的。还有青霭，你也别存念想了，回去趁着年轻再寻一个重新来过吧。”

　　沈冲天见无念话已至此，便知不是好事，又急又愁，正待想方设法开口询问，忽然歪头挑眉神似醉酒，嬉皮笑脸道：“仙姑来得早些，待晚间再来，方才解得仙姑的相思之苦呢。”
　　无念正疑惑他怎么骤然改换神色口吻，心知当是出了些事故，待问未问时，就在她身后，骤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夫人醒酒怎么醒到了此处？”
　　无念借转身之际，眺了一眼远处，她带来的侍从及本处狱卒不知于何时竟全部都不见，换成郝隐手下兵丁，一色霜白衣衫，头顶竹青冠，手握宝剑，严密护卫，无怪沈冲天转换行径。无念面不改色，恭敬回答：“听闻昨日仪典之上被换下来的军中要犯竟然是他，不免想起之前被他挟持的羞辱。今日午宴散后，难得闲暇，我特来找这恶贼一雪前仇，害老爷替我担心了。”
　　郝隐“呵呵”笑道：“可老夫听他语气，并不像是夫人一雪前耻，倒像他又占去夫人的便宜。”
　　无念羞惭紧抿嘴道：“是，全被老爷言中，幸亏老爷及时赶来，务必与我报仇。”
　　郝隐胸有成竹道：“夫人放心，老夫也正候着他呢。夫人有所不知，今日中极城那边传来讯息，府中发现冷月影的身影，身边还有两个仙家子弟。虽说未当场抓获，只要沈冲天在咱们手中，不愁冷月影不来，到时老夫自有主张。此人心思灵活，口舌伶俐，夫人莫要再与他交涉，免得又中了他的诡道，一切就交由老夫来吧。”
　　无念听郝隐言至此，也没有自己的事了，实在找不到理由留下，只得转身欲走，却忽被郝隐唤住。
　　郝隐似是想起什么，将无念唤至两步开外，细细叮嘱道，“夫人可还记得那日无灾道人的叮嘱，定要多亲近那个龙女，多唤几声‘小师叔’，又不吃亏。还有，无灾道人不是说过，前些日子抓来那小龙女，身份只怕不寻常，她额前明珠应是来自南海，恐怕与那新皇妃有些干系，你在新皇妃面前千万别提。老夫得到些不寻常的信息，待我辨一辨真假。”他满心以为瞒过沈冲天，却不知沈冲天早将所有话全部听去。
　　无念听郝隐话中始终未提及无毒，不敢再多言，忐忑离开。

　　沈冲天直视郝隐，只剩满腔愤怒，就见郝隐从袖笼中掏出一样东西，明晃晃一团径直杵到他的眼前，正是他丢失的龙筋软鞭。郝隐再见沈冲天也不客气，直接上前反手将龙筋鞭绕在沈冲天脖子上，双手一勒，朝后拽了就走。沈冲天被勒得气息难续，勉强抓住前颈的鞭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郝隐硬生生拖出去，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