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边境》阅疆

49、第 49 章

　　尉迟衍来的时候，林榛和霍晟在吃晚饭，他看到后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冷静下来。

　　林榛站在门口，“有什么事么？”

　　“你脸上的伤好点了么？”

　　“快好了，可能会留疤。”林榛双手插在口袋，“不过尹霜赔的那笔钱够我做修复手术的，应该不会有大事。”

　　尉迟衍把手里的东西拿给她，“回容城的时候碰到林天一，他托我给你的。”

　　林榛将纸盒扣了个洞，看到里面的干米粉，“谢谢。”

　　林榛把纸盒拿回去时，霍晟伸头看了一下，“呦，他来得还挺勤啊，一周七次，比我上班还勤快。”

　　“林天一给的，他昨天送你老婆回容城，哪有功夫买这个。”林榛毫不退让。

　　“我没老婆。”霍晟皱眉。

　　“嗯？”林榛歪头看着他，“没老婆？我不算一个吗？”

　　霍晟，“……”

　　霍晟埋头吃饭，过会儿，他抬起头，试探性地问，“林榛，我们的关系是不是该更进一步？”

　　“进什么？”林榛吃了一口米饭，咽下去，“嗯？”

　　“咳咳……”霍晟清了清嗓子，眼神不怀好意，“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是吧？我吧，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你看……”

　　林榛微微抬眼，笑笑，凑近了，低声地，“你还想搬过来？”

　　“你搬过去也行。”

　　林榛又吃了一口饭，留给霍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觉得可以。”

　　霍晟笑得放下了筷子，“什么时候，今晚？”

　　林榛一巴掌拍在霍晟脸上，笑得直不起腰，“不行。”

　　“……”霍晟低下头吃饭。

　　“你再给我几天吧，我想好给你。”

　　霍晟喝一口汤，不说话。去年就说给她一段时间，这都半年多了，一点苗头都没有。

　　“喂，怎么了，生气啦？”

　　“没有。”霍晟挺委屈，他觉得林榛似乎油盐不进，温柔的手段用过，严肃的态度也谈过，她就像一尊雕像一样，毫不心动。

　　两个人饭没吃完，林榛又接到尉迟衍的电话，霍晟脸色黑得像一块碳。林榛抬头看了他一眼，推给霍晟，“要不你接？”

　　霍晟想了会儿，摇摇头，“免提。”

　　林榛开了免提，尉迟衍站在外面，“林榛，我可能要回一趟容城。”

　　“你不是刚回去过。”

　　“尹霜出事了。”

　　林榛挂了电话，看着霍晟不出声，开口问道，“要不，你去看看？”

　　“看什么？”

　　“尹霜。”

　　“不用了。”

　　林榛收了碗筷，站在厨房洗碗，霍晟在拖地，林榛发着呆，“有时候就是这样，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怎么说？”

　　林榛想起很多年前俞晴也用过这招，那时候林榛故意害秦子昱从坑里爬不出去，秦子昱和俞晴吵架，俞晴从三楼跳下来。这次尹霜也用了同样的招，从自己家二楼跳，这是用来调皮吗？

　　尉迟衍能与她玩这种游戏，乐此不疲。霍晟不会。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霍晟最终背道而驰。

　　林榛在发着呆，霍晟拖完地，问道，“要不我来洗？”林榛也不推脱，她享受这廉价又高效的劳动力，立刻把碗放下，“好啊。”

　　霍晟围上围裙，看着林榛在一旁洋洋得意的模样，搂着她亲了一口，对上林榛惊讶的目光，“这是用我的代价。”

　　林榛翻白眼看他，“什么代价？”

　　“你这是买我的时间，就得付出点什么，比如香吻一个。”

　　林榛哈哈大笑，想了会儿，凑过去，对着霍晟的脸又亲了一口，“明天的碗你也洗了吧。”

　　霍晟沉默，良久，点点头，“好。”

　　农历六月初六，杨梓结婚。林榛提前两天要去容城，霍晟还在上海出差，没办法陪她一起走，林榛只能自己赶过去。

　　傍晚，林榛到车站，只背了一个包，其他的也没准备，霍晟看着她轻松上阵的模样打趣道，“你哥结婚，你至少要备个礼。”

　　“他什么都有，我人过去了就是最大的礼物。”

　　“那是你觉得，但这一次我也过去，再怎么说也要准备礼物和份子钱。”

　　林榛坐在车上，看着后座零零碎碎的东西，歪了一下头，“你倒是知道他的喜好。”

　　霍晟笑得不能自已，“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什么？”

　　“容城并不大，里面有名的几个商人我都认识，你哥是我客户。”霍晟看着林榛并不诧异的目光，笑道，“他还是我大学同学。”

　　“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对你哥了解多少？你们俩像仇人一样。”霍晟专心开车。

　　林榛笑笑，“那你倒是早就知道，你不说？”

　　“说了有什么意义吗？我认识你哥，你会给我加分，不见得吧？”

　　“也对。”林榛靠在椅背上，看着两侧熟悉的风景，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要是知道你们俩认识，指不定我还会避着你，你那点辛勤劳动赚来的分，指不定都会因为这事全部被扣光。”

　　林榛道，“之前杨梓还想给我介绍几个。”

　　“嗯，怎么说？”

　　“跟他在一起的有什么好人么？”

　　“我呢？”霍晟问。

　　“你例外。”

　　霍晟闻言，满意笑笑。

　　林榛并不打算住杨家，霍晟在容城有好几处房子，他收拾了其中一户给林榛住下，林榛把洗漱用品放在洗手间的玻璃架上，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

　　她笑了笑，终于，生活还是归于平静了。时间给了她答案。

　　霍晟的房子装修得照样简洁，灰白色调，和瑾江的风格如出一辙。

　　“你就这么喜欢简约式？东方水岸那家你也这么装修的。”

　　“你说你隔壁那间？”霍晟刷着牙，一嘴的泡沫，“那间是我朋友的，他买来投资，后来租给我的，我原本准备换，那里隔音不好，出入人员又乱……”霍晟吐了口牙膏沫子，“本来端午过后准备搬，结果我回来后发现你在我门上挂了几片艾叶，我觉得，我要是走了，可能就没你这么可爱的邻居了……”

　　“哦，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霍晟摸摸林榛的头。

　　“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杨家。”

　　霍晟的房子在21楼，站在窗前，差不多可以一览景江的灯火。阔别多年，这里依旧熟悉。此时此刻，林榛心底竟生出一丝归属感。

　　归属于这个人，还是这座城市？

　　杨梓的婚礼举办得很奢侈，新娘苏安然是某名媛，漂亮得一塌糊涂。伴娘团也够奢侈，是新娘的一众好友，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吸睛又养眼。

　　抢捧花的时候，一个个跃跃欲试，苏安然盯准了林榛，捧花比周宇楠扔得还准，直接砸林榛脑门。林榛拿到捧花，司仪让她上去说两句。

　　林榛上去说了一大段祝福语，司仪又问有没有想对自己说的，林榛低头想了会儿，说了一句话。

　　“谢谢大家，最谢谢的，是你。”

　　底下人窃窃私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霍晟站在台下，看着她，飞了一个吻。

　　霍晟想起几个月前，那时候也是一场婚礼，他看到她一个人抱着一件衣服，靠在洗手间外的石柱上，静静地看着礼堂里的宾客，她的清冷与孤单，和灯火辉煌的客堂格格不入。

　　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如此淡漠的目光。

　　离开酒店时，他看到她一个人站在路口，灯光印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嬉闹的人群中。

　　无悲无喜。

　　那一刻，他又在想，这样的女孩，过的是什么生活。

　　心动的种子从此扎根于底，默默萌发。

　　他这个年纪，早就可以自由控制住欢喜悲伤，却偏偏这一刻，心动得难以平静。

　　此时，他看到台上的林榛，默默地朝她露了一个笑。大概，她入凡尘的欢喜，便是如此了吧。

　　林榛失踪了。

　　又一次。

　　毫无预兆，毫无留言。

　　这让霍晟气得差点掀翻桌子。林榛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所有消息全无，简直等同于人间蒸发。

　　霍晟请了一堆人去找，没有任何踪迹。

　　两天后，霍晟收到林榛寄的邮件。

　　牛皮纸，沾的邮票，上面有林榛娟秀的字。

　　“我在山里，不要急，过几天会回来。”

　　霍晟收到这封信件的时候，林榛已经在山里住了三天。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该怎么样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这些年，习惯于一个人生活的自己，在生活里面突然加入另一个人，莫名地有些惶恐。

　　和霍晟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一粥一饭，一菜一汤，这些简单而平常的事都使她很快乐。她体会到不孤独的滋味，竟然开始盼望与他一日三餐，欣喜于每一个日升日落月盈月亏的日子。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开始迷惘。

　　几年前林榛曾告诉自己，烟火气这东西，有些人是真的得不到的，她看得开，也可以一辈子游离在家长里短之外，因为她无牵无挂。

　　林榛这一辈子有两个意外。尉迟衍是一个，霍晟是另一个。林榛信任霍晟的一切，或许是因为他曾与她说过相信人性。林榛记得那夜的瑾江水微微有波澜，他说这世上未必事事都会变，该对人性有信心。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林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多年都没有的心跳声。

　　绿龟山意外，让林榛对霍晟有了依赖。她向来对人留三分戒备，把所有的退路都准备好，这使她有安全感。不同于当年的尉迟衍，对林榛来说，安全感从来来源于自己，不在于他人。

　　那夜风啸山静，她一夜无眠，她害怕再入梦，又是无边黑暗与深山老林。她开始知道什么时候是梦，若是周围充斥着困住她不得翻身的压抑和痛苦，她便会就会告诉我那是梦，会刻意在梦里去寻找一辆车。遇到黑路灯光，林榛也会控制梦境想象霍晟开车过去救她。

　　林榛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梦鬼故事。有人被梦里的鬼纠缠，一入眠就不得安息，从此不得安生，最后只能与梦鬼同死于睡梦中。她曾一度认为自己掉入某个奇怪的深渊，直到霍晟拉她上岸。

　　林榛做好和过去说再见的机会，只是，她需要时间。

　　她的伤口结了痂，还没脱落，一身都是疤。

　　…………

　　山静人稀，远离尘嚣。

　　尉迟衍是傍晚到达宁家村的，路过江边，他看到林榛靠在椅子上看落日。最后一抹斜阳的余晖打在她身上，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

　　尉迟衍想起很多年前她站在洱海边看落日，那微弱的阳光，却不比此刻温柔。她立在水边，裙裾飞扬，一边是落日，一边是月亮。

　　如同此刻，一半是黑夜，一半是天明。