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路上追幸福》春禾语

26、严世玉

　　一
　　牛总对文才离开汽修厂很理解，年轻人不在这个时候去奔一奔，等到年龄大了就很难走出去了。
　　“小文，那你怎么打算的？”牛总问。
　　文才其实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他只是想从修车厂走出去做司机，不想一辈子只做个修理工。“牛总，我想出去找一个开大货车的活儿，多走一些路，多长些见识。”文才想了想答道。他只能这样说，牛总对他已经很不错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他，并给了他一个落脚之地和一碗饭吃，一份工作，他虽然也有付出，但牛总当初对他类似救命的恩情。文才不想以修车工收入低或是修车工活儿又脏又苦为由，事实上他想的的确是趁着自己年轻出去多涨涨见识。文才与其他的修车工的想法不一样，他曾经是同学中的佼佼者，自认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意外落榜了，但这不是他堕落或是与他的同学拉开差距的理由。现在他不能上大学了，所以他努力自学，通过自学完成大学学业，但他总觉得即便自己完成了大学学业，与他的同学仍然有着很大的差距。差距在哪里，他反思后认为是主要是见识。大学里有老师的教导，有同学的相互影响，还有那么多书里传承的经验，读过大学的同学见识肯定比他多、比他高、比他厉害。而他现在只有机器和几个见识还不如他的师兄弟，他需要走出去，即便读不了万卷书，行万里路也好，那就是长见识，让自己更懂更适应这个社会。但这不是窝在修车厂里能完成的，所以，他必须走出去。当然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他或许能成为厂里最出色的修车工，但就是一个修车工，不能增长他太多的见识。
　　但是要去哪里，文才也不知道，只知道反正不是留在这里。与半年前刚出来找工作不同，他现在身上有钱了，有钱就有了底气，再者他有了修车厂这帮熟人和一些客户的关系，他可以动用这些关系来寻找新的工作，不会再如当初那般茫然不知所措。至于到哪里去开大货车，文才还没有去找。
　　“这样啊！我问一下老严，看他那里要不要大货车司机。老严有几辆大货车，前一段儿还说要招人呢！”牛总说。
　　“谢谢牛总。”文才道谢。
　　第二天下午，文才在牛总的办公室见到了老严。
　　老严头有些秃，发际与浓眉间的距离大，其中隐藏着密集的抬头纹，大眼睛、高鼻梁，宽嘴黄牙，腰粗腿长，看起来年龄在五六十岁。
　　“小文，这是严总。严总很厉害，当年从农村出来，十多年就搞起了一个货运公司。现在城市建设很快，他手底下正缺货车司机。”牛总对文才说。
　　“严总您好！请多多关照。”文才礼貌打了招呼。
　　严总看了一眼文才，点了点头。突然又瞪大眼再看了一下文才，眼睛有些发亮。
　　“严总，小文很不错，高中毕业生，聪明，学东西快。年轻人想多涨点儿见识，不想在我这厂里与零件打交道了。如果到你那里去，你可要好好对待，对这年轻人，你可以让他多吃点苦头，但待遇不能搞得太差，至少不能比我这里差！”牛总又对老严说。
　　“牛总放心，我先试用一段时间。如果可以，工资待遇都可以谈。”老严说，他并没有把话说死，先试用，然后再谈。
　　“小文会修车吧？”严总问。
　　“会修车吧？！”牛总插话道，“他是我这里修车学最快，修得最好，本可以当个师傅的，但这小子想多学些东西，我就留不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严说，“我这里正缺这样的人才，至少可以解决些小毛病，不让小毛病拖成大问题。”老严搓了搓手说。
　　“那工资待遇？”牛总问。他是真关心文才，先把路铺好，不让文才吃亏。
　　“工资待遇好说，我不会亏待他的。开车的基本工资加提成，多挣多得，修理小毛病的工资另算。”老严说。
　　“可以。”牛总说，随即一笑，对文才说：“呵呵，小文，你这一去可把我的财路都挡了。”
　　“不会，不会。小文只负责修理临时遇到了小毛病，这样节省一些时间，也免得小毛病搞成大毛病。该到厂里来修理的，还得到厂里来修，这个不是信不信任小文的问题，行车安全的事情可不敢含糊。”老严道。既把文才的职责说清了，也向牛总表明了态度，同时说明自己把大家的安全放在心上的。
　　“呵呵，行！明天起小文就到你那里上班了。”牛总道。
　　“谢谢牛总！”文才道。
　　“小文，你现在有住处么？”老严问。
　　“严总，我现在没住处，住在厂里。半年前，我从老家出来，牛总收留了我，我就吃住在厂里。”文才道。
　　“这样啊。”老严转了一下眼珠。“你小子有女朋友没？”
　　“女朋友？这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哪来的女朋友，老严你在想什么呢！”牛总道。
　　“没什么，你有没有女朋友？”老严继续问道。
　　“没有。”文才道，“我才十八岁，没钱，还交不到女朋友。交女朋友的事儿，至少要等到有钱有本事儿，在城里站稳脚跟了再说。”文才尽可能地把话说得实在一些。
　　“哦，这就好办了。”老严说，“你要么去工棚，住到工地上，上班方便。要么，你住到我家，我家里宽着呢，就两三个人住。”
　　牛总呵呵一笑，没再说话，看着文才。
　　文才想了一想，“谢谢严总，我现在要努力挣钱，还是住工地上吧，这样也方便一些。”
　　“好！那就说定了。你去把你的衣服收拾一下，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去，明天就上班！我和牛总还有事要说。”老严说。
　　文才谢过两位老板后，回宿舍收拾东西。文才也没有什么多的东西，只有衣物和书，他把衣物装进一个他先前洗干净的蛇皮口袋，又把书用小尼龙绳子捆成了一撂。
　　文才收拾好东西，搬到老严的车旁等着，蛇皮口袋放在地上，书放在了口袋上，旁边一个大大的玻璃水壶。
　　老严的车是客货两用的，前面是两厢的，能坐4人，后面还有一个货厢，货厢底还有些泥土。
　　二
　　老严从牛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抬头看了看文才。“小文，你就这点儿东西！还有书？”老严有些吃惊。
　　“严总，我出来的时间不久，除了换洗衣物，就这些书了。”文才道。
　　老严一边开了车门，一边说：“上吧！东西在后排。”
　　文才把书放在了后排座垫上，把装衣物的蛇皮口袋放在了座垫下的脚垫上。老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严总，请您等我一下，我去向牛总和我师傅告别一声。”文才道。
　　“去吧！”老严说。
　　文才向牛总和张师傅及师兄弟们告别出来时，老严已经上了车，他没有坐在驾驶室，而是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小文，你来开车。”老严说。
　　“好的，严总。”文才说完便处驾驶室去了。
　　“别叫我严总了，你这年龄跟我小孩差不多，叫我‘严叔’。”老严见文才进了驾驶室说。
　　“好的，严叔。”文才道。
　　文才上车，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挂挡起步。
　　“车开得不错。”老严道，“小文，你看些什么书？你很喜欢书么？”
　　“谢谢严叔夸奖。我在参加自考，想通过自己努力学完大学的课程。呵呵，我刚刚高中毕业，还留了一点儿学习习惯。”文才眼睛看着前方，一边掌握着方向盘，一边回答道。
　　“你怎么不复读再考大学？”老严问。
　　“严叔，我本来是考上了大学的，结果填的志愿太高，没有被大学录取。”文才道，“后来，我老爸生气了，打了我一顿，我就出来打工了。”
　　“你这小子有骨气呀！”老严厉声道。
　　“严叔，不是我有骨气呀！是不懂事，赌气！当时觉得自己很厉害，不靠老爹老妈也能养活自己。”文才说，“哎！出来才知道生活并不容易，我差点儿就饿死了！如果不是牛总收留我，我真饿死了，至少会在街道流浪！”
　　“流浪？”老严说，“流浪，只能证明你小子没志气，没本事！人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儿，稍微动一点儿头脑，哪里会饿死人的！还流浪！”
　　“严叔，您是不知道呀！当时，我一个人进城来，什么都不懂，什么人都不认识，身上又没钱。为了找个工作，我在街上走了整整两天，渴了喝自来水，饿了吃小面和面水，而且还一天两顿，累得腿都迈不开。最后，算是拖着腿找了牛总的厂里，他给了我一份包吃包住的活儿，还让我学了个技术。所以，我很感谢牛总，在他那里我认真学，认真干活儿。”文才说。
　　“呵呵，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年轻人吃点儿苦好！”老严又说，“你老爹打了你，你就放弃了读书这也太可惜了。要不要再回去复读一年？上大学可比出来打工好！”
　　“严叔，我也知道读书好，但是现在回不去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而且，我也错过了时间，现在只能通过自学，把大学的课程学完！再说，大学毕业了，不也还要找工作吗？我就一边上班一边读书吧。”
　　“偷跑出的？！”老严吃了一惊，“你小子这骨气，是反骨呀！那你老爹老妈可会伤心死了！小子你呀，什么时候回去跟你老爹老妈认个错，不管还要不要读书，家总是要回的，不然这算个什么事儿呀？”
　　“我不能回去！”文才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回去没脸见我老爹老妈和村里的人！”
　　“你这小子！”老严说，“你会让你爹妈担心死的！”老严觉得文才看起来很壮实，带着几分成熟，其实还是一个孩子。
　　“担心没什么！”文才说，“过段时间，我给他们寄点儿钱回去，这样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而且还挣着钱了，这就可以了。如果没钱灰溜溜地回去，不光丢了我的脸，还会让我老爹老妈丢脸的。我一定要闯出点名堂了再回去，这样才有脸回去，才能为我爸妈长脸！”
　　“呵呵！脸就那么重要？”老严苦笑，“你们这些孩子哪里能理解当爹妈的心！”深有感触地说。
　　车沿着老严指的路线前进，车里静下来，除了偶尔有老严“向左”“向右”的指引。
　　“小文，晚上到我家里吃了饭再去工地。”老严说。
　　“去您家里？”文才问。
　　“你现在到工地上，也只能等饭吃，不如去我家，吃了饭再去。”老严说。
　　文才心中一阵感动。这几个月来，他没有家的概念，至少没有家里的热饭热汤，没有家里的老爹老妈来问寒问暖，生活得也没有家的味道。文才很想家，但他不敢回，也不愿这样回去。
　　“谢谢严总！”文才道。
　　“先别谢我。”老严说，“我让你到我家去，想的是让你给我家的混世魔王做个榜样，带带她。”
　　“混世魔王？”文才奇怪。
　　“我女儿。”老严道，停了一下又说，“跟你差不多大，前些年我和我媳妇儿进城，忙着做生意，没时间管她，把她留在农村老家，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养成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她学习成绩不怎么好，读了个职高，去年毕业了，什么都没学到，什么都不会做，又学了一身毛病。呵呵，她跟那混世魔王差不多，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也把交给她的事情搞得乱糟糟的，一天到晚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外面混。我亏欠了她，又把他没有办法。管她她又不服，说我们之间有代沟，没法沟通。现在你来了，请你帮我带带她，让她早一点儿上道。”老严苦恼地说，“我不求她能做多大事儿，只希望她能理解我和她妈妈的辛苦，她自己能够好好做点事儿，能管好自己就行。”
　　文才突然明白老严在牛总办公室里会那样看着他了，也明白为什么要他去家里了，原来除了让他来开大货车外，还要让他帮着做做女儿的工作。可是这女人的工作他跟不不会做，虽然家里有两个姐姐，但从小到大，都是姐姐照顾他，他不知道如何照顾女人的。
　　“呃，小文，你千万不要在我女儿面前说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这件事儿！”老严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为什么？”文才奇怪。
　　“我怕她学你，从家里偷跑了，那就麻烦了。”老严说，“我这女儿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过。我担心这点儿上被你带坏了。”老严说这话时仿佛还有一丝骄傲，或者是庆幸。
　　文才心中有些难过，仿佛从家里偷跑出来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一般伴随着他，让老严看不起他。“看来这事儿还不能随便跟人说起呀！”
　　“你就说你是被老爹老妈从家里赶出来的。”老严说，“其实你的情况跟被赶出来也差不多。”
　　“嗯！”文才点头。现在老严是他的老板，老严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也可以吓住她，不好好干就会被赶出家门。”老严说。
　　“她喜欢什么呀？”文才问。
　　“她……呵。”老严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她喜欢帅哥！”又转头看了一眼文才，“你小子这长相，她应该不会太嫌弃。”
　　“嫌弃？”文才惊讶道，这老严的女儿很看人脸么？以前文才在学校时他在学校的时候还算比较帅的。难道还真不能入老严女儿的法眼？
　　不过，文才马上感受到老严凛冽的目光，文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从老严在牛总办公室谈他的事儿起，特别是老严答应牛总提出关于他的要求后，他很感激老严，尤其是老严说要让文才住到家里和到家里吃饭时，他更是感动得两眼发酸。没想到老严原来是这样想的！“这是美男计么？”
　　“呃，提醒你一下，我女儿虽然喜欢帅哥。但是，你的任务只是帮我教育好她，把她带上正路，其他的你不要想！懂不？这也是警告！”老严严肃地说。
　　“不会，不会，请严总放心！”文才赶紧道。他还不知道老严的女儿长成啥样，如果长得象老严，文才哪敢有什么想法，更何况他现在还不满十九岁，根本没有交女朋友方面的想法。
　　“如果你带得好，我会给你算成钱的。”老严又说。
　　“不用！不用！我们相互学习。”文才说。
　　“什么不用！”老严的眼神中有些不善，仿佛文才是那种不收他的钱，就证明文才有其他的图谋。
　　三
　　文才驾着车沿着老严指的路东拐西绕，绕到了篆堂镇边上的一个小院子的大铁门口。
　　文才将车停在门口。
　　“小文，去把门打开。”老严说。
　　“嗯！”文才停稳车，推门下车，往大门而去，渐渐靠近门口。
　　“汪、汪、汪……”几声凶猛的狗叫声响起，吓了文才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文才比较怕狗，在乡下的时候，被狗追咬过两次，幸好他跑得快，没被咬着，但心里却是有些阴影。
　　“财儿！财儿！”老严从副驾驶室伸出头往院子里叫了两声，里面的狗叫便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院子里面有女人的声音，“财儿，别叫，别叫！”
　　“开门吧，小文。”老严对文才说。
　　文才再次上前，手把住铁门栓，将门拉开，然后快步退回车边。
　　“汪……”狗又叫了一声，文才拉开门后，看到院子里拴着一条长相凶恶的大狼狗，两眼炯炯地盯着文才。看得文才心里发慌。但看到了文才身后的老严，狼狗便不叫了，还扑哧扑哧摇了摇尾巴。
　　此时，一个年轻女子从房子里走出来，走到狼狗的身边。女子身材高挑，一头黑发，额前几缕金、黄、绿、蓝、紫色的挑染，形成一片多彩刘海儿，看上去仿佛一道小彩虹砸在了这个女子头上，断成了几节，胡乱地泼洒在她的头发上，在额前留下了些破碎的色彩。头发下一双大黑眼，眼眶边留下的是熬夜留下的睡眠明显不足的黑色的，白净的脸、琼鼻高挺，薄红唇、尖下巴，乍一看有些象恐怖片儿中爬出来的一张专门用来吓人的脸。上穿一件浅绿色外衣，这衣相对于衣服里的女人的身体显得明显宽大，仿佛是里面衬着膨胀的泡沫一般，又有些像唐装那样的宽袍大袖，不雕饰女人的好身材，而展示女人的富态。下穿一条绷紧的牛仔裤，脚上的方头高帮黑色皮鞋上横七竖八地穿满凌乱的鞋带儿。这身衣物并不太合身，让这个女子看起来，如一只生气的小母鸡，用两根纤细竖直的腿脚支撑着炸开的蓬松羽毛的身体,有些愤怒小鸟的架势。
　　“开进去吧！”老严对回到驾驶室的文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