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缭乱》梦落遗尘

28、残酷真相

　　安筠瑟所期盼的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是自出生便浸染在黑暗中的人，那不过是她的本心，而不是她的愿望。
　　她会那么喜欢安家人，那么喜欢安芫琴，便是因为虽然自身是恶魔，却一点都不排斥天使。
　　不，她并不是在向往光明，只是那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好奇，又想保持它的美好。
　　她可不是什么内心阴暗想要毁掉所有得不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又不是什么生死大敌。
　　但是她想错了一件事。
　　安筠瑟的天性如此，生活环境却和盛容城截然不同。
　　她觉得，会对身陷囹圄的他伸出援手的天使，他心里自然是会喜欢的。
　　不过那个男孩子却叫她失望了。
　　他不屑。
　　那些天真愚蠢的生物，不符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那些弱者，他不屑。
　　让他念念不忘的，从来都不是那一天唯唯诺诺连递一块帕子都在浑身发抖的女孩。
　　而是……
　　安筠瑟过目不忘，在这两个小女孩沿着原路返回之后，她心里不知为何一直记挂着那时候看到的小少年。
　　嗯……大抵是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子。
　　若是他就这么死在盛家，她定会万分惋惜。
　　而且……现在那个男孩只不过是只幼崽，她认为他若是能克服逆境成长起来，一定能长成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猛兽。
　　眼眸一眯，小姑娘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尿遁了。
　　她是个凡事都讲究因果循环，习惯逻辑推理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小姑娘，心里却对“缘分”两个字很是在意。
　　她心里暗暗想着，如果这时候她过去那个男孩还在的话，她很想去见证他未来的成长。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笔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本就是偏僻的小路，也就没有惊动来往的仆人。
　　那个男孩还在原来的位置，保持原来的动作。
　　女孩瞥了一眼，先前安芫琴给他的手帕被无情的丢弃在一旁，他宁愿让自己的伤口继续流血，直至自己止血。
　　尖锐，冷漠，强硬。
　　他要是能活下去，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给男孩打上标签的女孩踩着轻松的步伐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小少年再一次被人打扰，不悦的表情显而易见。
　　天色很暗，他们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可这个女孩的声音他是记得的，毕竟不过几个小时之前的事。
　　“喂，你为什么会受伤啊？”女孩趾高气扬的声音响起。
　　少年垂着头，不发一语。
　　她本就不是要他的回答，当然，她也不是真心在发问。
　　“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女孩咧开嘴角，“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受伤的是你，而不是想要欺负你的那些人。”
　　“……”
　　少年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
　　他是孩子，他们是大人。他孤身一人，他们人多势众。
　　为什么受伤的是他，而不是他们？她是在说冷笑话么？
　　不，这个小姑娘并未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谁规定大人一定能欺负小孩，人多一定能欺负人少，强者一定能欺负弱者？
　　“你人小，力量不够。你势单力薄，无法和大家族抗衡。这是你心里想的是不是？但，这不过是你这么想。哦，他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想归想，事实却不一定是如此。”
　　女孩站着有些累了，接着便毫无形象的蹲在他面前。
　　“没有力量便积攒力量。一群人打不过，你就不能逐个击破？硬拼拼不了，你就不能耍心机？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蠢？落得这么一身伤，还被人瞧不起，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男人可不能这么没有用。”
　　小姑娘脸上露出了绝不会在人前显露的恶魔般的笑容，语调轻柔，瞳眸却一如既往的清澈纯净。
　　“既然世人对不起你，为何你不能更对不起世人？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知情不报、见死不救，难道不是同样有罪？若是无法直接对仇人下手，那么对他们身边的人、在乎的人下手，不是更快更有效？要真正让一个人受到最残酷的惩罚，就应该去摧毁他最重视的东西。给予他们希望，让他们得到人间至乐，再于瞬间给其致命一击。希望越大，绝望也就越深。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以及足够的狠心。我的意思是……你要有耐心等着给对方最强有力的致命一击，在此之前，只有对自己足够狠心，才能最大程度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忍心伤害，那么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恶魔的低语。
　　偏偏这个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丝毫不染邪恶。
　　她轻轻笑了笑，成功引起少年的注意力，让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头。
　　这么一抬头，便一眼撞进那双魔瞳之中。
　　干净如洗，风轻云淡。
　　“最重要的便是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便能笑着看他们死去。只要你活着，未来就是未知之数。只要你活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为此，就算牺牲什么也是值得。做小伏低并不意味你就是弱者，卑躬屈膝并不意味你向对方臣服。只要能达成目的，最终让他们全都跪在你脚边痛哭流涕着求你饶他们一命。在此之前，你可以不择手段，这是被老天允许的。如果最终你才是胜者，那就说明老天本就是站在你这一边。”
　　她对自己认定的人，可以说是倾囊相授。
　　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安筠瑟是没有一丝伪装的最为纯粹的安筠瑟。
　　“人呢，是无法决定自己出生的。但是老天爷既然让你出生在盛家，那便是要你去争权夺势。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是要你在逆境中快速成长，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也要站在最顶端。旁人对你残酷，你便不需要再有任何恻隐之心。既然他们一个个都巴不得你早些死去，那么你就必须活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安康快乐，更要比他们高贵优秀。然后，将他们带给你的痛苦千倍万倍的偿还，叫他们好好生不如死的滋味。有时候啊，杀死一个人未必是最狠的惩罚，叫他们活着身心受折磨不是更好？”
　　再说就是限制级的话题了。
　　小姑娘又笑了笑，不怕死的伸手拍了拍少年的发顶。
　　“御人者，攻心为上。不管是对待敌人还是对待自己人，都是一样的。我正是相信你能听明白我说的话，所以才冒险回来和你说这么一遭。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我告诉你，我要是发起脾气来，你们盛家那些人还不够我看的呢。”
　　嗯，实话，大实话。
　　不过从这个七岁女孩的嘴里说出来，谁会信啊？
　　嗯，他信。
　　“为什么。”
　　少年终于回应了她的话，他甚至没有拍掉女孩作怪的手。
　　“因为你是我看好的人啊。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知不知道，我是很想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女王大人，但是条件不允许啊。而且我又那么懒是不是？我才不要做那么麻烦的事呢。既然我自己做不到，自然就希望有人能替我做到。”
　　要是这个女孩说什么同情他怜悯他之类的话，他定然会嗤之以鼻。
　　对，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才不屑说谎。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着，而且信着。
　　她不是做不到，而是懒得做。
　　这会有个能替她把事情办到的人出现在面前，她自然要把握机会，先把人洗脑了再说。
　　这样的。
　　少年人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不知心中是何情绪。
　　但是听着她那些阴暗的话语，他却感到格外的轻松愉快。
　　他想，他就是需要有人来对他说这么一番话，为他坚定自己的意志。
　　本来，这个少年一直都在高高的悬崖上，前有狼后有虎，摇摇欲坠、垂死挣扎。
　　然后，这个女孩出现了。
　　她将本来徘徊在悬崖上的他……狠狠一脚踢进了地狱。
　　不是绝望。
　　这是希望。
　　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
　　过去那些年受到的痛苦折磨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有了目标。
　　接着，目标成为了信念。
　　信念……又化为了信仰与执念。
　　对她。
　　她从一开始就在地狱里，笑望着人间。
　　嘲笑的笑。
　　他想靠近她，想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
　　所以他一直都在努力前进。
　　哪怕那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只有那一双妖眼魔瞳始终在脑海中徘徊。
　　是的，那就是梦魇。
　　因为求而不得。
　　整整十年。
　　那个女孩的话最终全都化为了现实。
　　他付出的太多，牺牲的太多。
　　最初的做小伏低、卑躬屈膝，狠狠挤压自己的尊严。
　　那些，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活着让他们所有人都得到报应。
　　若是没有那个女孩支撑着他，他的意志恐怕没有办法始终保持坚韧。
　　或许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戏言，却成为了他内心坚不可摧的誓约。
　　他擅作主张的，在心里默默答应她，要为她做到。
　　站在所有人的顶端，让她成为谁都无法企及的女王大人。
　　她不知道。
　　可他甘之如饴。
　　老天或许真的是公平的，只不过公平的方式很奇怪。
　　你得到了什么，便会失去些什么。
　　同样的，你失去了什么，便会得到什么。
　　他从一出生便没有所谓的亲情和友情，他度过了遍体鳞伤、千疮百孔的童年。
　　但。
　　他得到了她。
　　活着的目的。
　　人生的意义。
　　所以，除非他死，不然，怎么可能放开她。
　　女孩在临走之际，不知想到什么，再次蹲在他面前，眯着眼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瞅了他半晌。
　　少年疑惑，却不曾问出口。
　　女孩看了看他，又蹙着眉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看了看他。
　　然后，女孩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最终掏出什么放在他手心。
　　是，就是一把好似玩具的□□。
　　少年直视她，无声的询问。
　　女孩深吸一口气，一脸深沉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
　　那时候，他大概是以为，她这是在关心他的生命安全，给他这么个傍身的东西。
　　谁能想到……
　　哎，早熟的女孩不过是怕这个少年长得实在是太漂亮遭到别人的觊觎呢？
　　方才那些话都如同在玩笑，可只有最后这句，她说的万分郑重，小脸严肃得不得了。
　　果然吧，这就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异类。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异类，才能教导出像盛先生这般的盛世枭雄。
　　整整十年。
　　若是说他有什么真的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得到的，并非权势地位。
　　只有一个她，而已。
　　那些东西，是因为她想要，所以他去夺。
　　可他也知道，那个小姑娘对什么都不曾有执念，她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却并非一定要得到。
　　他就是想给她。
　　他不知道的是，安筠瑟是认为那些东西本就该属于他，所以才会那么鼓动他。
　　而且，除非盛容城可以脱离盛家，不然的话，若非是站在最顶端的人，又如何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叫别人再无法伤害欺辱呢？
　　他应得，而且必须得。
　　这就是安筠瑟最初……直至如今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