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一个我看看》鹤万川

1、第一章

　　宋明熠到医院的时候，回家过年的人们刚刚开始返乡。

　　他拿了号之后就去了医生的办公室，年过半百的医生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给宋明熠面诊了许多次，早已认得他了：“是过来取钢钉的吧？”

　　宋明熠把病例递了过去，点了点头。
　　放下病例松手的一瞬间，右手食指骨节的地方有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响，只有他自己感受到了。

　　医生给他开了不少检查，等结果出来的时候，才看着那些报告评价说：“骨头恢复的不错。”

　　宋明熠的喉结却轻轻滚动了一下，即便努力控制情绪，也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取完钢钉之后，我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老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年轻人是个职业大电竞的：“我不会骗你。恢复的好的话，最多七八成吧。完好如初肯定是不可能了。”

　　见宋明熠就此沉默了，老医生才叹了口气，半劝半安慰地说：“你还年轻，现在改行还来得及。”说完开了张单子给他：“去把手续办一下，明天上去取钢钉。”

　　宋明熠皱着眉看了两眼手里的单子，抬头的时候反而没有多少忐忑的情绪，只剩笃定：“明天手术摆脱您了，我不想转行，还想打职业。”
　　老医生定睛看了他两眼：“好。”

　　-

　　半年后。

　　9月的上海，天气才刚刚开始有转凉的迹象。

　　宋明熠接了外卖电话，下楼拿了给队员们点的冷饮，在此起彼伏的“谢谢哥”中，有人提醒他一句：“哥，江总刚刚说让你去找他一下。”

　　“好。”宋明熠随手多拿了一杯冰奶茶，出了训练室。
　　出门之后看了眼腕上的时间：下午1点5分。

　　他身材高大，肩膀也宽，身上的白T熨烫的平整干净，右胸口绣着战队logo。

　　江不尤的门虚掩着，他指关节刚落上去，厚重的复合木门就自己打开了，露出屋里把脚翘在办公桌上接电话的人。

　　宋明熠拢了下如水墨画线条一样的眉。
　　旁边就是键盘电脑，也不嫌脏。

　　“知道了知道了，他人已经来了，我跟他说。”江不尤敷衍完电话那边的人，瞧见宋明熠眼里的嫌弃，讪讪地把脚放了下去，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嫌弃你老板呢！”

　　宋明熠晃了晃手里奶茶，冰块撞在一起的声音干净又清脆，多听两遍简直比吹空调还好使。
　　同样让人听了就感到凉快的，还有宋明熠冷冰冰的语气：“找我什么事？他们马上打训练赛了，你赶紧说。”

　　江不尤早习惯他这种训练最大的思维，也不把他态度往心里去，接过奶茶吸了一口：“星海电竞那边想请你去解说几场KPL。”

　　“不去。我是战队经理，”宋明熠直接拒绝，“不干解说的活。”

　　“那可不行，”知道他肯定这么说，江不尤搬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你毕竟是MOBA大魔王，这名头好卖的很，我拿你抵了好几个镜头，还又接了一个小赞助呢。”

　　江不尤观察了下宋明熠表情，又朝他挤挤眼睛：“而且这事也没有多麻烦，肯定不耽误你组建DOTA战队的。”

　　宋明熠抬手用冰凉的指腹扶了扶手腕上的表盘，看见指针指向了1点10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江不尤。
　　他天生有一点微笑唇，平时瞧着堪称和气温柔，可偏偏嘴唇很薄，眼睛又过分明亮，这么淡淡看着人的时候，立刻就会让人感觉到压力。

　　江不尤被他那眼神看的奶茶都忘了咽，莫名有些怵。

　　“以后答应下来之前，先问我。”宋明熠语气严肃，在面对战队的事情时，他一向如此，“我要带队，他们最近状态又不好，我没那么多时间再去解说。”

　　江不尤“咕咚”一声把奶茶咽下。

　　他说完就要走，想起这事不是第一次了，脚步又一顿，回头看了过来。

　　“下次要是再不经我同意答应下来，你就自己去解说。”宋明熠一锤定音，转身带上了门。
　　过了几秒，里头才响起江不尤的嚎叫：“靠，到底谁TM是老板？！”

　　-

　　回到训练室里时，训练赛才刚刚开始。

　　今天和他们打比赛的战队叫做T-lion，是宋明熠去联系的一只新锐战队，算居二线，近来势头很旺，话题很足。

　　刚刚袋子里一杯奶茶也没剩下，宋明熠也不在意，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之后就看向旁边墙上游戏的投影。

　　教练指挥他们Ban选完人之后，几个队员趁着游戏载入的空档聊了两句。
　　“你们猜对面阮均选的什么位置？”

　　另外一个人回答的很快：“肯定是打野啊，他总是选机动性高的英雄。”
　　有个队员抖着腿，连着桌子都被他带的跟着一起晃：“这个队没啥叼的，我们就盯着这个阮均搞就行，他们队就这一个强的啊。”

　　负责团队辅助位置的队长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别抖腿，宋明熠就开口了。
　　“别轻敌。”他说。

　　几个队员立刻噤若寒蝉，正好这时游戏载入完，比赛正式开始了。

　　后来的整场比赛，宋明熠再也没有出声。

　　这次和T-lion的训练赛与正式比赛的小组赛一样，采用的是BO5赛制，5局3胜。

　　宋明熠手下这只队伍怎么都算是一流战队了，却一上来就被对面这只二流队伍压了两局，吃了个零蛋。

　　而可气的是，两局比赛里面，听到队员喊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草，阮均又来切后排了！”

　　这句话后面，一般还会伴随着阵亡的队员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按的声音，透着股反复压抑却难平的怒意。

　　宋明熠颇觉有趣。

　　他手下这只《王者荣耀》的战队是从各个渠道选出来的精良种子，不论心理素质还是水平都堪称顶尖，一路比赛打过来也算是战果颇丰，很少有这样被别人逼到差点崩溃的时候。

　　偶尔让顺风顺水的队员接受一下这样的打击教育，倒也有利于锻炼他们抗压能力。

　　于是罕见的，这天输掉训练赛之后，宋明熠竟然一句批评的话都没说地就走了，留下教练和队员们面面相觑。

　　-

　　次日，小组赛第三周正式开始。

　　因为要解说，今天又没有自家战队的比赛，宋明熠便独自开车出发，提前一个多小时抵达了比赛场地，先去化妆。

　　化妆师给他用卡子把刘海往脑后别住，给他扑粉的时候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你这额头满分啊。”

　　他额头饱满，虽是典型亚洲男性面容，眉骨却生的很高，把他原本线条还算柔和的眼睛衬的有些深。

　　宋明熠听惯了这样的赞赏，笑一笑便过去了，也没有回答。

　　起身走出化妆间的时候，擦身而过一个比他矮半头的男生，身上还有淡淡沐浴乳的香味，让宋明熠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他记忆力一向不错，即便是低着头的侧脸，他也认得这个人就是T-lion战队里的阮均。

　　——那个把他的队员虐的差点砸手机的人。

　　对方似乎没有看到自己，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游戏录像。

　　宋明熠没有在意，转身去了解说席先彩排。

　　另外两个解说一男一女，是星海电竞旗下的艺人，已经是解说席上的老手了。

　　见到宋明熠，两个人人纷纷喊了一声：“宋哥。”
　　宋明熠笑了笑：“下午好。”

　　女解说同他视线撞上，脸颊瞬间就有些发烫，心跳都快了一点。
　　接着她又在心里唾弃自己：不行不行，我喜欢的是18岁的小奶狗，宋老师都24了！

　　那位男解说早听说了宋明熠要来的消息，这会儿见了真人很兴奋，同他搭话：“宋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明熠从台本里抬头看他：“四点半。”

　　男解说有些意外：“你来的那么早？”顿了顿，又说：“宋老师，我是你的粉丝！”

　　宋明熠客气地回答：“谢谢。”然后就又低头去看台本了。

　　察觉到宋明熠温和态度下的疏离，男解说同搭档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开口。

　　他来之前，两个解说已经过了一遍流程，这会儿又带着宋明熠又走了一遍。

　　也没别的，无非就是开场、尬聊、解说，然后结束而已。

　　宋明熠也不是第一次坐在解说席了，一点儿也不紧张，淡定自若的样子比两个解说气场还强。

　　不过这也正常，他毕竟阅历丰富，入行到现在，打过的比赛肯定比两个解说看过的都多。

　　没过多久比赛就开始了。

　　两个解说开了场，又隆重介绍了一下宋明熠，措辞乍一听很夸张，可又都是事实：“……拿过五个世界级冠军，事业生涯横跨3种不同的MOBA游戏，被业内称为‘MOBA大魔王’……”

　　那名男解说照着面前的材料念完，又换女解说慷慨激昂地说：“没错，同时他也是去年KPL世界冠军杯的冠军——宋明熠！让我们欢迎宋老师！”

　　宋明熠平视着摄像机前亮起的提示灯，笑的很谦和：“彩排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一段，早知道你们要这么夸我……我就多给你们提供一点资料了。”

　　两个解说顿时被逗笑，嘴里说着“下次一定”，然后把话题引回了比赛上，先是回顾了一下前几周的赛程，又介绍了今天的战队。

　　在介绍到T-lion的时候，两个解说都不由得多说了两句那个ID和真名一样，叫阮均的选手。

　　“听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KPL比赛，到现在已经连着拿了三周的MVP了，强的不行。”男解说啧啧说着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周他说不定还能再拿一次MVP。”

　　女解说也同意他的说法。
　　只是宋明熠没什么反应。

　　MVP看的是选手的个人数据而已，可是MOBA游戏只靠单人数据能走到哪里呢？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清晰不过了。

　　男解说忽然cue到宋明熠：“宋老师，我们都知道你现在也是职业战队的经理人，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位选手的数据呢？”

　　这一次的比赛舞台设计特殊，解说席是正对着选手比赛席。

　　宋明熠看见，男解说话音刚落，对面就有选手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方向。

　　那张脸干净俊秀，正是话题的主人公、他们讨论的对象，阮均。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宋明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宋明熠没有在意，扭头看了眼男解说，直接戳穿了他的暗示：“你是想问我，会不会挖这样的选手吗？”

　　男解说嘿嘿笑了两下，等着他回答。

　　这种情况下，越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反而容易被当真。

　　宋明熠笑了笑，十分理所当然地说：“你要是战队经理，碰着好的种子你挖不挖？”顿了顿，他又在男解说正好要开口的时候道：“这要是不挖，不是跟奖金过不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