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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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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谨王府前大门紧闭,城中街道几乎不见人影,原本热闹的市井,现在都静悄悄的,乱七八糟的路上偶尔躺有几个平民百姓的尸体,且都是被午后那帮突然闯进城的士兵,无辜杀害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京城全区戒严,人们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生怕被叛乱的士兵,以及无情的刀剑,带走小命。
这个时节,明显就快入冬了,冰冷的寒风肆意刮过城中,带着空荡呜咽声,让人越发不安,谨王府正殿里,刘夫人握住儿子的手坐在火盆前,一语不发。
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一点也不替自己和才几岁的儿子想一想吗,一但失败,他们全家会落得什么下场,以当今圣上的脾气,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谨王府上下恐怕没一个人能保住性命。
刘夫人正出神间,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轰隆隆的,又急又快,刺耳得惊心动魄,大约是谨王手下的士兵又冲了皇宫。
“太后还在宫里呢!大哥前日才卸甲归来,今日好不容易带着嫂子去向太后请安,他谨王后脚就敢带兵造反,疯了,简直是疯了。”
袁夫人在沈府闻得消息,瞬间就慌了神,她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内心焦急得只能在屋檐下走来走去。
何管家跟随在她身旁,赶紧安慰道:“老爷听到消息,已经带着兵符快马加鞭的赶往军营了,营地就在郊外,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到宫里,夫人别太着急了。”
刘夫人袖子一甩,眼睛红了大半,险些就要哭出眼泪来,“我怎么能不急,自家夫君才跟随兄长外出打仗回来,我盼了那么些日子,他能平安归来就已经是万幸了,眼下又出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放宽心,早知道要这样日日悬心的过日子,我当初就应该不嫁给他!”
“夫人,好夫人,你都给老爷生了一儿子了,无论怎么样,还有个孩子不是吗?”何管家轻抚她的肩膀,“老爷是在沙场磨练出来的,受过伤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不管出了多大的事,他想着家中的妻子儿子,最终都会回来的。”
听到此处,袁夫人稍微松懈一口气,她叹道:“太子已经立了,皇位也已经传了,板上钉钉的事,他谨王就怎么想不开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造反。”
何管家无奈的摇摇头,“大约是不甘心吧。”
的确,以谨王的才能当上太子也无可厚非,只是为何当今圣上选了另一个儿子当太子,也有他的道理。
谨王性子浮躁,凡事都喜欢争,不到最后不肯认输,而且不计较后果,大约是这样的急性子,才导致他失去太子之位。
也是这样的性子,导致他不顾家中妻儿,在沈宁启将军带着弟弟沈云霖,外出打仗折损大半兵员回来后,选择这样的时机出手,杀皇宫里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太和殿前,激烈的厮杀声响了一天,冷箭与刀剑飞舞,沈将军手下的士兵,和敌方叛军拼个你死我活,宫门前不断传来人们的痛苦哀嚎,不过一会功夫便尸横遍野。
入夜了,谨王府前却没有点起灯笼,甚至连看守大门的下人都没有,府中空荡荡的,失去了往日繁华的生气。
下人们如此懈怠,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谨王回不来了,一天过去了,有没有谋反成功,都应该有消息传来,可是这时候京城又恢复了平静,外面没有再出现涌向皇宫的士兵,大约是谨王失败了,至于这个府邸被查封是迟早的事,所以做不做活,也都是无所谓了,干脆一帮人聚在前院里,等待消息。
刘夫人已经拢不住下人们的心,尽管如此,她还是临危不乱,坐在安静的正厅内,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出神,她冰凉的手,微微颤抖,直到手指捏到关节发白,才让稍微定神。
院内如此寂静,叫人透不过气来,刘夫人深呼吸一口气,来缓解心中的不安,不到最后一刻,她不相信丈夫不会回来。
冬天到了,院中树叶早已落光,温度会越来越冷,只消等待下第一场雪,那就是真的迎来冬季。
易天躲在她身边,被刺骨的冷风灌进身体,他抖索一阵,缩了缩脖子忍不住问:“娘,今夜怎么不点灯,黑黑的,我害怕。”
刘夫人替儿子理了理衣襟,轻声道:“别怕,娘在这。”
还好,现在还有这个儿子陪她,她不是一个人面对这压抑的黑夜,刘夫人转头看向院门,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是没有劝过丈夫,不要再去争了,哪怕是以后的日子吃些苦头也无妨,可谨王不愿听,他总认为要去争最好的,直到太子人选已定,谨王才彻底失去理智,带兵冲向皇宫。
这个消息还是今早外头下人来禀报的,否则她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才闻得消息的时候,外头已经乱成一团,府边街道里响起一阵尖叫,人们惊慌失措的四处乱窜,整个京城瞬间变得混乱无比。
此时此刻,她不想求高高在上的权力,只想一家好好的活着,再盼着丈夫能平安归来,若他不来,那么一切都完了。
一天都没有消息,现下到了用饭时刻,何管家正准备吩咐下人们给袁夫人送饭菜,院里几个丫头刚要去厨房,只见大门被神色慌张的小厮撞开,他跌跌撞撞的跨过门槛,脚下一个不稳便扑通的倒在地上,嘴里还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哐当一声,丫环手里的木盒掉落在地,碗筷碰撞的声音,回响在院内。
廊下静悄悄的,几个丫环你看我我看你,投来的眼神中都是恐惧和不安。
院内的人一时间都被吓住了,终于还是来了,不管是什么消息,她们也只能接受。
台阶上的何管家变得脸色凝重,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袁夫人本就心神不宁的熬了一天,听到小厮的动静立刻跑到廊下,急切的问道:“宫里到底怎么样了,谨王,有没有谋反成功?”
小厮跑得急,此时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带着哭声回道:“谨王没有成功,他被乱箭射死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你快说呀!”刘夫人就差急得跺脚。
“沈宁启大将军他,他也死了,他和副将誓死守在太和殿前,直到老爷带着援兵赶到,才将谨王就地乱箭射杀。”
沈大将军死了,刘夫人只觉得脑袋一团乱麻,沈大将军是自个夫君的亲哥,还娶了太后的女儿为妻,明明今天也是兄嫂团聚的一天,却演变成这样,袁夫人脚底一软,她问道:“老爷,老爷没事吧?”
小厮赶紧补充道:“没事,没事,老爷他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小厮底下头去,哭着回答:“沈将军的妻子为保护太后,被外头的叛变的士兵,在太后宫前,当场刺杀身亡。”
冬夜的冷风拂过,让人不由得哆嗦一阵,庭院里老树上最后枯黄的几片树叶,被风一吹,就那样飘飘荡荡的落在地上。
袁夫人心里空落落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她静静的望向夜空,接连失去两位亲人,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崩地裂一般,兄嫂还有一儿子沈庭风,也只比自己的儿子大一岁而已,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爹娘,以后该怎么办。
袁夫人胸口闷闷的,惊吓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她眼前一片模糊,在晕倒前,嘴里断断续续的叫着:“庭风,庭风呢?”
袁夫人一晕,整个府邸更没了主心骨,又乱成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还有人急匆匆的赶往将军府。
夜里很安静,却又很冷,易天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寻得一点温暖,他问:“娘,这么晚了,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刘夫人凄然一笑:“你爹爹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易儿,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易天抬起头,懵懂的问:“去哪里?”
刘夫人淡淡道:“去哪都好,远离这个地方,过我们一家该过的日子。”
话刚说完,大门霍然被踹开,一脸焦急的徐婉月跑了进来,她背着包袱冲到二人面前:“嫂嫂!你们怎么还在这,快跟我走!”
刘夫人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来的人之后才放下警惕,可心又立马悬起来了,她慌忙开口询问:“怎么了?出事了?他回不来了?是不是?”
徐婉月无奈的摇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犯的错,会连累我们全家!他要死就一个人死好了,干嘛还要拖累我们!”
白天的动荡结束后,她一直在打探消息,得到消息之后,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再三确认后,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于是收好盘缠,带上东西,就冲向了谨王府,徐婉月拉起刘夫人,神情激动:“嫂嫂,快,带上易天,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会就官兵就到了,他们要封了府邸,到时候我们想跑也跑不了!”
刘夫人腿下一软,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她跪倒在地,喃喃自语:“他就真的不回来了,他不要我们母子了?婉月,哪怕让他跟圣上认个错也行啊,只求圣上能放他一命,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
徐婉月握住刘夫人的肩膀,使劲摇了几下,想要把她摇醒:“嫂嫂!他死了,我哥他死了,就连沈将军也死了,就算他不死,杀了护国将军,带兵围攻皇宫,想要造反,这两条罪名就够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了,他这样不顾我们的安危,你又何必再对他挂心呢?”
刘夫人擦掉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想走到外面去,边走边说:“他死了?我不信,我要亲自去看看。”
现在出去简直就是送死,徐婉月一把将她拉住,大声吼道:“你去了又能怎样!去看他的尸体吗?还是想让人把我们抓进天牢里,就连易天你也不顾及了。”
听到这句话,刘夫人行动的脚步一僵,愣在原地良久,待她转过身时,已是满脸泪水,她半跪在地,抱住惊慌失措的易天,失声痛哭:“不,易天,我的儿,为什么你爹爹他不回来了,他怎么那么狠心啊,抛下我们母子不管,叫我一个人怎么办。”
年幼的易天,对这个消息仿佛不能接受,他震惊道:“娘,爹他死了?”
徐婉月不忍去看易天的神情,也顾不得许多,机会不等人,她再次劝道:“嫂嫂,没时间了,我们赶快走,等府里被围起来的时候,咱们就真的没有机会跑了。”
刘夫人沉浸在悲伤之中,一直摇头:“不,我不走,我要在这等我丈夫回来,我就不信圣上能那么狠心,下令杀了我们母子不成。”
仿佛有根棍子在脑中乱搅,搅得徐婉月心烦:“嫂嫂,就算圣上不杀,那想杀了我们的人还少吗?这些年哥哥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以现在的情形那些人不趁机生吞活剥了我们才怪!快起来,跟我走。”
在徐婉月心急如焚的时候,明亮的火把已经照亮了谨王府大门前,一排排士兵手持冰刃围在墙边,为首的谢羽站在门前,注视着昔日繁华的府邸。
他发红的双眼几乎要喷出怒火,谨王带兵杀入,太和殿前沈将军和他的副将快要扛不住时,他才在军营接到消息。
急忙带兵出营,每一步都跑得飞快,但从军营抵达太和殿的路,仿佛变得很漫长,每一刻,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可到了时,还是晚了,他爹和沈将军的尸体,一起躺在了大门前,他爹是沈将军的副将,就这么被人无情的杀死在了皇宫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了谨王的,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再喊放箭,直到士兵对他说,箭用完了,可对他来说,哪怕将对方万箭穿心,都不足以将他心中的恨意消下去。
现在圣上传下命令,让自己查封谨王府,而他恨不能放一把火,把这些罪恶的人烧个精光。
领头的士兵小跑到谢羽面前,抱拳道:“禀副将,已经将谨王府全部包围。”
副将,原本的副将是他爹,可现在他爹不在了,副将却是自己的了,谢羽看了看禁闭的大门,一字一句的说:“杀进去,一个都别放过。”
士兵错愕的抬起头:“都不放过?”
谢羽几乎要暴怒,他忍了又忍,咬牙切齿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杀,都给我杀了!”
那士兵立马吓得跪倒在地,害怕道:“可圣上的命令是,让您捉拿刘夫人和他的儿子去审问,她们二位暂时不能动啊,副将。”
谢羽杀气腾腾的叫起来:“凭什么不能动?谨王杀了我父亲,我要他全家陪葬!”
士兵急忙将头磕在地上,双手颤抖不已:“副将息怒,副将三思,虽说谨王犯得罪不可饶恕,可里面的到底还是皇国亲戚啊,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副将您也担待不起啊!”
谢羽太阳穴的青筋不断跳动着,他伸出手捏住士兵的衣领,威胁道:“你给我听着,我管他什么皇国亲戚,通通给我杀了,到时候就说她们畏罪自裁,你懂了么,若是不照做,我连你也杀了。”
士兵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小的,小的明白了!”他慌忙从谢羽手上挣扎下来,指令起其他士兵,“你们跟我走。”
大门被破,躲在前院的下人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在黑夜里听来,格外刺耳。
此时,徐婉月已经带着刘夫人到了院墙下,正要打开小门出去,听到前面的动静,不由得停下了手。
刘夫人侧耳听着:“你们听什么声音?”
徐婉月开锁的手一顿,叫道:“不好,是他们带兵冲过来了。”
话音刚落,士兵们就冲了进来,在人们还没发现她们时,刘夫人一掌把徐婉月和易天推出了小门,自己转身把门锁死,并且阻挡在前。
士兵听到动静,带着人追了过去:“谁在哪!”
院墙外,易天的嘴被徐婉月紧紧捂住,防止他发出声音。
谢羽见到刘夫人,冷冷的笑了,他慢步走过去,问道:“其他人呢?”
刘夫人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抬起下巴傲气凛然的回答:“什么其他人,这里就我一个人。”
谢羽又靠近一步,声音寒冷如冰,带着逼迫的意味:“不要浪费我时间,谨王的儿子呢?在哪?”
刘夫人顿时提高警惕:“你们想做什么?”
谢羽面容坚毅,盯着对方的脸轻声道:“杀人偿命。”
刘夫人立刻斩钉截铁的喝道:“放肆!这里是谨王府,能让你这在为非作歹,想杀谁就杀谁?谁给你的胆子!”
谢羽冷笑不止,他嘲讽道:“还谨王府呢,谋逆的人也配当王爷吗,今夜过后,这个地方,就不再属于你们一家了,还有,你们一家也活不过今夜。”
刘夫人逐渐没了底气,她不可置信的追问:“是圣上下令杀的?不可能!圣上不会这么狠心的,一定是你们假传圣旨,你们是谁?让我出去,我要去见圣上!”
谢羽很满意对方恐惧的眼神,又继续说道:“圣上口谕,让你们全家一起去地底下跟谨王相见,我是来送你们上路的,快说,还有个儿子在哪?”
刘夫人这下彻底失去了理智,她迈出脚步,就要往外去,嘴里嚷嚷着:“我不信,我要去见圣上,我要亲口听他说!”
谢羽伸出长剑将她拦住,毫不客气道:“你若不说,这府里就这么大,我就是翻个底朝天也能找到,只是到时候,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刘夫人气急攻心,一掌打在谢羽脸上,毫不留情,她大吼道:“你敢!你们这些人一定是假传口谕,若让圣上知道一定会定你们一个杀头之罪,皇家血脉的人你们都敢动,快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士兵们都被刘夫人的举动吓住了,谢羽在火光下摸了摸泛红的脸,冷笑一声,随即喝道:“给我拿下!”
几个士兵立即将刘夫人制服住,常居深府的女子哪是几个凶悍士兵的对手,不过几下刘夫人就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来人呐,有人要谋害圣上的亲皇孙了!”刘夫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却也是徒劳无力。
他要去救母亲,这个男的怎么能这样,易天用尽力气挣扎,但被徐婉月死死捆住,于是他只能透过小小的门缝,看到了谢羽的脸。
谢羽将腰间利剑拔出,在空中比划了几圈,最终将剑抵在刘夫人的肩上,“你现在不说,那就别怪我一会不手下留情,不给你们母子团聚的机会。”
孩子是为娘的心头肉,刘夫人听到这里扑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不要,你放过我们吧,我求求你,我儿子他还小,你杀我就行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了。”
谢羽面对她的求饶,一点也没有动容,只问:“那你说他在哪?”
刘夫人看了看旁边的屋子,低声下气道:“他在前面的屋子里,床底下躲着呢。”
谢羽扭头示意让士兵去找,刘夫人见对方信了自己的话,她只希望多拖延些时间,让院墙后的徐婉月能够抓紧机会,赶快带着易天逃跑。
不一会功夫士兵回来了,对方畏畏缩缩的答了一句:“副将,都搜过了,没有。”
谢羽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他恶毒的眼光扫向刘夫人,阴狠道:“你骗我?”
刘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当然是骗你了,我儿子他早跑了,你就是翻遍整座京城你也找不到他,你们这群小人,等我儿子到了圣上面前,定要治你们的罪!”
谢羽闭眼片刻,握住手里剑,轻声道:“那我只好先送你上路了。”
刀剑在前,刘夫人毫不在意,她仰天大笑,高呼一声:“夫君!我这就来陪你了。”
谢羽手起刀落,一点也不留情,夺目的鲜血喷洒在他脸上,让他显得面目狰狞,对他来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刘夫人身子一斜,慢慢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呼唤易天的名字,她想,她再也护不了唯一的儿子了。
徐婉月原本想要捂住易天的眼睛,可情急之下,她没有挡住,导致易天从门缝中看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静得出奇,冬日的寒气猝不及防的席卷上人们的身体,易天滚烫的泪水,止不住的落在徐婉月手上。
徐婉月心疼不已,将他的目光转向自己,对他摇头。
易天没看见徐婉月安慰的眼神,只看见她身后,漆黑的夜里,落下一片一片白色的雪花。
下雪了,娘没了。
易天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从徐婉月的手中发出呜咽声,动静传到正要撤离的谢羽耳朵里。
原来在这,谢羽嘴角微微上扬,下令道:“追!”
他就是要让谨王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就算是他死了,他也要烧纸告诉他这些好消息,你的妻子,儿子,都被我杀了。
大雪似乎要把京城染白,后面是一帮士兵正在追击,徐婉月带着易天奔跑在街道里,她们步伐不快,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到的,忽然,在半路的时候,徐婉月放开了易天的手。
徐婉月紧紧盯住他,郑重的对他说:“易天别哭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人发现你,也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快走!”
易天满脸都是泪水,小小的手死死抓住徐婉月不肯放开:“姑姑!我母亲,我母亲她没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徐婉月摸一摸他冰凉的额头,忍住泪水道:“好孩子!姑姑怎么会不要你呢,姑姑是要去引开那帮人,你赶快躲起来,等那帮人走了,姑姑就来找你,快去!”
易天注视着姑姑奔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大雪里,他才意识到,所有的亲人都离他而去了。
冬天的雪是那么的冷,年幼的易天站在雪地里,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到了将军府前时,沈云霖还是脑袋一片空白,他哥死了,嫂子也死了,就剩了个唯一的儿子沈庭风。
他总觉得不是,他哥还在,他嫂子也还在,可能在宫里有事耽搁了,所以还没回来。
直到沈云霖见到站在廊下的沈庭风,雪下大了,沈庭风木偶般似的站在廊下,见到沈云霖的第一句话是:“叔,我爹和娘怎么还没回来?”
沈云霖足足愣了片刻,面对沈庭风稚嫩的面孔,他的心理防线崩塌了,泪水大滴的往下流,沈庭风的话,让他在走廊下崩溃大哭,他慢慢走过去抱住沈庭风,什么话也没说。
鹅毛大雪从黑夜落下,带着阵阵寒风刮过,让人难受。
道路上已经被积雪覆盖,马车稳妥的向前行驶着,沈庭风在里面默默了许久,才问:“叔,人死了会去哪?”
沈云霖在马车里轻轻一笑:“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沈庭风的沉默令沈云霖惊讶,几岁的孩子,听到父母不在了,应该大哭一场才对,可转念一想平日里他哥对儿子的教导,便又明白了。
他哥总对家里人说,我外出打仗时不要等我回来,兴许哪天他死了,也不要伤心,他是为国牺牲的,应该高兴才对。
他哥也常对唯一的儿子沈庭风说,你爹是将军,若是哪天不在了,你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许哭,要抗起一切照顾好你母亲,好好习武,将来做个有用之人。
可现在,爹死了,母亲也不在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沈庭风一人。
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疼,易天冻得手脚通红,嘴唇不断颤抖着,他依靠在屋檐下瑟瑟发抖,想寻求一点温暖,天很冷,冷得让人害怕,易天好想回家,可是他没有家了。
沈庭风想要看看外面的雪,才掀开帘子,就见到屋檐下快要冻晕的易天,他立刻叫停了马车:“叔,那里有个人。”
沈云霖顺着窗口看去,只见一个小孩靠在墙根下,身体不断再发抖,他转头嘱咐道:“你呆在这,我下去看看。”
沈云霖在大雪中,慢慢走向易天,他瞧清对方的样子后,开口问道:“孩子,这么晚了,又是大雪天的,夜里这么冷,你怎么不回家呢?”
易天已经冻得神志不清,他慢慢扭头过去,眯了眯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却总觉得他好像父亲,可声音又不是,易天终于见到人了,于是没有安全感的嚎嚎大哭起来:“叔叔,我没家了,我没有家了!”
沈云霖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上前一步道:“孩子别哭,你慢慢说。”
大雪纷飞,沈庭风从马车上下来,站到白雪茫茫地上,转眼看到前面惊慌失措的易天。
都是年纪相仿的两个人,一个在失去双亲之后,痛苦没有流露于表面,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表现。
一个则是天塌了一般,失去了一切保护。
易天冻得嘴唇发紫,没哭几下,就失去意识,整个人昏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沈庭风听他说完,在马车边,低头自言自语:“我也没家了。”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