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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君王忧思 暴君之种 ...


  •   这一日的天比以往都要黑的更早。黑沉沉的天幕中浓云密布,怒涛滚墨中不时传出几声轰隆隆的闷雷,犹如从远古神兽传来的压抑吼声,裹在阵阵斜风带来森森凉意。

      赫炎便是在这样暴雨降至的恶劣天气中,坐在炎凌殿的凉亭中悠然独酌。

      说悠然,倒也不尽然。

      虽有沐后轻袍舒爽,长袖挥饮豪迈,亦有倚几慵懒从容,但那风流俊逸的眉宇却已锁上忧色,常是含笑自得的唇角亦已渗透苦涩。

      夏夜凉亭闲坐,享阵风阴凉,观荷影摇曳,嗅淡淡荷花清香,闻雨前湿土气息,本以为可一扫白日烦闷,却怎么看那荷塘都不如和沈离凌亭下题字时那般赏心悦目。

      此时不少荷花已是半凋半谢,在重云轰雷的云影风弄下,俨然一片凋零疲乏之态。如同一幅晕染而开的水墨残荷画,无声透出几许凄凉落寞。

      赫炎吹着愈加狂乱的阴风,赏着半荷残落的伤景,品着似是无味的烈酒,一时黯然神伤,萎靡消沉。

      今日所历,被内外挑衅,被臣民质疑,被言论嘲讽,仿佛一朝之间,他那荣登王位的高光便被消噬殆尽。

      他本也不是薄志弱行之人,这些更不足以伤害他,只是想到若真有一日,子民都想反他,那纵是高权王位,似也能须臾倾塌。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过如此。而这民心难测,却极易受蛊,所谓勤勉仁政,便也似乎成了笑话。

      悲凉之余,又觉自己仿佛依然是那个不被重视不被看好还被人当“野种”嘲笑欺辱的冷宫皇子,更觉挫败茫然,心中隐痛。

      今日大典,幸得沈离凌冷静敏锐,方没能酿成大祸。若是以他的风格,难免激进冒失,将事态闹大。

      他到现在还记得沈离凌被污蔑时那隐忍悲愤受伤时的哀恸眉眼,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种无能为力的恨,难控局势的怒,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到现在也拔不出来。

      如果。。。他忍不住想,他登位后就彻底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暴君,那现在就可以用狠戾镇压,用血腥危慑,将臣民视为蝼蚁,让事事皆听掌控,又怎会护不住他的心爱之人?

      可是。。。那样的话,沈离凌就不会对他积累出如今的信任和依赖,两人的关系怕也是。。。

      赫炎心头一颤,不自觉摸向腰间那件精美的玉佩,滑腻温润的美玉如雕刻它的主人一般让人爱不释手。一旦想起这墨玉背后隐晦的心意,赫炎忍不住地身热颤栗、心脏乱跳。而此刻。那醉人的甜蜜中却又奇异地泛起淡淡苦涩。

      他微微恍惚,不知这玉佩真正的主人,到底是他自己,还是他一心打造出来的贤君假象。

      说假象,也似乎不完全是。很多事情虽是想讨沈离凌欢心,却也有几分自己的意愿。而所谓仁和宽厚,也因沈离凌的陪伴和肯定,日渐变成了一件愉快简单的事情。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够维持多久。。。

      一声沉雷蓦地打破了他的思绪,赫炎重重一叹,仰头饮尽杯中烈酒。胸口辛辣灼烧,身子冷风浸润,像极了那人带给他的双重快感。

      他深深呼吸,尽情享受灼烫和清冷在体内深处碰撞出的酣畅淋漓。

      静默片刻,昂扬的心情很快便又因方才与飞云见面的对话,而复归沉郁。

      大典上闹的虽凶,赫鸾对黑使却依然要以礼相待。

      正所谓“弱国无外交”,赫鸾虽不算弱国,但在黑曜面前,却也未到硬气的时候。而此时尊待使臣不仅可以彰显赫鸾的气度和礼节,还可保持赫鸾在列国的公信力。

      赫炎自然是会算这笔帐的,反正虚与委蛇本就是邦交惯例,他也乐在其中。

      于是接待外使的宫殿室内,便有了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却隔几而坐对酒笑谈的温馨画面。

      “哎要不是凌哥哥那般细心谨慎,又反应那么快,飞云的小伎俩还真可能会成功呢。” 笑容天真的美少年兀自叹惋,口气轻松愉悦,像是在和亲友兄弟回忆自己方才开的小小玩笑。

      他随意拉扯着红艳内袍的衣襟,低眉审着自己脖颈处的瘀痕,哀怨低吟,“哎早知道逃不过,人家就不白白吃这苦了,把人家弄得这么难看。”

      其实他那稚嫩天真的漂亮脸蛋配上雪白肌肤上的淡淡殷红,不仅不难看,还有种异样艳丽的暧昧色气。而他也明显知道自己什么角度,什么神色最是惹人怜爱。低眉垂眼间含羞似娇,脸颊轻鼓,红唇微嘟,恰到好处的将纯真与艳丽完美交融,诱人遐想。

      赫炎淡然看着,目光冷寒,嘴角噙笑,“看来宋史今日没能尽兴啊。”

      轻轻一句却是自带威严压迫。

      飞云目光轻触,即刻便收了调笑,双手乖巧放在膝上,眨着眼睛冲他讨好一笑,“炎哥哥说笑了。回来后严崇哥哥就闷在房内,连我都不见,想必也是受了炎王哥哥和凌哥哥今日威压震慑心有余悸。唉我们这些做使臣的,还要考虑如何回国复命,也不好过啊。”

      飞云说着低眉顺目地给赫炎斟酒,眸光潋滟,红唇轻抿,自有种无辜乖巧的楚楚动人。

      赫炎却面色冷漠,只是若有所思道,“看来严将军还有几分廉耻之心。”

      “什么嘛,炎哥哥是说飞云没有廉耻嘛?” 飞云一把放下酒壶,可怜兮兮地咬住了唇,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哀似怜地粘着他,搅着衣角委屈道,“哎,我这样的小孩子懂什么,我只是替玄哥哥卖命,毕竟出来一趟总要有点功劳回去才好交差。我爹爹和玄哥哥如今关系紧张,我也希望能借此让玄哥哥对我另眼相看,炎哥哥不知道我在黑曜处境有多艰难。。。”

      赫炎看着他,面色如常,啜饮不语。

      他已猜出那地图是怎么到飞云手中的,自也知道那枚棋子的身份,这背后牵连他自会另算,眼下对飞云也不过随意试探。

      只是看他眉目攒忧,似要愈演愈烈,便忍不住皱了眉,放下酒杯道,“黑王能将藏于赫鸾已久的重要棋子任由你用,自是对你另眼相看。你处境如何,也与本王无关。”

      飞云一怔,看着赫炎英挺俊美的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冰冷,一时无语凝噎,有些尴尬。

      他被人喜爱惯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不给面子的冷场。缓了好半天,才不甘地收回眼中幽怨,挤出一个讨巧的笑容,“嘻嘻还是炎哥哥了解我,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咯!”

      说完眨眨眼睛,歪头托腮,已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我只是好奇,炎王哥哥就不怕我在大典上将凌哥哥和黑曜的关系说出来吗?看今日事态,如果赫鸾臣民知道他们的国相大人与黑曜有那般渊源,怕是又会有另一番的精彩吧?”

      他眼珠飞转,一脸甜笑,似乎在想象什么美好的画面。

      “哼嗯。” 赫炎低眸沉吟,似乎也在想象,“可惜,这种太过骇人听闻,又无凭无据,突然出现,本王只要坚持是黑曜狗急跳墙随处攀咬,又有多少人会信呢?”

      他缓缓眯起眼睛,盯视飞云,“且不说你在不在意你父亲的相位,就说以黑曜局势,沈离凌身份的曝光怕是只会对黑王不利,而以黑王性子,也只会深思熟虑,让利益最大话,又怎能容你随意泄露?何况。。。”

      他话音一顿,眸中冷戾乍起,阴寒逼人,“你若真嫌命长,本王也不会让你失望。”

      飞云身子一颤,僵在原处,竟是不寒而栗。

      好一会才勉强笑着拍了拍胸脯,吐吐舌头做了个怪脸,好像只是不小心说错话的孩子,瞬间便将气氛缓和了几分。

      看赫炎低眉啜饮,冷淡依旧,飞云又面露尊崇,软语道,“炎王哥哥好厉害,对我黑曜掌握的如此明晰,我还敢做什么呢?而且我也很喜欢凌哥哥的嘛,当然也不想害他。我只是。。。”

      他忽地一声叹息,渐露忧色,“我只是担心凌哥哥那般位高权重的人,会不会有一天被嫉恨他的人害了。就像炎哥哥对我玄哥哥性子的了解,他对凌哥哥是什么态度,我也是猜不透呢,至于他会如何对付凌哥哥,我更是摸不着头脑。。。”

      他欲言又止,瞧着赫炎脸色,语气更加恳切,“就说今日之事,观赫鸾言路,怕是难免要有一番人言可畏。而这可利用之处,就太多了。我自小跟在爹爹和玄哥哥那里耳濡目染,见过太多龌龊。若有人拿凌哥哥的生母身份说事,我黑曜再刻意配合,将他污蔑为我国细作,到时凌哥哥怕也只能是百口莫辩。”

      赫炎脸色顿沉,咬牙蹦出两个字,“谁敢!”

      “难道今日炎王哥哥还看不明白,你虽是一国之君,又怎能堵得住这悠悠众口?”

      赫炎脸色更沉,绷紧身子咬牙攥拳,像是一只随时会暴走的凶兽。

      飞云定定看他,缓缓轻叹,“哎这要是发生在我们黑曜倒就简单了。想我黑曜上下,谁敢随意谈王论臣,能说的只有歌功颂德。旦凡一句错话被暗探听到,便能诛杀三族。以飞云浅见,赫鸾讲究什么言路自由、才子论道,实在有些危险呢。”

      赫炎压制心神,已是平静了几分,看着他眉峰一蹙,带出几分嘲讽,“黑曜向来上下一心,将士神勇,想必也是黑王治国有方。只是以你少年心智,又能参悟多少?”

      飞云浓眉一扬,嘟起小嘴,似乎很不服气,“不要小看我,我跟在玄哥哥和爹爹身边办过的事也不少呢!有的君王之道,想必炎哥哥也未必能比我参的透彻!”

      “哦?”赫炎似乎来了兴致,竟是主动为他斟满酒,神色终于有了丝柔和,“那本王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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